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做过这个梦。
当把手从湿乎乎的泥里拔出来的时候，池野早纪这么想到。
飞快扩散开的圆形黑影对他紧追不舍，震动从身后的地面传来，池野早纪连忙把自己藏进稻子中。
但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宁静，大概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他匍匐着爬出稻田，逃到空无一人的商店街上，就好像电影里的角色，一遍一遍在同样的场景里重复着同样的行为。
日暮黄昏时分，夕阳在整片住宅区的墙壁上映照出橘红色的光影。
池野早纪径直跑向山腰熟悉的坡道，跑着跑着，他发现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个快速移动的人影。有个人和自己一样在逃跑，那个人转头匆匆朝他瞥了一眼，背影很快钻进了一旁的民宅。
这是跟之前梦境不一样的地方，不追上去不行。
这么想着，池野早纪加快跑步速度，跟着拐进了那栋民宅。
进门后他就意识到了，这和他上次进的是同一栋住宅。他扫了眼桌上热气腾腾的蛋包饭，这次没有在一楼犹豫，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
进入卧房，池野早纪看到自己正追赶的那人正在窗户旁边往高处看，不知道在看什么，于是走过去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转过身，看清对方长相的瞬间池野早纪起了一身冷汗——这竟然是他自己的脸。
“你看见了吗。”站在窗边的自己看着他，喃语道，“你看见了吗？”
他吓得大叫一声，脱口而出的却是尖锐的鸟叫声。
下一瞬，天旋地转，池野早纪变成了一直追逐着自己的黑鸟，视野中的景象重新回到了屋外的坡道。
这变故让他惊慌失措，他慌乱地拍打着翅膀拼命挣脱地底的束缚。
有什么东西禁锢在他胸口，池野早纪感到难以忍受的沉闷，就像在教学楼后打盹时，那只橘色肥猫压在他胸口上的感受。
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从阳台翻到屋顶，那人抓着胸口的衣服，舔着嘴唇，好像紧张到喉咙干渴。
他忽然明白了，那是还有心跳声的自己。
池野早纪觉得很不舒服，不停地扭动着鸟的身体，心想只要吞掉那人，那个还有心跳声的自己就会消失，他看着那人迟缓的动作感到异常烦躁，下定决心要他消失。
黑鸟终于摆脱地底的束缚，起飞的时候整个村子俯伏在视野下。黑鸟朝另一个自己飞去，张开鸟喙，得意地坦露出对自己的恶意。
站在屋顶上的池野早纪扬起脸，睁开了眼睛。
黑鸟心想：什么嘛，这根本不是在害怕。目光交织时，他明白了对方异常兴奋。
黑鸟将自己一口吞掉，窗户玻璃被撞碎飞溅出去几片。
“你看见了吗？”他最后听到细微而颤抖的声音。
池野早纪被吞入了黑鸟嘴里，但没有立马从梦中醒来，好像有股力量不允许他醒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往下坠，目之所及是无穷的黑色。虽然是黑色，但这是个温暖的空间，他大概来过这里，所以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包容。整个柔软的空间响起规律地回声，咚、咚、咚的，是心脏用力搏动的声音。
快醒来，快醒来，快点醒来！
他的意志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心跳声。
池野早纪最终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梦里醒来，他坐起身，浑身湿透，像沉入过水底似的。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池野宅邸，这里是他的房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长押（拉门上面的横木）的木头纹路有三个浓重的黑点，看起来像人脸似的。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看见松山姐犹如鬼影般出现在夏井后面。
他打了个寒颤，身上不知道又是谁给他换的和服，他脱掉用来擦干大腿内侧的汗水，换回自己带来的白T恤。
脱光后他特地留意了一下，身上暂时没有长出新的羽毛，之前一个个的血洞也愈合了，皮肤上一片光滑，丝毫看不出他曾经折磨过自己的模样。
洗旧的面料很柔软，穿上身有种怀恋的感觉，池野早纪闻了闻T恤上的柔顺剂的味道，回到被褥边，翻开放在枕头边的，夏井巫女送给他的那本手抄书。
这本书没被收走真是太好了。
池野早纪一翻开就明白了，为什么说是见面礼，简直没有比这本书更合适这段时间的他的礼物了。
他快速翻了几页，看得头皮发麻，这是本记载了数百只妖怪的书。
与著名的妖怪画卷，鸟山石燕以浮世绘的方式绘制的《画图百鬼夜行》不同，写这本书的人大概不擅长画图，基本每个妖怪都被画成了长条状。不过于此相对的是，有大量文字去描述妖怪的具体的样貌，弥补了作画，还附上了很多心得，也可能是随手记上的日记。
池野早纪找到独眼小僧的一章，里面写这种独眼独脚的妖怪在某些山村也被称作“山男”，一蹦六七尺远，头上戴着斗笠，他觉得这个描述对得上小山。
但后面有行文字他没看明白：独眼小僧可能是七八岁的小童，可能是美貌少年，也可能是老头。
意思独眼小僧是个种群吗？
池野早纪想象了下一群小山在自己面前蹦高，很好笑，也很惊悚，立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又找到铁鼠的篇章看了会，就开始专心找蜘蛛的内容。
他将书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关于蜘蛛的妖怪只有两个——土蜘蛛和络新妇。
络新妇又叫女郎蜘蛛，他想自己要是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蛛童目的胸再大也比不过杂志上的性感女郎。
所以果然是土蜘蛛吗，池野早纪扫过书上的段落，土蜘蛛传说是从受人排斥的众多怨灵中诞生出来的。
在翻找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妖怪都能论述两三页，有从古至今的演变过程。到了土蜘蛛这里，只有短短的一段文字，姑且算得上是他的起源。
池野早纪有点发蒙，确定没有记错行记到别的空白处后，他将土蜘蛛的内容重复看了几遍，直到会背为止。
然后把壁橱的抽屉拉出来，打算将书塞到抽屉柜和滑轨那个间隙中间，结果书太厚了，根本塞不进去。
他只好老老实实把书塞进书包，没想到书包一扯开就是那张空白的生涯志愿表。
哦对了，开学还要交这张表来着，真是麻烦的东西，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池野早纪将生涯志愿表塞回书包最底下，再把妖怪书仔细放了进去。
都被打上死亡预告了，再讨论未来是不是荒谬了点。
他忽然灵光一闪，不如直接在生涯志愿表上面写“活下去。”，这种直白又有点沉重的话，老师大概也不会再退回来。
做完这些后，池野早纪才迟迟感觉到饿了。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选了一条岔路口最少的路去起居室找人。过了傍晚，除了全职佣人外，其他人已经下班回家去了。
老宅子是一贯的宁静，光脚走过幽暗古老的走廊时，除了蟋蟀的鸣叫，还能听见小庭院里惊鹿竹筒盛满水后敲击石块的清脆声。
走到了起居室，里面空无一人，显像管电视也没有打开，老时钟摆动的声音比庭院的虫鸣更加令人无法忽视。
池野早纪绕着沙发走了一圈，他拿起烟灰缸闻了一下，虽然被清理过了，但仍旧有股淡淡的烟味，前不久应该还有人在才对啊。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今天有祭典吗？
他想起了刚才的梦，想起自己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狂奔，后背有些发凉。
接着他饿得肚子叫了起来，干脆自己去厨房觅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记得他没吃饭，或许今天的垃圾已经全部被运送到垃圾场去了也说不定。
去厨房要走另一边的廊道，池野早纪往前走了几步，立马就感觉到不对劲。
有人在看他。
而且不止一个人。
自从高一后他就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这种被密密麻麻视线注视的感觉让他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天完全黑透了，一般人在照明不好时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会退缩，因为下意识会觉得黑暗里站满了人，自身在被黑暗里的人审视。
但池野早纪现在不存在光线晦暗不明就看不清的情况，他清楚这里没有站着其他人，眼睛很快捕捉到一幅锦绘，那副他小时候喜欢的《源赖光公馆土蜘作妖怪图》。
这不是常见的源赖光斩杀土蜘蛛的绘图，而是土蜘蛛反过来在折磨源赖光，他小时候认为正是因为画中内容，画的名字才叫做作妖，怪图。
画中妖怪和人物合起来数量很多，有几十双眼睛，池野早纪压抑住恐惧，逼自己和画对视。
这幅画到底有什么问题，他站在画面前等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发生。
是他今夜太敏感了吗？
但池野早纪确实觉得这幅画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要再让他在走廊里找第二处异样，他也找不出来。
在画前又站了十多分钟，池野早纪彻底失去耐心，不打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接着往厨房的方向走。
然后余光就看到画中所有眼睛里的眼珠，跟着他的移动转到了另一侧。
突然想到池野早纪的眼睛好像可以用来量子速读。
微博发一下《源赖光公馆土蜘作妖怪图》，这里面的土蜘蛛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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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土蜘蛛作妖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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