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几次三番挣脱不开顾临微，索性放弃。
四重塔幻境能堪破人心，以进入者向往之事为诱饵，一旦被制造出的假象牵动心弦，精神便会逐渐抽离，陷入沉睡。
沈砚自己也没想到，他有些好笑，笑自己不争气，他与顾临微年少不知轻重，放纵无度，原来在深层的幻境里，他所思所想的只是十八岁的夜晚，顾临微赖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只消磨时光而已。
顾临微：想什么呢，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沈砚淡淡道：我羡慕你灵力既强，又贵人多忘事，不受情扰，五重塔一定过得去。
小屋后门空间逐渐波动，裴清和等人即将脱出，顾临微识趣地松开沈砚，沈砚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等裴清和出来，依沈砚的话向顾临微行礼道谢。裴清和乖巧行礼后忍不住问：为什么？
沈砚看向顾临微：他有与幻境融合之能，降低了幻境难度。否则，你们岂能人人都活着出来。
见顾临微有些诧异，沈砚道：我不会让裴清和欠着与你有关的因果。假使我有意外，还需要你把裴清和他们带回去。
顾临微：你最好还是活着出来。虽说裴清和这小子不错，可我没耐心带孩子。
他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话，沈砚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到裴清和那边去了。
顾临微取出绿剑，点点剑柄说：对不起。
四重塔是使人沉溺的美好幻境，从五重塔开始，则进入不同的对战。因此裴清和等人无法参与，只留沈砚和顾临微进入五重塔。
祝观澜和闻疏在四重塔外接迎一众弟子。见沈砚顾临微相安无事，面上俱是一松。
闻疏关切地看着沈砚：你脸色不好。
顾临微嗤笑：见到我，他哪次脸色会好？
闻疏踹他一脚：闭嘴！
又关切地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顾临微一指沈砚：他打我。
沈砚被顾临微告了状，不一会就被闻疏念得头疼，忽然道：你实在没必要在四重塔里模仿闻疏。
顾临微正看着沈砚，闻言眨眨眼睛：因为怎么都不像？
沈砚：因为你性格从来没好过，我喜欢的一直是你的脸。有时候我还担心，我会重新爱上你呢。
顾临微挑眉，不觉得沈砚对他的态度会突然变好，果然，沈砚笑笑：幸好你现在很丑，杜绝了这种危险。
沈砚说完，顾临微耸耸肩，对祝观澜伸手：送两瓶养颜断续丹给我。
祝观澜：沈砚气你的，你还真信啊。
顾临微：男为悦己者容，长得好总没什么损失。他强行从祝观澜的乾坤袋中拿走几瓶养颜断续丹，转身走回四重塔。
五重塔竞争激烈，他回去时，沈砚已与周镇狭路相逢。
周镇的刀法刚健，沈砚胜在灵巧擅变，在周镇狂风暴雨的冲击下依然步步后退。
除了应对周镇的攻击，沈砚始终留出一丝心神，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偷袭。
能进五重塔的都不会是无名之辈，周镇和他的妻子柳姝是修仙界一对天衣无缝的搭档，他们从不独自出行，与周镇交手，柳姝一定就在附近。
没过多久，沈砚注意到周镇脚步微轻，明白周镇已经得到了来自柳姝的辅助，果然，下一刻，沈砚头顶一道冷锋直刺下来，周镇大步上前，锁死沈砚周身退路。
沈砚胸前空门大开，打算硬抗周镇一击，先将柳姝拿下。
风声阵阵，沈砚预料中的重击却没有出现，踏空的柳姝不知受了什么伤，像断了翅膀的鹰忽然坠落，周镇强行收势，凌空接住柳姝，带她疾退至数米之外。
顾临微随之落在地上：现在退出，我给她解药。
柳姝的脸色发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鲜红，被周镇抱在怀里。
听到解药，周镇低头跟柳姝说话，柳姝摇摇头，手用力握在周镇小臂，随后霍然起跳!
她体重很轻，借助周镇一抛之力跃至顾临微面前，两手长刀伸出，旋转着刺向顾临微。
周镇紧随其后，重重锤向沈砚，四人混战在一处。
金铁交鸣之中，柳姝被顾临微刺中，她极力忍耐，仍毒液攻心，吐出一口黑血。周镇见状猛攻顾临微，沈砚并不回护，借此机会重伤周镇。
周镇和柳姝无再战之力，顾临微告知柳姝的毒素会在三天后消散，让他们自行离去。
两人离去后，顾临微吐了口血：你竟然放任他伤我。
沈砚不以为然：你不过受点皮外伤，我们可是度过了五重塔。
顾临微：你以前都很关心我的。
沈砚：那好，我来关心关心你。刚才给柳姝下的毒是谁的？别说是你的，你下毒比这狠得多。
顾临微没说话，沈砚：是绿剑自带的吗？
顾临微的毒只能传人，竟然会出现在一把剑身上，沈砚越想越不对劲，思想间走进了六重塔。
刚一进去，就听见李谢两人争执不休。
谢攸宁：你又要说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我不想听这些！
李泓：我无话可说。
谢攸宁：你凭什么不说？看我独自发疯很有意思是吗？如果这样，不然我们一起死在六重塔，让李氏另择继承人好了。
李泓：好。
谢攸宁：好什么？你说看我发疯？
李泓：我说一起死。
沈砚站在一旁，默默听他们斗嘴，眼前两位地位煊赫，谢攸宁还是顾临微在外修行的盟友，他想不认识都不行——
李泓，李氏唯一的继承人，谢攸宁，李泓的前未婚妻，他们的关系以李泓迎娶谢攸宁为开始，又以谢攸宁逃婚为结束。
按理说双方早该撕破了脸，不知为何还能一同参与七重塔试炼。
李泓最先注意到沈砚的到来，他微笑示意，同时横起一道剑锋，挡在他和谢攸宁身前。
顾临微则“哟”了一声，拉回了谢攸宁的注意力，对谢攸宁眨眨眼，意思不外乎：原来你自己混得这么差，还好意思指点我。
谢攸宁没好气地瞪一眼李泓，手中微芒一闪，原本架在李泓脖颈上的剑调转方向，封住了顾临微和沈砚的前进路线。
沈砚神色凝重，他们随手划出的剑阵，乍一看竟找不到破绽。
光有默契做不到天衣无缝，说明两人对剑术的理解臻至化境，才能对剑如臂指挥。
顾临微贴近沈砚，小声交代：谢攸宁出手残暴，很少留情。李泓的剑虽然变化无穷，但他为人矜持，下手很有分寸，你可先攻击李泓。
这个战术很快就宣告失败，不到一刻钟，顾临微便被李泓斩伤一臂。看着顾临微血淋淋的胳膊，沈砚神色愈发凝重，进入七重塔以来，他第一次觉得毫无把握，唯有死战。
四人打得有来有往，僵持中，沈砚忽然发现，李泓与谢攸宁的每次攻击后退均是故意为之，他与顾临微受此引导，渐渐踏进李谢二人设置的缚仙阵之中，距离阵眼仅有一步之遥。
修士一旦被缚仙阵彻底抓住，所有灵力都会被吸干，再无反抗之力。他和顾临微已受到削弱，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人合力，击碎阵法，他喝道：执衡！
顾临微心领神会，他扯下胸口系着的沉息石，异香四散，一圈圈灵力波纹如水波荡漾，传入沈砚脚下。
沈砚接顾临微一传，李谢二人自不会旁观，谢攸宁剑影如光，逼迫沈砚连退数步，与阵眼只隔三寸，借此机会，李泓拔剑轻挑，隔断了顾临微传给沈砚的灵力。
眼看即将力竭，沈砚身前忽然闪过一道绿芒，顾临微怀中灵器震动飞出，精准钉死了阵眼！
阵法被破，李泓挡在谢攸宁面前代受此振，骤然昏厥过去。
谢攸宁接住他，怒道：念在你我同盟，怀简不曾下重手，否则你胳膊早就断了。此次登塔不成，还有下次，为何动用灵器？顾临微，你既然违反盟约，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仗剑起身，气势大涨，塔身轰隆作响，碎片簌簌落下，逼问道：把怀简的灵体还来！
谢攸宁盛怒之下，大有同归于尽之意，眼看七重塔将被摧毁，谢攸宁从被一只手轻轻按住，李泓醒来了，低声安抚道：我无碍。
谢攸宁见他唇角有血，怒道：无什么碍！
李泓抓住他领子，示意他低头，谢攸宁附身听过，才愤愤拂袖，收剑入鞘。只对顾临微道：既然怀简无事，我也输得起。只是他不能白白受伤，他已抽出此剑剑灵，你拿沉息香来给怀简疗伤，否则，我现在就让这只剑灵魂飞魄散。
裤袜修毒，沉息香可以说是裤袜毕生所精，这般狮子大开口，沈砚拒绝道：沉息香何其重要，怎能说给就给。
谢攸宁挑眉，对沈砚道：看来你不知道。这可有意思了，这把剑的剑铭是——
“静之。”
李泓摇头：“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不要插手。”
谢攸宁还想说什么，最终在李泓的示意下闭上了嘴。
胜负已分，李谢二人身影逐渐淡去，沈砚和顾临微同登七重塔。
原来七重塔并非使人死而复生，而是回溯时空。
沈砚隔着一层透明薄纱，重新陷入当初那段记忆。
临枫派宗门，沈砚修炼归来，急匆匆掠进小院。廊下架着一只熬药的药锅，房内随意丢着小木剑等玩意，院内一个人也没有。
沈砚传讯，闻疏的声音很快从风中传回，沈砚直截了当问：执衡是不是又带沈秋出去玩了？
闻疏的通讯鸟那边传来呼呼风声：什么？你问执衡？我听不清——
沈砚挂断了通讯。
一是因为闻疏摆明了不想回答，二是顾临微已带着沈秋走进了门。
顾临微一手提着沈秋，一手提着茜草，沈秋在顾临微手里像只翅膀退化的小鸡仔，咯咯哒哒地学习飞翔。
关门后两人转过身，俱被吓得一震，顾临微立刻将沈秋举到沈砚面前，沈秋抓紧咧嘴笑，努力做出一副可爱的样子：爹，你闭关回来啦。
沈砚狠狠捏一把沈秋的脸，察觉到手中凉意，看向顾临微，顾临微晃了晃手中茜草：我只是带沈秋去拿药，可没有出去乱逛。
听到顾临微这么说，沈秋连连点头，沈砚边向屋内走边问：你在凌正山玩，有没有多穿衣裳？
沈秋又点点头：爹给我施御寒咒，也穿了衣裳！
他郑重其事地握住外裳给沈砚看，沈砚朝顾临微看一眼：刚才还说只是去医堂取药，现下又去过凌正山了。
顾临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诈孩子....
沈砚捂住沈秋的耳朵，冷笑：那是因为你笨，教谎话都教不会。
在外玩了几日，沈秋被安顿在床，很快睡了过去。
沈砚在床前设下结界，隔绝他与顾临微的声音，他皱眉：明知如今是春三月，怎可带沈秋去极寒之地，他体质冰火杂糅，冰火不平衡，只能温养，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临微也道：此刻他血中含冰，几乎算得上冰属性的修士，你我幼时便可在凌正山对战，为何沈秋只能困在家中？
沈砚怒道：因为他会死！
他深吸几口气，坐在窗前小榻上。
顾临微凑近，拥住沈砚：沈秋是我们的孩子，你我天赋若此，沈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只是想让沈秋和别的孩子一样，而不是整日困在院中。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你，好吗？
沈砚没好气道：你还想有下次？
两人说了半天，沈砚撤掉结界，走近床边，才发现沈秋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无法唤醒。
闻疏、祝观澜、云平彦俱无计可施，顾临微和沈砚各自的属性太过精纯，两人因此得以成为百年难遇的天才，而年少时阴差阳错生出的孩子难以融合两种体质，始终承受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沈秋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排斥沸腾，当实在无法压制，沈秋再也没有醒来。
尽管祝观澜再三强调，沈秋血脉失衡是随机所致，顾临微和沈砚依然就此矛盾不断，勉强维持面子上的和平。
直到数年后临枫派守卫战顾临微无故缺席，致使闻疏重伤难医，修为至此止步，沈砚与顾临微彻底分道扬镳。
他们回到了沈秋死亡当天。
顾临微抱着沈秋刚进门，沈砚立刻将他带回房内，筹备洗血之术。
顾临微：我们从前早已试过，并未起效。
沈砚：那时你我不过弱冠之年，数年已过，实力精进，或许可行。没时间犹豫了，再过半个时辰，沈秋就会…
顾临微取出那把剑，沈砚第一次看清绿剑的全貌，剑铭是—沈秋。
灵器只能用活物的灵魂制成。
能与三重塔抗衡的灵器，必须用人的灵魂。
不必张口问，沈砚看清顾临微的神色，心里已经确定，铸造这柄剑所用的灵魂，正是沈秋。
顾临微用剑身保住沈秋的灵魂，将它带上七重塔。传闻到达七重塔的顶端，就可重铸人身，死而复生。
沈砚心乱如麻，但眼下顾不得许多，他已经被那个可能带来的喜悦冲昏头脑。顾临微早有准备，若以此剑重塑沈秋的身体，沈秋自然不必遭受冰火失衡之苦。
以火炼身是沈砚的拿手好戏，沈砚轻抚绿剑，将它轻轻投入火中，问顾临微：然后呢？
顾临微笑笑：你曾说愿我与沈秋换命，替他一死。如今我把沈秋还给你，别怨我了。
他转身跃入火中，以半身塑造灵器，若要炼出个人来，只凭一把剑是不够的，唯有以身代之。
祝观澜带裴清和一行人先行离去，闻疏等在七重塔外，沈砚抱着昏睡的沈秋，身边没有顾临微。
见闻疏并不意外，沈砚了然：将沈秋重塑为灵器需闭关数月，期间一旦中断，前功尽弃，被塑者魂飞魄散。你早就知道，所以不怨他。
闻疏拍拍他肩膀：你我自幼修行，所求的究竟是什么？移山填海之能，翻天覆地之力都是空话，谁吃饱了撑的会去做这些。无非是遇到错失之事，但求有回天之力。所幸你的心愿实现了。
顾临微确以一命，换沈秋重生。沈砚对顾临微的爱恨流水落花一样消逝，又如鲠在喉。
他留在临枫派，闻疏带沈秋修习剑术。
一日，谢攸宁携李泓造访，将沉息香还给沈砚，沈砚以此为躯，重新养出了顾临微。
想写的写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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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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