“哥哥平日里游历江湖,钱财之事如何解决?是不是都像故事里那样,都是靠劫富济贫,只取所需?”
洛魂付过碎银之后,二人便离开了裁缝铺子,二丫好奇他的钱财来源,便如此问了一句。
方才,二丫划破了衣裳,在寒风中抖得像个只有胎毛的鹌鹑,实在可怜的紧。洛魂便带她回镇子,来到这裁缝铺,裁缝以惊恐的眼神量了二丫的尺寸,道是这两套成衣入夜可取,洛魂这才交付定金带二丫离去。
“不曾有那等心思。”
“那哥哥如何赚取生活所需的银两?总不能街边舞剑卖艺吧。”
“悬赏令。对于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或滥用力量的修者,在被官府追查而无法抓获的时候,大概率会上通缉。若囊中羞涩,在公示栏过一眼,便是等待有缘人了。”
“就这般?”
“不尽然。官府的程序向来繁琐,若想以通缉犯的人头换取赏金,流程走完谁知道需要多少时日,江湖人躁,很难等得起的。故可以折损价直接转给他人,譬如酒家掌柜一类有些门路的,把人头交给他们,迅速将其变现,而酒家那边则去走常规途径领赏,赚的便是其中的差价。”
“原来如此。但这样不会被中间人恶意吃下更多差价?”
“若实力不济,此等担忧不无道理。”
“上通缉之人多是些什么角色呢?”
“多为穷凶极恶之辈,官府势力辐射不及而难以管制,便需要江湖人助力。虽说,这些江湖人,许多亦榜上有名。”
“那哥哥呢?”
“亦在此列。”
二丫本只是开玩笑式地问了一句,没想到洛魂竟真的答了话,还是肯定的回复,当即有些愣住,不知该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
而洛魂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平平淡淡地补上一句:“我说过,我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
二丫却有些窘迫,倒腾着小短腿儿追着大步而行的洛魂,大声道:“可你真的是好人!”
许是小孩子的声音尖细,她这一高声呼喊,便引来不少目光注视。当即,便有不少目光露出了惊惧、厌弃等不太友善的目光,如今的二丫面目虽比半年前能将人吓昏的情况好上许多,但这小半面的干涸裂痕、扭曲符文与紫黑流光还是超出理解了些,实在难以让人以平常心看待。
洛魂自然注意到了这些目光,心中微动,不自觉间,脚步便慢了下来。
二丫逐渐靠近洛魂身后,小小的身子也有越来越多的部分藏在他身后。但她似乎不再那么惧怕旁人眼光,下意识抬起的胳膊,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下,没有试图去遮挡面上的息壤烙痕。
“是不是好人不是由你定的,是由世人。”他又开始往前走,但声音较之先前已经轻了许多。
“可是哥哥说过,即便人的善恶都由了外人所评,于自己又有何干系?”二丫言语有些发颤,更多的像是在冬日跑了一段因寒风而瑟缩所引起的,但她还是努力匀着气息说下去,“这话能对二丫说,便不能对哥哥自己说吗?外人认为你如何,不代表你真的如何,你就是你,是把二丫从阴霾中带出来的好人!”
“随你。”
洛魂顿了片刻,才给出了这般蛮横不讲理的回答。
二丫并未再于此多言,她觉得,也应该让哥哥思考思考,于是把话题绕回了开始:“可我不曾见过有哥哥的通缉啊。”
“此地自然难以见到,换作是东南边,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那哥哥为何上了通缉?”
“与人不善,杀人太多,灭绝人性。”
“……哥哥便是这么看自己的吗?”
“事实罢了。”
……
二丫觉得,哥哥大抵是病了,心病。他似乎自己对自己有着强烈的不满,贬低着自己的一切,甚至有着自毁倾向,但却又顽固又顽强地活着。
还真是个矛盾的人呢!
傍晚的膳食,是在镇外做的。此地是人的聚集地,野兽什么的较为少见,鸡鸭鹅什么的的多是镇民的散养家禽,不好抓了以作吃食。故而,原材料还是在镇中买的,只不过为满足一下小家伙的远离人群的请求,所以在镇外做一次烹饪。
雪色里一顿暖融融的晚膳,无疑是冬日里最幸福的事之一。
如果说还有更幸福的,那便是还能顺便看看镇民的表演——
冬日过半,年关随之将近,为提前感受节日氛围,已经有镇民在镇外的空旷处进行表演。而洛魂与二丫因为购置食材花了些时间,尚在用餐之时,便能见到雪地上的火树银花凭空而起,炸起无数愿望的光景。
的确,镇民中的许多对二丫都不曾抱有善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一起其乐融融地点烟火、燃爆竹、打铁花,共同在这小镇当中营造出一番盛世繁华之景。
人向来是多面的,不是非黑即白,不能因他们的某些恶意而判断此人为恶,亦不能因为他们透露的善意而盲目信从。凡事,皆需要辩证看待。
稍远处的烟火,给这寒冷的冬夜也带来了几许温暖的慰藉。二丫裹着毯子,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靠着一丛熊熊燃烧的篝火,看着那铁花与烟花齐飞、灯笼与红烛同色,秋水般的眼中,跃动着比篝火更明亮的色彩。
“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逛逛。”
“可……”
“入夜黑,看不清的。”
“还是算了吧。远观足矣,近看也不会更精彩几分,故不必亲身体会。”
“那边热闹。”
“可哥哥不爱热闹。哥哥是二丫这杯凉下来的水再度热起来的源泉,那我也不能让哥哥一直无人问津。”
“你不怕吗?”
“有哥哥在,人世间有何可惧?”
“勇气可嘉。”
……
于是,二人同游了这年前的一次小小集会。
入夜之后的确相互看不太清,可靠近这空旷的集会处,烟火、焰火与花火,灯火通明。还未靠近,二丫便从与洛魂并肩变作了落后半步,再走几步,便藏在了洛魂身后,只露出半边小小脑袋。
洛魂便让她在此侯着片刻,大步走向前去。
二丫本想阻拦,奈何反应太慢,抓不住他的衣角。于是,心中饱含担忧的小小女孩,变得愈发忧心忡忡、神思不属,许久不曾拜访她的惊惧,如同这蔓延到脸上的光亮般,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勉强克服了在人前展露自己面上烙痕的恐惧——仅限于洛魂在她身边的时候。当洛魂不在了,她便像是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不知该作何反应,像一尊瓷娃娃僵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所幸,那令人心安的暗色,笼罩了她。
是洛魂去而复返,身体遮住了他身后照来的光,便将她护在了她所习惯的暗色当中。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却感觉面上一凉,似乎是洛魂在她脸上放置了什么东西,便只剩两孔能视物。随后,耳后也感觉到来自弹性绳的拉力,应是有什么东西挂在了耳后。
那这会是什么呢?
符合上述特征的物品,不言而喻,是面具。
二丫自己看不见,却又不敢把面具摘下,只得伸手去摸,手中便摸到面具顶部的双耳与正脸上挺翘的鼻梁。按触感所想象的形状,应当是小动物的面具,否则这耳朵也不会长在头顶。
正当她还在试图研究自己面上挂着的究竟是什么面具的时候,洛魂却已经折返去了集会,离她有好几步远了。二丫也不敢再怠慢,又倒腾着两条腿儿,快步跑上去跟紧了那略显消瘦的背影。
逐渐地,靠近了人群。
注意到似乎没有什么人关注自己,而集会中也同样有或大或小的朋友戴着面具,自己在其中并不属于异类,二丫心中也感觉放松了许多。她甚至敢脱离洛魂背后的阴影,炫耀般地探出脑袋,去勇敢探索她先前所逃避的明光。
路过一处摊贩,一抹亮色吸引了二丫的注意。她知晓那是一面镜子,见洛魂没有停下的意思,自己却又心痒难耐,一咬牙,便完全从洛魂的影子当中脱身,全身都沐浴在灯火之下。
她看见了镜中的自己,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结实但不够华丽的粗布麻衣,脸上挂着红白色的狐狸面具,于灯火中,这身寻常的衣裳也像在发着光,面具的遮掩却也添了几分异样的美感,稚子发髻色泽鲜亮,似乎也印证着近期的饮食足够均衡。
这是,自己吗?
自打身体里住了一位不速之客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在镜中完完全全瞧见自己,却又避免了那片烙痕,一时不禁也有些怔住。
无关美丑,只是感慨,感慨那恶鬼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剧变之深,以及与哥哥相遇这两日所带来的改变之大。
于是,手中的竹笛握得愈发地紧,甚至手掌也隐隐作痛。似乎要以此来提醒自己,这并非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不远处再次放起了烟火,怦然炸响的声音,又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偏头看去,首先入眼的是洛魂,然后才是他背景中炸开的彩色焰火。
光调皮地错开,落在自己身上,加之各处摊贩的灯光,于是前后左右皆是光,处处亮堂,没有影存在的余地。
“本是暗色才能让你心安,如今,光亦如此。”
洛魂道,平淡的话,胜过百年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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