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帽落下，镜中人眉目清晰可见。
在楚吟目光掠过晏不笠的那一刻，他清楚的听到，心脏猛地提起又落下，沉沉如擂鼓，震得胸口发疼。
他想说话，嗓子却像黏在一起。
青年完全长开了，五官已经褪去少年的的青涩，线条轮廓分明，当初昳丽的眉眼变得深刻，长眉下的眼睛极黑，吸收殿中所有光线看着众人，沉沉如墨。
梁逢低着头向中央，长睫垂着，淡色眸中情绪难辨，“楚吟，如果你听到你想要的答案，会放弃你要做的事吗？”
镜中青年沉默半响，笑了，“师父，你知道的。”
没有人再回答，楚吟话说完脸上笑意收敛，他淡淡地看向殿中各长老：“诸位我言尽于此，三刀教欢迎各位加入。”
石头镜面缓缓流动，波纹涌起，缓缓归于亮透的黑，满堂沉寂，凤奚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梁逢静伫在原地，满身绀紫，无风自动，他低下头，手指在回雪剑上划过。在浓烈的檀香中，晏不笠闻到若有若无的冷味。
他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一阵银铃笑般的女声打破了平静：“凤君意下如何呢？”
凤奚的眉完全沉了下去，他站起身，深红的袍影昏昏铺了满地，“我么？”他目光定在温筠脸上片刻，嗤笑了声，蓦然挥手，立于大殿中央的光滑镜面四分五裂。
“这个结果温长老，叶长老可还满意？”
他说完，没管那两只蛇的反应，侧身看向晏不笠，凤眸晦暗得有些骇人，“若你有机会成为剑尊的弟子，你可愿意？”
同样的话语，但其中吐露出来的意味，晏不笠却觉得完全不一样了。他想摇头，忽感觉脸落了排针芒，眼光往右边瞥去，梁逢手负在身后，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浅灰色眸中神色难辨。
猝不及防见到楚吟的影响还未消亡，他的心脏跳得极快，这时突然对上梁逢目光，胃肠道蓦地紧缩，几欲作呕。真是天方夜谭，他怎么可能会再去做为梁逢的徒弟？
如果他有机会重新修出妖丹，再踏上仙途，他恨不得反手一剑，也让梁逢偿受被最重要的人砍伤的滋味才好。
晏不笠用力牵动嘴角，对着那双旖丽至极，刚想拒绝，大门“砰”地一声打开。
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厚重红毯皱起，站在门口的羽族长老打了个哆嗦，显得那个的女孩形单影只。晏不笠瞳孔骤然紧缩。
云漓茫然地看着殿上的一排排的长老，往身后刘总管缩了缩，眼睛不安地大量，在见到台上那人的瞬间涌上雀跃。
“哥？”
她怎么来了？晏不笠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朝台下看去，白裢白发规规矩矩束在，静静地看向大门处，只是放在案上的手颤了颤。
折扇打开，南宫仪笑吟吟道的声音传来，“云漓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
丹穴山的晚霞很美。
每道太阳落山时候，余晖落在彩色斑斓的石头上，折射出绚丽的色晕，山脚溪水环行，光照在上面，整条缎带都磷磷发亮。而未暝林的傍晚就没有这么多颜色，光束透过茂密枝叶的缝隙，比平时增点了些虚幻的暖意。
而这点暖意也很快就消失了。
晏不笠站在凤鸾宫的宫门前，跟云漓告别，风吹得两人头发向后吹起。梁逢伫在一旁，面对着凤奚，云雾从几人身边飘过，像金色的。
“哥......我会和凤君去找你的！”
云漓脸上眼泪糊了一脸，小巧鼻子也通红。他给了这只小云雀一个拥抱，但当他环上云雀双肩时，晏不笠觉得后颈有些发凉，不知道是由于哪个方向射来的视线所至。
那场荒谬的饯别宴中，他再度拜了梁逢为师。说是拜师，实际上就点了点头，回绝了殿上各长老的话头后，就没了后续。
不知道那头凤凰在搞什么名头，他这几天都住在凤鸾宫，在点着红炉的屋里，浑身几乎都浸满了浓郁的暖香。直到今天，他接到梁逢要离开的消息，而凤奚答应了代他照顾云漓的请求。
他退后一步，揉了揉云漓的脑袋，说了几句俏皮话，终于惹得小姑娘破涕为笑。白裢站在很远，面目模糊不清。
而另一边，凤奚和梁逢的对话也差不多结束。
“剑尊不必挂心，待本君处理好妖族的事，即过去汇合。”
梁逢点了点头，似对此不太在意，他看向缀满瑕色玉石的丹穴山，回雪剑飘浮在云雾之中，金光磷磷。
两人应是早就相识，也早有约定。如此再思及这些年妖族和中州宗派的剑弩拔张就有些奇怪了。
晏不笠见着凤奚说完这话便走了过来，那双艳丽至极的凤眸像阴天的沉云，压得很低，“阿晏。”
大风忽起，乱云耸动，梁逢一脚踏上了回雪剑，墨发飞舞，衣袂飘飘，看了殿前的人一眼。这是要走了，晏不笠明白，他视线掠过凤奚，对云漓挥了挥手，就准备过去。
可在他一只脚悬空的瞬间，重心后仰，竟是被人一把拉了回去。浓郁的几乎将人溺毙的暖香将他包裹，忽然间，耳际传来热气，耳垂隐隐发烫，凤奚柔软的唇贴了上去，“阿晏，我们昆仑再见。”
身周忽冷，在梁逢即将出声的瞬间，晏不笠被放开，凤奚微微笑着与二人告别。
莫名其妙。
晏不笠莫名其妙看了凤奚一眼，用力地搓了搓耳朵，便跳上了回雪剑。随着叮当一声脆响，将丹穴山甩在了身后。
凌云高空三万里，世间光华尽收眼中。
他站在薄薄的剑身上，没有心思欣赏美景，望着漫天祥云的出神。在昨夜，在凤鸾宫，他没忍住问了凤奚那个问题——他门是不是曾经见过。
那时，凤奚跪坐着从身后环绕了过来，只听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想起来了？”
床榻虽宽，躺两个成年男子还是勉强，晏不笠躲无可躲，只好实话实说：“想起来了一点。”
凤奚没说话，他想了想，于是又问：“所以，我这段记忆的消失，是不是跟梁逢有关？”
晏不笠想不通，他绝对不是什么充满奉献精神的大圣人，怎会甘心为人蕴养妖丹近百年？想来想去，晏不笠只能得出结论，当年莫不是梁逢逼迫他这么做的？
所以会下那么道禁制，会在他突破化神时，果断剖去妖丹......
他沉浸在思绪里，后颈忽传来疼痛，是凤奚那厮竟在拿出重重地咬了一口。忍无可忍，晏不笠皱眉将埋在肩膀的脑袋推开，余光瞥见青紫牙印，他皱了皱眉：“你们凤凰怎么还有咬人的习惯？”
昏暗光影照得年轻凤君的脸半明半灭，眼神幽幽：“阿晏，能够再次成为梁逢的徒弟，你很开心吧？”
开心？见到梁逢他怎么可能会开心？
当时南宫仪也说了类似的话，他觉得这对主仆实在是无理，为什么他们都会得他只要见到梁逢，就会眼巴巴地凑上去。
“当年梁逢当着众弟子的面，剖了我妖丹，我现在恨不得他死。”
晏不笠沉沉看着凤奚，喉结滚了滚，还是把那句“还有你”给吞了下去。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覆手为雨的青衍宗大师兄了，现在没必要跟凤奚闹僵，讨不了好。
谁知凤奚丝毫没有自己也被划分进“恨不得死”的觉悟，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方法能让梁逢去死，你可愿意？”
高空深寒，冷风呼啸吹得他脖颈后被咬的那块有些发疼，当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总之晏不笠还是下意识捂了上去，可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很奇怪，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梁逢忽然开口，干澈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可能是为了缩短飞行时间，梁逢将剑御得很高，脚下起伏山林都看不清，周身只有大团的云。其实在这个高度，初学御剑者往往都会怵得发颤，好在他身为羽族，这个表现也算合理。
只是回雪剑就这么大，两人站得还是很近，动作时，衣角和衣角间的不免发生摩擦。
他摇了摇头，问：“剑尊，我们这时去哪，是三刀教吗？”
多日后，再次跟梁逢对话，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按凤奚的说法，梁逢此时出山，主要目的是为了阻止刀圣开昆仑山，那是念慈老祖的身陨之地。
在青衍宗时候，他就不喜欢三刀教那些人，可是那是说出三刀教几个字，他心头竟生出点点期许来。从未有过清楚明白着，他想见到楚吟。
为什么？双株草的药效应该早就消失殆尽，晏不笠茫然不解，听着心跳不受控制地因此雀跃。他只好想，就见一面罢了，反正他也认不出他来。
终归算是欠了这小子的。
良久，梁逢才回答，“不是，我们先去林成寺。”
偌大的红日几乎已经隐入群山后后，月色从对面升起。行剑速度陡然加快，冰凉云雾扑了晏不笠满脸。他有些站不稳，往前趔趄了半步，脑壳撞到梁逢的后背。
风低了下来，梁逢似乎终于意识到新收的徒弟不过是妖丹都没有的废物，升起了保护罩。
他怔怔道，“林成寺？”
梁逢点头，轻声道，“嗯，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到了，你可以先睡一会。”
怎么会去林成寺呢？
他印象中，林成寺与青衍宗虽同为中州正派，但交情只能算一般，至于梁逢，除了跟无禅大师同称为修真界最深不可测的几人之一外，晏不笠也想不到其他联系了。
忽然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几幅画面，那是很长很长望不到头的台阶，由白玉铺就，他站在高处，旁边是位僧侣僧侣，面无表情看着梁逢站在最低处，看了他一眼，然后抿住嘴唇......缓缓跪了下去。
这也是他遗失的记忆吗？
晏不笠看着近在咫尺梁逢的背影觉得有些怔神，恰时，梁逢声音从前方传来，被风吹得很散，听不出情绪：“你可是真心愿意做我的徒弟？”
他想否认，临行前凤奚的话又钻入耳朵，于是晏不笠微笑：“当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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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离开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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