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发簪,握在手上,端详,收进了木盒中。
“白天江瑜应该是试探我是不是赵大小姐?而不是起杀心,没有感到杀意…我真的有这么像她吗?……”渐渐入睡,船到桥走自然直。
几日光景,眨眼间就过去了。
公鸡打鸣后,鸟雀扰窗啼叫。
宋吏一早便让侍从过来传话,陪她赏花朝节。
虞上有些诧异,问侍女何为“花朝节”,今日“花朝节”有什么…听下来,大同小异。
“花朝节”,一说是春神降临人间,带来众花神,可以驱赶邪祟,护佑百姓;一说是花神留恋人间,为人间添上四季百花;也有说是…,各有各的说法。
“花朝节”,特别受女孩家们的喜欢。在闳州,世家之女会举办花神节,节日主题由今年承办的贵女决定,邀请其他世家之女赴宴,能在受邀圈子内的都是彼此上下差不多的家世,大都以圈化圈,身世差些的会组另外的圈子,宴会级别自然也会差些。这都是人之常情的事情。
在泾州,气温适宜,花开富贵之地。活动之丰富,人群之热闹,这一日仿佛四季百花,在今日全然盛开。
泾州没有闳州那么多规矩。
天高皇帝远,自在更自由。
“小姐,今日的花朝节,夫人小姐有些会游船扑蝶,作花糕;少爷们会种花挖野菜,行花令……”
“小姐,街上昨日就早早布置起来,沿街商铺也想着法办各色花神活动……”
“小姐,今日打扮要隆重些…”
身边的侍女深受花朝节的感染,今日叽叽喳喳没个完,胆子都大了点。
虞上选了新做淡黄衫子郁金裙,挽双环髻,想了想将透雕花卉白玉簪簪上。
宋吏着缥色交领长衫,配苍色褙子,发冠出簪海棠色花。
虞上看了好几眼,宋吏簪花,竟也如此相配。不会显轻浮,簪花也能有铁骨铮铮之感。
宋吏携虞上的手,跨出宋府。管家朝两人撒了几手花瓣,高唱“花神送福咯,平平安安……”
几瓣花掉落在虞上的发髻上,宋吏笑着将几处花瓣取下,轻轻触碰了她的白玉簪,花瓣握在手心。
虞上见他如此,示意他弯腰,也将几处留在宋吏头发上的花瓣取下,手凑近给他看。
宋吏握着她的手,“今日怎么只用了素簪?”
“浓墨重彩,相得益彰,跟大人甚配。”虞上示意簪花配得妙,难得一见美男子。
宋吏捏了捏她的手,看她调戏之意,她真是少见多怪。
沿街,各色灯笼整齐划一,红黄蓝各色,造型各异。有在叫卖花糕,有在卖剪纸花艺,有在卖祈福花灯…男男女女,人来人往,好热闹。
虞上看着边上的摊贩,在卖糖水掐丝的糖艺。用流动的糖水做出百花、亭台楼阁、花鸟虫兽…
虞上拉了拉宋吏的手,在边上看了许久,惊呼有高楼平地起的感觉。从有到无,技艺之精巧,还能举着用糖做的花灯继续游街呢!匠人之术!
宋吏叫虞上玩玩,见她这么有兴致得看了许久的糖水技艺。这个匠人技艺,令一众人拍手赞叹,摊子前已经排起了长龙。
虞上摇摇头,说“再去别家看看,定也精彩。”
一个摊子前,簇拥了许多年轻的姑娘,虞上也很新奇的往前靠拢。人实在是多,虞上踮起脚尖往人群缝隙处张望。
“呀…”
宋吏双手插住虞上的腰,举高。
虞上来不及反应,看见摊主在倒腾给人做花甲,鲜花汁水在手指甲上染甲,绘画。是个精细活,做不快,但很多姑娘见摊主画技高超,配色绚丽,忍着性子翘首等着,独一份的美丽怎么能让人狠心离开呢。
虞上拍了拍宋吏的手,“我看见了,大人快放我下来。”
宋吏闻言,便放她落地。瞧见她面颊透红,耳朵也红了,姑娘家面皮薄,转头装作没看见。
虞上也不好意思直言问他,小步走开了,下一步宋吏拉上她的手,“人多,会走散。”
虞上听着有道理,走散找人太麻烦了,后半程在街上没松开过宋吏的手。
游街花了不少时辰,宋吏见她兴致高,也没催促,见她喜欢的都会陪在一旁,她在看景,他在看她。
哪怕人多,也能让她看个清楚。方法嘛…后半程还喊着“宋吏,在举高一些…”大人,都不喊了,直呼其名。
虞上沿街走来,男男女女自由又奔放,宋吏托举的行为实在算是正常,她也就放开了。能让自己尽兴,何乐而不为呢。
逛了半天出了不少力气,这次没去香月楼,选了一家酒楼“春花”,取意“春城无处不飞花”,历年来都在这里举办飞花令,也逐渐成了泾州“花朝节”的固定节目了。
台上好诗配好酒,台下好酒配好菜。
台上设有席坐,上台的大都为男子,也都佩戴着颜色不一的簪花。
女子间行飞花令大都私下设宴。
文人墨客动笔杆子的,会玩得精妙一些。行雅令,或即兴创作或引经据典。
飞花令,有多种玩法。难一些的,考验文采的会预先设定一词,按席位顺序,要依次将词穿插在席位顺序位。词说对了,词的穿插位置错了,便要罚酒、下场,直至有优胜者出列。
“春花”酒楼,就行个热闹,形式简单,只要对上设定的词就可。单句,多句都可。
以“春花”的“春”,开始今天的飞花令。台上敲锣打鼓,鼓点激昂,让人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万紫千红总是春…”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好—”台下豪情的观众,听到预祝收成好的,框框鼓掌。
期间还会让观众挑选出今日最喜爱的“飞花令”诗句,“春花”酒楼将招牌“春花酒”一壶送上助兴。
“白日放歌须凭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春江水暖鸭先知。”
“好一个鸭先知。店小二,上一只盐水鸭下下酒…”
“好咧,客官,稍等片刻,马上来…”
台上“春”字令热热身,再接着隆重的“花”字令,台上台下飞了好几轮。
“花间一壶酒……”
“好,干杯—”
“我花开后百花杀…”
“好,血气方刚,不服则战…来来来…干下一杯”
“…花无百日红…”
“嘘嘘嘘——”
“呸呸呸——”
“下来下来,捣什么乱…哪家的孩子……”
台下的人骂骂咧咧,趁着节日讨个彩听个意,扫兴的哪怕对上了也是要被赶下台子的。大家正高兴呢,说什么丧气话!
“罚酒罚酒,喝三杯…”
台上的人连忙拱手作揖,自罚三杯,不好意思地下台了。
酒楼老板娘连忙暂停,穿插上歌一首,舞一曲,活跃打断的气氛。在配合鼓声,重新将场子热了起来。
继续“花”字令。
……
台上热闹,台下捧场。
台上一句,台下一喝,宾客尽欢。
虞上看了许久,都忘记夹菜进食,一楼实在是太热闹了,喝彩频频,酒香四溢。坐在包间里的身子都扔不住探出去。
宋吏端着酒,小酌。
见她看得津津有味,起身落在她身后,看着台下看看她的白玉簪,也笑着,“…人面桃花相映红…”
从“春花”酒楼出来的时候,已经天色见暗,不知不觉在里面待了如此之久。
“春”、“花”、“酒”、“山”、“情”…字令不断,客流不断,台上换了一批又一批,精彩不断,挪不开脚。
衣物上沾染了酒气,虞上脸蛋通红,像是喝了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扑面的春风,宋吏狠吸了一口深气,再慢慢长呼,出浊气,胸腹间起了清凉之意。
“我们再去哪里逛逛嘛?”虞上拉上宋吏的手,眨巴眼睛,眼睛在说话“快带我去玩”
“天色不早了,回府了。”宋吏逗她
虞上一下子蔫了,手也不握了,你瞅瞅我这是生气了。
宋吏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几日不见,脾气见长。
“逗你的,还耍起小性子来了。”
“要放花灯吗?”
“要要要。”
“小鸭子吗?嘎嘎嘎…”宋吏取笑她。
虞上拉起他的手,朝他手心打了一下,“你取笑我,该打。”
挠痒痒似得打了一下,手势不重,但后劲挺大,心上酥酥麻麻,宋吏被这痒意袭扰,攥紧了拳头。
“喂喂喂,我打得轻轻的。你攥拳头做什么?”虞上摸不清他的性子。
宋吏走到她另一侧,牵起她的手带她去挑选花灯。
花灯的种类繁多,每家每户都会做上一两种,花灯是晚上的重头戏。
宋吏带虞上,兜兜转转,来到一个阿婆阿公的摊子前。
“你要下放河里还是上飘天上?”
“这花灯还有讲究?”虞上弯下身子,在摊子前挑选喜欢的。
“姑娘,花灯游河可以技艺繁复、挑个美的;这去天上的,自然要选轻薄的,见风飘得远,给神灵大人看看人间景。”
阿婆手上在制花灯,她做的古朴典雅一些,花灯骨架更细,面纸更有韧性;而阿公手上插着竹丝绕做亭台楼阁、花草鸟兽,糊上面纸,再行绘画。
夫妻两人,各做各的手艺,摊子面前早早没了成品,手上的都是客人订下的款式,在赶工。
阿婆给她了一本图册,上面画着各式花灯,分款而列。
虞上挑选了半天,不知道该选天灯还是河灯。
宋吏说,“各做一个吧。”
虞上在边上,点点头。款式也过多挑选,而是交给阿公阿婆,晚上好出样的款式即可。
宋吏付下定金,约定一个时辰后来拿。
“阿公阿婆的手艺很好,打小就是从这定的,地道的老辈技艺。”
“你若不喜欢,去其他摊子瞧瞧,大都是其他地方过来的时兴玩意。”
……
宋吏絮絮叨叨的跟虞上说着。
天色见浓,月出,烟花秀开始。
“嘭…”
花火的形状从满星牡丹散开,夺目瑰丽。
“嘭…”
花冠紧随其上,在拉丝中伴金色闪,燃尽,陷入黑暗。
一束束烛光升空,又消失在夜里,在蓄积,在堆叠,霎那间如瀑布一般从半空垂落,五彩缤纷。此刻若是登高,说不定还能手可摘星辰。
时雨柳紧接其上。
“烟花并作长春国,日月潜移不夜天。”
“蓝色的烟花可不多见,今年竟如此隆重。”虞上听边上的人在嘀咕。
烟花秀时间不长,但足够夺人心魄,为它驻足。
烟花秀看完,回到阿公阿婆的摊前。
宋吏提河灯,虞上提天灯,都是花样造型。 虞上手上的绘“兰花”,雅致。宋吏手上的是白象滚花灯,在河里不容易被水浪打翻,也不会被蜡烛的火苗轻易烧到,比其他造型的河灯漂泊得更远。
河边的人很多,来来回回,人头攒动。
宋吏瞄准人流流动的间隙,拉着虞上闪到前头,提着白象滚灯递给她。
虞上看了宋吏一眼,宋吏头一点,示意是给她玩的。虞上接过,蹲下身子,鹅黄的长衫铺落在地。
宋吏也顺势蹲下,取出火种,虞上将河灯靠近他,点燃灯芯。待灯芯燃烧得更充分些,便放入河里。
虞上看着烛光流影,艳艳其上。原地停留了有一会,素手才将白象滚灯推远,拨动着河水,白象滚灯随着水浪荡漾开去,渐行渐远。
眼瞧着与其他的河灯交汇在一起,发生碰撞,滚灯似是借力翻滚跳出了包围圈,还将其撞的七零八落,势头竟有点领先。
虞上站起身来,踮起脚尖远望,目送它行到更广阔的灯海之中,星星点点。
她的灯,化为水中之流光,与月相伴,去了更远的天地。
虞上想讲她的兰花灯拿回来,自己提。宋吏却没给她。
宋吏一手牵着她挤出人群,一手护着她的灯。
走出人群,空气都新鲜了。宋吏拿灯是正确的,搁虞上的手里估计要被人流挤破。
来到城隍庙前,保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今年有个好收成。
从庙里拜完城隍老爷出来,点上天灯,再次表明信徒的心迹,向上天禀告。点天灯,一年之中,重大庆典都会举行。
“为你明灯三千,为你花开满城…”往大的说,明灯三千,寄满了无数的愿景,也能抚慰心灵。那天灯,逝去的家人或可见、天神亦可见。往小点说,各色各异的花灯上天,美妙绝伦,也是许多人家赖以生存的活计。
原因种种,花灯的活动越来越多。
虞上见周围的人都在灯纸上低首题字。河灯,她放了;天灯,该宋吏放了。
“大人,你题字吧。”虞上来到附近贩卖笔墨纸砚的摊主面前。
“给你玩得…”宋吏付下碎银。
“我的字上不了台面,大人快写吧,人又过来了好多…”虞上四处张望,看样子,河灯放完的,也陆陆续续来了。
宋吏提笔写下:平安无事。
“大人,写好了吗?”虞上见宋吏开始提笔,便走开去看了摊贩前有什么稀奇玩意,也不敢走远。估量着时间差不多,就回来了。
“嗯。”宋吏吹了吹灯纸,收收墨。
“大人写了什么呀,让我瞧瞧。”虞上转身在宋吏的另一侧,歪头看去。
“平安无事,好呀。大人,怎么不写恭喜发财?”
“你倒是个小财迷,恭喜谁发财?你?”宋吏笑她,怎么跟个生意精一样,想发财,怎么能说的如此直白。
“大人说得对,我想发财。”没有钱,饿倒好汉。没有钱,举步维艰。我想发财,也没错呀。虞上不以为然的点点头,不行,她得去城隍庙里拜拜,早日温饱。
宋吏来不及拉住她的手,瞧见她兴冲冲得往城隍庙里去,便在显眼的位置静等她。
宋吏瞧她的背影出神,鹅黄的长衫很难穿,多一分显老,少一分压不住。虞上穿着,怎么连性子都跳脱了几分。
庙里的香火着实太旺了,虞上远远的作揖便离开了。跨出庙里的门槛,一眼便瞧见宋吏,模样真出挑。
“大人,我们去放天灯吧。”
“刚拉都拉不住你,你去庙里许了什么愿?”
“大人,我要发财,跟城隍老爷说,保佑我早日发财。”
“你要发财做什么?”
“大人,肚子挨饿,真的很难撑下去呀…”
“……”
虞上拿着灯,宋吏自己点了灯,顺势接着拿住天灯两侧,虞上便放下手来。
待蜡烛燃烧的足够天灯充盈飘起来,宋吏缓缓地放开了手,天灯由近及远,化做漫天星辰里的沧海一栗。
今晚的泾州,是不夜城。
河道、天道,星星点点,照亮了泾州夜,直到黎明破晓,留恋的人群才逐渐散去,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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