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到最顶处,窗户半掩,暴雨惊扰室内寂静。雨声里,樱桃站在讲桌旁和程桀对视。
从她离开那天算起,他们之间足足横亘着八年的时光。
这八年能改变太多的事物,也能打磨好一个人。
相比起十七岁的程桀,如今的他要成熟很多,他不再是寸头,蓄了头发,染成银灰色,细碎的刘海遮住点眼睛,看她时轻眯着眼,目光冷郁。
从前有些麦色的皮肤白了很多,可以用苍冷来形容,锋锐的面庞和五官被岁月优待,愈发英俊清朗。
他十九岁那年斩获影帝,之后每年雷打不动都会获奖,娱乐圈里当之无愧的厉害。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小混混,而是如今炙手可热,粉丝万千的大明星,有着和从前不一样的清贵慵懒,真真正正的改变了。
也挺好。
樱桃是首先弯唇微笑的那个人,程桀没什么变化,疏懒的歪着身体靠坐在那儿,直勾勾盯着她,不是厌恶也不是恨意的眼神,而是淬了冰一般,凉到骨子里的冷。
樱桃冷静的转开眼看着其他人,属于她的柔软声线平和响起:“要再次跟各位说声抱歉,虽说是因为堵车来迟,但的确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接下来的培训我会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不会拖堂。培训结束后大家去玉明堂吃饭吧,我在那里给大家订了位置,就当赔礼。”
她语气温和而不急不缓,面对如此多当红的明星也没有一点怯场和紧张,落落大方得让人心生喜欢,而且还非常有礼数,本不用请吃饭,更何况是玉明堂那么贵的地方。
“喻医生也去吃饭吗?”一名女演员问。
樱桃翻开自己的讲义,手指轻压页面,笑容淡雅:“我不去,你们去就好。”
这下演员们有些惊讶了,本以为她订吃饭的地方是想阿谀奉承讨好大家,所以女演员才问话试探,没想到她不去。
樱桃已经打开多媒体和投影仪,身后的大屏幕显示出这次的培训类容,她轻扶着麦,微笑问众人:“在培训开始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有一种温雅从容的气场,非常的平心静气,和她充满仙气的容貌融洽得当,好像美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年轻而不懂得掩饰的男演员看她看得有些痴,而程桀四肢冷僵,骨髓生凉,好似熔浆灌进了血液,每寸皮肤之下都是剧烈的灼痛。
再次看到这张脸,心跳带起惊涛骇浪,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尖锐的刺进了他八年都没有结痂的伤口,又重新让他鲜血淋漓。
她越是优雅,他就越是狼狈。
输得惨烈而可笑。
几分钟那么久,没人知道程桀有多克制,舌尖被自己生生咬破,鲜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仍旧不错眼的盯着她,扯起唇兴味的冷笑:“喻医生是吗?”
樱桃柔美的眼睛缓缓看朝他,“是。”
“刚才你的自我介绍太过简单,这么年轻就来培训人,谁知道你是不是专业的?”程桀语气玩味不客气,其他人这才发觉他看喻医生的眼神很冷,隐约还有种幽怨和愤怒。
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喻医生说话却并不是那样软,“我以为在我来之前导演已经跟你们介绍过我了,如果说得不够清楚的话,大家可以看看我的履历。”
大屏幕上弹出她的个人履历,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满她的求学经历,获奖论文,参与过的手术以及从业以来得到的成就。
虽然年轻,可她极其的优秀,可以称得上是医学领域的天才。
程桀从来都知道她聪明,年少的时候她不仅是小镇男生的月光,更是故水高中乃至整个故水镇的荣耀。
她曾代表学校参加过一次又一次的竞赛,每一次都是冠军,让曾经籍籍无名的故水高中,变成现在的重点学校。
程桀的质疑好像变成笑话,从开口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只是想知道,她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可无论结果怎么样,好还是不好,他都会显得无足轻重,因为喻樱桃离开他仍旧是那个优秀的喻樱桃,到哪里都可以光芒万丈。
“看完了吗?看完的话开始培训。”
“既然要培训,不互相熟悉一下怎么行?喻医生这么急匆匆的要开始培训是在怕什么吗?”银灰色头发衬出他疏狂不训的眉眼,挑挑剔剔很不给面子。
樱桃哪能看不出程桀在故意跟她唱反调,平静的和他对视着,径直走下去站在他面前。
程桀根本没料到她会忽然下来,懒散得没骨头似的身体有点僵硬。
“既然要互相熟悉,就从你开始好了。”
“你好。”樱桃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微笑着伸出手:“我是喻樱桃。”
可程桀笑不出来。
樱桃变了。
哪怕他态度恶劣,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认认真真的纠正他,告诉他,对她说话不能冷着脸。
程桀宁愿她生气,也不想看到她这样。
文正看出了程桀的不对劲,程桀平时从不会主动和女生说话,可刚才明显是在引起这个女医生的注意,难道是因为女医生名字叫樱桃?而他讨厌樱桃才针对她?
其他人猜测着程桀会如何应对,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忽然踢翻桌子,那桌子倒下来时正好砸到樱桃的脚尖。她皱了皱眉,可程桀没看到,他早就落荒而逃。
培训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被终止,樱桃珍惜自己的每分每秒,不想因为任何意外停止要做的事。
她没去理会疼痛的脚趾,平静的讲完今天的内容,只是培训结束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住了酒店。
她怕自己受伤的脚被喻丽安看到会让她担心,谎称工作忙要加班。
樱桃很早就睡,她不喜欢熬夜,熬夜会让她身体更不舒服,可后半夜的时候还没睡着,额头有些烫,一直在咳嗽。
她身体一向弱,吹点凉风都会感冒,更别说早上还淋了雨。
不舒服也实在睡不着,樱桃准备出去买点退烧药,只是脚趾受伤,走路不是那么便利,有点跛。
*
酒店外面有很多银杏树,现在这个季节树叶还绿,偶尔有一片叶子落在车的前盖,很快又被风刮走,而车里抽烟的男人正是程桀。
从樱桃离开剧组后他就跟在了后面,只是不知道她住哪间,只能盯着整栋楼。
烟灰缸里已经有好几个烟头,他还在继续抽。
本来也戒了,因为喻樱桃不喜欢,她一走了之后他恢复老样子,不仅是烟,他玩其他东西也很拿手,多年来他想用纸醉金迷的生活麻醉自己,想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她也可以好好活着,可却过得越来越没个人样。
程桀把车里的挡光板拉下来,推开上面的镜子看着自己银灰色的头发和耳钉发愣。
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理会身边人的劝告,能有多荒唐就多荒唐,也只是幻想有一天她能出现,告诉他这样不好,像以前那样哄他不要学坏。
好不容易她回来了,却完全装作没看见。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了吗?
程桀抽烟抽得眼圈湿红,眼角的热流涌出来,他烦躁的抹去,阴着脸骂声操。忽然看到樱桃从酒店里走出来,他连忙坐直身体,却发现她走路有点奇怪。
她这走两步就停下来歇一歇的走路方式,倒让程桀想起从前。
那时她父母刚离婚,母女俩搬家回故水镇,程桀被她外公雇去接人。
第一次见喻樱桃,她撑着一把遮阳伞,伞挡住上半张脸,只看到秀气精致的下巴,水蓝色的裙子碧波如洗,比天空更清澈。
她走路很慢,手轻轻的捂着胸口,走两步就停下来喘两口气,跟要死了一样。
程桀当时就觉得她矫情又娇气。
回故水镇的路上他开车很野,镇上没什么人敢坐他的副驾驶,货车愣是给他开出赛车的架势。
樱桃和母亲的车在后面,看到他摇摇摆摆的车尾,有些担心货车里她的宠物们。
程桀单手扶着方向盘,把一颗口香糖丢嘴里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
陌生的号码,他没接。
对方又打第二次。
程桀扫了一眼,人没动。
第三次打过来的时候,程桀不耐烦的顶了一下嘴里的口香糖,指尖飞快的摁接听键。
“你好……”柔软的女声证实程桀的猜想。
“不买保险,滚!”
女声停顿两秒,说:“请你好好开车。”
这便是他们的初识。
**
樱桃用导航搜附近的药店,疲倦虚弱的身体和受伤的脚趾都是负累,她走得缓慢,程桀隔着老远的距离跟在后面。
从酒店到药店,加上买药花费了半个小时,回来的路上樱桃已经有些筋疲力尽,而下过雨的路有些滑,她脚还受着伤,没注意就摔倒了。
樱桃想着摔就摔吧,正好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却突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慌慌张张的朝她奔来。
程桀一直跟在她后面,几次三番想上前都忍住了,在看到她摔倒的一瞬间终于控制不住。
太过着急,他冲过去时也险些滑倒,匆匆把她抱起来,这才看到樱桃脸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汗,耳边的发丝黏在脸上,看起来很难受。
程桀没说话,抱着她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樱桃声音虚弱:“你做什么?”
程桀把她放在副驾驶,摸她苍白的脸,果然很烫,她手里还拿着退烧药,程桀被她气笑了:“就吃这个你想好?”
他急步上来开车,樱桃按住他握方向盘的手腕:“你要带我去哪里?”
“医院!”
樱桃抬眼看着他:“我们认识吗?”
程桀开车的动作停顿,樱桃看到他握方向盘的手在发抖,应该是气的。
他很久没动,也没有看她。
密封的车内气氛逐渐紧张,樱桃听到他呵笑的声音:“喻樱桃,你跟我装什么装?”
暗哑的声线有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荒诞哽咽。
好一会儿后,樱桃轻轻问:“哭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他比从前还要凶,却根本不敢看她眼睛,有种逃避的慌张。
“……说脏话不好。”
“你管老子。”
他边开车,边从烟盒里摇出一根烟递到唇边,切齿般的咬紧。他杂乱无章的按着打火机,打火机却像和他作对似的,只有点火星子,怎么也燃不起来,等终于打出火的时候,旁边传来樱桃轻淡的声音:“你知道我不能闻烟味。”
程桀冷笑:“跟我有关系?”
他点燃了烟,却根本不敢吸一口,几乎忙乱又烦躁的把烟灭掉,赶紧开窗透气,让烟味散出去。
接着就听到了樱桃的轻笑声。
程桀也觉得打脸,咬着牙,只自己舍不得,心口酸,痛恨自己没出息:“你他妈就仗着我爱你!”
刚好到了最近的医院,程桀的车猛然刹住,他下车过来开她这边的车门,准备抱她的时候,忽然听到樱桃温柔的声音:“你可以不爱的。”
“闭嘴。”他伏在她耳边,沙哑的声音重重地警告:“闭嘴!”分明表现得那么疾言厉色,声音里却全是藏也藏不住的恐慌和祈求。
樱桃听到他急促而愤怒的呼吸声,可是贴得这样近,程桀清楚的闻见属于她的栀子香。
他逐渐冷静下来。
她就在怀里了,不再只是一个梦,不再是他的幻想,也不再遥不可及。
程桀的愤怒慢慢被抚平,落在她耳畔的气息变得滚烫。
他晦暗地盯着她耳垂,唇缓慢的靠近,就快要吻到的时候,樱桃偏过头。
“我不舒服。”
程桀落寞地咽了咽喉结,轻哑的“嗯”一声。
樱桃想自己走,可还是被程桀抱进了医院。
医生看过后说烧得不算严重,开了三瓶吊瓶,樱桃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时候,程桀用医生给的药帮她擦肿起来的脚趾。
“怎么弄的?”
樱桃略无奈:“你弄的还不知道?”
程桀忽然想起他踢翻的桌子,拧了下眉:“你就不知道躲?”
“你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那就等你好起来用锤子砸我脚,一报还一报。”
他涂完药,目光重新回到樱桃脸上。
她头发变得很长,垂在腰间,一种慵懒的卷,靠在床上不说话,唇角微翘着与他对视,温雅动人的美,和从前不同。
程桀记忆里的樱桃是十六岁,乖巧灵动,喜欢捉鱼和看小人书。八年分别,她的青涩褪去,他错过很多。
程桀盯着她看,仔细的描摹她脸上每一寸细微改变,奢望把缺失的时间补回来,忽然问:“还走吗?”
“要走的。”
程桀沉默很久,低下了头。
他不愿被她看轻,佯装不在意地玩着打火机懒声回:“行。”
桀哥嘴好硬哦(?ò ? 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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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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