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水镇的日子里，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而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天气不好的时候樱桃不能出门，也没有再见到程桀。
她的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抱着自己的猫坐在摇椅上看外面被雨淋得胡乱摇晃的树，就这么数着时间过日子，一天天过去，迎来开学。
故水高中并不是重点学校，教学质量一般，每年的高考升学率低得差点让这所学校办不下去，这样的尴尬情况在樱桃入学高三五班后突然发生改变。
省联考的时候，樱桃拿下全省第一名，故水高中因此名声大噪，喻樱桃的名字也成为故水高中乃至故水镇人人都知晓的存在。
喻家因为樱桃而感到自豪，舅母徐春芳让喻天明多和樱桃学习，樱桃也会利用课余时间帮喻天明补课，兄妹俩关系好，每天早上喻天明会骑车带她去学校。
学校离家有半小时的路程，骑车也要十多分钟，喻家虽然有钱，但并没有城里人养孩子那样骄奢，喻天明一直都和其他人那样骑车。
樱桃身体虽然不好，但也拒绝了家里要安排司机接送的提议，除非实在不舒服，大多数时候她并不想惯着自己娇气的身体。
骑车会经过梯田，会看到村民们扛着锄头下地，从绿荫覆盖的小路穿过，伸手可触道路两旁的树叶，时间来得及的话，喻天明会带她去看看他和朋友常去的小溪，里面有漂亮的鹅卵石，樱桃总会捡两颗带走。
她不知道会活多久，所以能多去看看新鲜的事物，便多去看看。
坐在喻天明的车后座去学校的路上，他在背单词，樱桃翻着已经看过几次的小人书。
到学校后樱桃下车拉好校服，听到过往学生议论的声音。
“他怎么跑来这里摆摊？”
“我们要不要过去买？”
“要去你去，他那么凶，我可不敢。”
“快走快走，他看过来了！”
几个学生推搡着跑开，樱桃疑惑的看去，与男生冷漠的眼神相遇。
他今天戴黑色渔夫帽，灰色卫衣帽也盖在头上，隐约可见圈形的耳钉，他面前放着折叠桌，上面有两个蒸笼，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花卷，还有锅里煮好的茶叶蛋。
上次在摆地摊的男生，今天居然在卖早点。
程桀注意到少女表情的变化，她略微愣神，似乎是惊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头发不算长，齐刘海很乖，规规矩矩的穿着校服，戴着学生证，上面有她名字，写着喻樱桃三个字，学生证上面的照片却没她本人漂亮。
三好学生，小镇同龄男生的白月光，听说成绩也非常好，大名早就传遍整个故水镇了，都说她会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程桀没兴趣的转开眼。
喻天明放好车过来，看樱桃盯着程桀那边看，忙把她往身后拉，尽管程桀早就没在看樱桃。
“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
“他不是什么好人。”
樱桃才不相信，从喻天明身后走出来，走向程桀的摊位，“你好，怎么卖？”
“包子三块，花卷两块，茶叶蛋一块。”声音冷淡，也不怕自己赶客。
喻天明拼命给樱桃使眼色让她别买快走，却听到樱桃柔软的声音，“我全要了。”
喻天明瞪大眼。
程桀面无表情的瞥她：“你吃得下这么多？”
“我吃一份，我哥哥一份，再给我们班同学带一份。”
程桀目光转到喻天明脸上，喻天明立刻紧张起来，他从小到大都怕程桀。
樱桃笑着问：“哥哥你吃吗？”
喻天明是真不想吃，他小时候见过程桀打架的凶悍，给他留下了阴影，从此以后路上遇见程桀都要绕道走，哪里敢吃他的东西，可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睛，喻天明说不出拒绝的话，“……吃。”
樱桃语气开心：“你看，我肯定不浪费，你算账吧。”
程桀盯着她认真的脸，终于开始拿袋子帮她装。
包子和花卷各十个，茶叶蛋二十个，程桀帮她一份一份的包好，再全部装进最大的口袋递给她。
樱桃付过钱，和喻天明一起回学校，兄妹俩没有同班，喻天明把东西送到她班级的课桌，樱桃不忘拿一份给他，喻天明表情很勉强。
“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
“……不是。”
“那就拿着呀。”
喻天明苦着脸离开后，樱桃把早餐分给班上的同学，大家对这个长得漂亮，成绩好还热情助人的女孩子很喜欢，得到她早餐更是开心。
正在吃早餐的同学惊呼。
“包子好吃！肉馅好嫩！”
“茶叶蛋很入味！”
“花卷也香香甜甜的。”
同学们凑过来问樱桃：“喻同学，你是从哪里买的早点，怎么那么好吃！”
樱桃弯着眼睛说：“校门口戴着帽子的男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同学们惊呆。
“你说的是程桀吧！”
“没想到他卖的东西这么好吃，下次我们要不要去买？”
“我不敢，我怕他瞪我……”
同学们讲起程桀的忌惮让樱桃有些好奇：“你们为什么怕他？”
同学们面面相觑。
“他那么凶，你不怕吗？”
樱桃摇摇头。
“你刚来故水镇，不知道他从前那些事迹肯定不怕。程桀可浑了，是我们镇最有名的混混，从小到大不知道打过多少架，他是被一个脾气古怪的孤寡老人养大的，那个老头没事就坐在村口骂人，他和那个老人一样奇怪，不喜欢说话，总是冷冷的盯着人，谁不害怕啊！”
“樱桃，你也离他远点吧。”
樱桃笑着把剥好的茶叶蛋放在女同学的手里，“刚刚的东西好吃吗？”
同学们点点头。
少女笑容温软，让人忍不住亲近和信任：“那就是啦，我相信能做出好吃东西的人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
程桀并没有每天在校门外摆摊，他打工的地方很多，只有有空才去。每次去，樱桃都会买他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带同学一起买。渐渐的，从前无人问津的摊位也慢慢聚集起人，有时候还会忙不过来。
樱桃和喻天明刚到学校，就看到程桀的摊位周围聚满人，喻天明见状很高兴，人这么多，妹妹肯定不会再过去买早点了！可没想到程桀竟然抛下顾客从人群里走出来，径直走到樱桃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两个四四方方的食盒递给她才回去。
樱桃打开一瞧，一盒是切好的水果，另一盒是小馒头和炸春卷，还有一瓶热好的牛奶。
樱桃疑惑的看向忙碌的程桀。
“他为什么送你这个？！”喻天明几乎是叫着问出来，像只护小崽子的母鸡。
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樱桃性格好，长得还漂亮，学校里请他帮忙转交情书的男生都是一大把，这个程桀肯定也是喜欢上他妹妹了！
樱桃摇头，她也不知道呀。
本来是想回报他才照顾他生意的，现在好像越欠越多了。
**
樱桃睁开眼时有些茫然，视线在房间里扫过，看到百叶窗里折射出一格格的光线，书柜里放着心外科类别的医书，才意识到是在喻丽安和纪良购买的新房里。
……原来是梦。
但梦境太真实，让她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故水镇，好像离开的那八年时光并不存在。
樱桃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洗漱后穿好衣服下楼。
每天早上喻丽安都会给一家人做早餐，难得的是纪良每次都会陪伴。
樱桃站在楼梯转角，看到母亲正喂纪良品尝什么，纪良笑着点点头，称赞她厨艺好。
两人的相处融洽温馨，眼神充满爱意，人到中年能遇到知心的人，总是很不容易。
樱桃真心为母亲高兴。
纪樣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看到厨房的景象时拧起眉，走路的时候故意弄出声响，厨房的喻丽安连忙收起羞涩，把吃的端出来摆在桌上。
就像纪良面对樱桃时总是手足无措，其实喻丽安面对纪樣时也是这样。
纪樣吊儿郎当的坐下，看到桌上荷包蛋和瘦肉粥时，嗤笑着敲筷子。
纪良瞪他：“你那是什么表情？”
樱桃拉开椅子坐下，纪良立刻对她露出微笑：“樱桃今天有没有难受？”
“谢纪叔关心，我还好。”
纪良温和的点头，可看到纪樣坐得歪歪倒倒，用勺子搅着粥的鬼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要吃就好好吃，不吃就赶紧去学校！”
喻丽安忙在桌子下面按住他的手：“你别这么说孩子。
纪樣冷笑着把勺子一放，拎着书包准备出门。
喻丽安赶紧拉住他，不赞同的瞪纪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对孩子多点耐心。”
纪良平时挺耐心的，但面对这个儿子总容易发火，特别是纪樣故意和他作对的时候，他都想动家伙！
“别管他！”
纪樣把书包带子从喻丽安手里扯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纪良一眼，抱着篮球摔门而去。
纪良气得吃不下饭，喻丽安小声的劝着他，她不敢往女儿那里看，怕自己的狼狈无处藏。女儿已经过得很难，她不想给她添麻烦。
早餐后大家相继出门，樱桃去剧组，纪良去学校，而喻丽安开着一家花店。
樱桃和纪良同路，俩人并肩走在绿荫大道，中间隔着小段距离，樱桃平静，而纪良紧张。
“纪叔。”
樱桃忽然的出声让纪良连忙转过身，“你说！”
樱桃浅笑：“你别紧张，以后你和我妈结婚，你就是我继父，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纪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他这大学教授还需要小姑娘开导。
“你说的是。”
樱桃继续走，纪良跟在她旁边。
“其实这事本不用我来说，但请纪叔见谅，我很爱我的妈妈，不想看到她夹在这么多人中间为难。”
早晨的空气干净清新，落在地上的树叶坠着水珠，被昨夜的露水洗过，湛亮翠绿，有夏天独有的气息。
樱桃的声音柔软，像春天的细雨，绵绵动人，那么不紧不慢，让人忍不住仔细倾听。
她看向纪良出神的侧脸：“其实我很理解纪樣，你和我妈妈谈恋爱的时候他还小，正是叛逆需要父母关怀的时候。您把大多数时间都给了我妈妈和我，分给他的时间实在很少。”
“或许对于纪樣来说，我们才像一家人，所以他讨厌我和我妈，甚至开始讨厌你，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纪良被她说得汗颜，手指不断紧张的摩挲公文包.皮革。
“纪叔，多关心纪樣吧，让他知道，就算你和我妈妈结婚，他在你心里的重要程度也是谁都比不上的。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试着接受我妈。”
樱桃笑容自嘲：“这也算我自私的请求。往后我总会不在，我希望纪樣和我妈的关系能够融洽，你们能够生活得开心，那样我长眠地下，才能放心。”
“樱桃！”纪良语气严肃的制止她接下来的话，“你别这么说，我会找机会和纪樣谈心，你的病也总会有办法的。”
他没有女儿，一个人把纪樣拉扯大，几年前和樱桃见面之后就把她当自己的孩子。
因为没有养过女儿，所以总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她相处，但他真心喜欢樱桃，希望她能健康，如果可能的话，还想作为父亲送她出嫁。
樱桃并没有驳斥长辈的话，至于有没有希望她心里清楚。
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寿命因人而异，有人治疗得好也不影响寿命，只是她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不是喻丽安没有放弃，她可能不到三岁就死了。
后来四处求医，手术做过几次，勉强活下来。
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她不想拖累任何人。
“嗯。”她笑着点头：“谢谢纪叔，谢谢你照顾我妈。”
樱桃看他的眼神充满感激和信任，这是多年来俩人第一次谈心。
纪良总觉得她说这话有种把母亲托付给他的意思，明明她才是孩子，明明她才应该是那个被疼爱的人。可是这么多年，她为了不让喻丽安难过，为了让喻丽安幸福，从来不打扰，一个人奔波在外，辛辛苦苦的承受病痛折磨。
纪良心情酸涩，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樱桃不在意的浅笑，其实还好，从一开始的不能接受，怨天尤人到如今的平静，她早就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走到分岔路口，两个人分开，樱桃往前走一百米，准备去前面打车。
程桀开车过来时看到熟悉的倩影，她站在一面长满藤萝的墙下，素静的白色长裙，披件嫩绿薄毛衣，卷发垂在腰间，发梢跟着风荡漾，美得让路人侧目，而她竟然在看报纸。
一辆车停下，樱桃以为自己的车到了。
抬眸，看到车里戴着墨镜的男人。
黑色镜片遮住他眼睛，看不到里面的散漫和兴味，鼻梁下的薄唇轻勾，语气坏坏的：“喻医生等车？”
樱桃重新看报纸。
程桀忽然摁喇叭，樱桃蹙眉。
“上车呗。”
“你先走。”
他笑了一下，根本不动，被堵在后面的车不停摁喇叭催促。
樱桃把报纸折起来，看着他准备跟自己耗下去的痞痞笑脸。
实在无奈。
她拉开车门上去，重新展开报纸：“走吧。”
“安全带呢，等着我来给你系？”
“也行。”他轻声笑，俯身过来，浅淡的烟味儿靠近，像是要拥抱她。
樱桃微愣，迅速伸手把他推开，警告的看他一眼后自己把安全带系好。
程桀被推得靠在车窗上，她得多受惊吓才这么大动作？他隔着墨镜看她几秒，轻啧着启动车。
“没劲。”
樱桃安静的看自己的报纸。
开始的时候程桀还能好好开车，超过十分钟她没有理他，心情就有点烦躁。程桀故意把车里的音响打开，里面播放着有些吵的摇滚乐，樱桃被打扰得看不下去，偏过头看身旁的男人。
“程先生，你已经成年了。”
忽然被她叫程先生，程桀心里生长的刺以更尖锐的长势侵犯完好的血肉，瞬间荒无一片。他没表现出来，笑容不正经，嗓音里满是暧昧的兴致：“喻医生有什么指教？”
“所以别那么幼稚。”
程桀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说他幼稚。
她说他！
程桀顶了下后槽牙。
真觉得自己神经病，快疯了！
樱桃不训他，他觉得不被在乎。
可樱桃训他，他又他妈觉得委屈。
程桀耿耿于怀，一直在想这事，忽然超过前面那辆车，踩着油门开得有些野。
“我哪儿幼稚？”
他超过一辆车，紧接着又是一辆，飞速的疾驰在高架上。
樱桃从报纸里抬眼，“现在就挺幼稚。”
程桀心情烦郁，刚想拍方向盘，樱桃轻飘飘扫过来一眼，他迅猛的动作半空停顿，别扭的改成捏着方向盘。
窗外的景物飞速落入后乘，樱桃声音很淡：“开慢点。”
程桀笑得冷：“你让我慢我就慢？”
然后他就把码速降了下来。
“再慢点。”
“你觉得我还会听你的？”
却控制不住的再次把码速降一点。
他真是没救了！
“再慢。”
“喻樱桃你烦不烦？”
樱桃认真的看着他：“再怎么生气也要好好开车，安全最重要。”
这段时间以来，大多数时候她对他都很淡漠，程桀搞这么多小动作也是想引起她注意。
她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好好的看他一眼了，也很久没有这样关心过他。
是关心吧。
程桀压着喉咙里的酸，费劲逼退眼中的潮涌。
他开始用正常的车速开车，隔几分钟后才哑声问：“吓到了？”
樱桃没说话。
“没想吓你。”他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和淡然，却还是泄露心中的慌。
“别生气呗。”
他时不时就转过头看她。
樱桃无奈的揉眉心：“开好你的车。”
“行吧。”
快到剧组的时候，程桀把车停下来，樱桃疑惑的看他。
“等我几分钟。”
他下车走进路边超市，站在收银台那里跟收银员说话，年轻的女收银员认出他，惊喜得蹦蹦跳跳，又是捂脸又是捂嘴，已经控制不好表情。
程桀戴着墨镜气质卓然，很高的个子，站姿有些懒，接过收银员羞羞涩涩递过来的东西，付过钱后出来。
他朝停车这边过来，拉开樱桃副驾驶的车门，取下墨镜露出英朗的脸庞，锋锐的眉骨下有一双漆邃的深眸，直直盯住她：“喻医生，吃糖吗？”
他从兜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装进她的包，笑得倦漫轻挑，声音哄人的意味，“别气了成不成？”
程桀：听话？呵，狗才干的事。
樱桃一个眼神过来。
程桀：汪。
笑死，比狗还听话。
PS：偶尔有回忆杀，不会太多，回忆杀挺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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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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