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即寅时。
盛闻打着哈欠被大宫女金华用温柔而不容抗拒的手法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一张浸了凉水的帕子往盛闻脸上一拍，他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们相不相信父皇其实是开玩笑的…”盛闻一脸丧气地被一群宫人当衣裳架子摆弄着。
太子头一次上朝，尚衣局一早就准备好了太子冕服，华丽的衣饰层层叠叠，盛闻一看就觉得头大。
要不是有人帮忙，他自己还真不会穿这些衣服。
“陛下金口玉言，怎会是开玩笑的？”另一个大宫女银华用梳子一点点地束起盛闻的头发。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轻易损伤。盛闻的爹还是这个王朝最大的爹，他是发了疯才会剪头发诅咒他爹。
盛闻的头发已经快长到腰了，也不似前世那样，忙起来随便用清水一冲就完事，现在又是涂桂花油又是涂各种各样的香精。
现在这一头长发真跟缎子似的了，就是盛闻总怀疑有蜜蜂往他头上飞。
“松一点松一点！”盛闻大叫，“头皮要被拽下来了！”
银华口中请罪，手底下半点没松，给盛闻束好了发髻。
所谓的加冠指的是男子二十岁，但天子和诸侯可能会提前加冠。今日盛闻作为太子头一次在朝堂众臣面前正式亮相，自然不能披头散发。
盛闻摸着脑壳在并不清晰的铜镜前呲牙咧嘴。
之前网上冲浪的时候看一些小姑娘抱怨妈妈的爱太沉重，把发际线硬是勒高两厘米，当时他还一笑置之。
初闻不识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啊。盛闻留着两条面条泪，拿过金华端上来的燕窝粥，三两口喝光了。
红楼梦里写林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薛宝钗便给她出了个主意。
即“每日早起用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
至于功效，薛宝钗也有说法，“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盛闻倒不太信这个，全世界有九十多种燕子，只有金丝燕的唾液可以制作燕窝。
盛闻去过现代一些专门制造燕窝的工厂参观，这些工厂是人为的将一些废旧民房改成适宜金丝燕生活的巢穴，吸引金丝燕来筑巢。
待小燕子学会飞行离巢，再摘下它们废弃不用的燕窝加工贩卖。
算是一种竭泽而渔的可持续性发展。
而大雍朝采燕窝还用的是最危险的人工办法，即采燕窝的人赤手空拳爬到悬崖峭壁上，稍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盛闻想着，金丝燕筑巢本来就是为了下蛋，谁会把营养都用在唾沫里啊？肯定是都留在蛋里。
与其吃燕窝，不如吃燕子蛋。
可惜他当时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被同行的朋友骂了个狗血喷头，大约是说燕子是吉祥的鸟儿，你吃燕子蛋，不怕倒霉啊？
盛闻无言以对，只好自认倒霉，回去狠狠地吃了两个煮鸡蛋。
“再给孤拿俩水煮蛋呗？”盛闻伸手道，燕窝粥虽补，但它不填肚子啊。
金华柔柔地一笑，“殿下，上朝议事不知何时能够结束，吃多了的话…若是途中更衣，实在不雅。”
不仅要早起，还要饿着肚子上班啊。盛闻咽了口唾沫，一想到一会儿两三个小时都喝不到一口水，吃不到一口饭，他现在觉得又渴又饿了起来。
打扮妥当，盛闻上了轿子，摇摇晃晃地来到众臣议事的金銮殿。
此时已经有了些来得早的臣子在殿外等待，熟识的人三五成群地往嘴里塞着填肚子的食物，低声交谈着什么。
盛闻回过头，走到了自己的应该坐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向最上首的位置。
那里摆着一把龙椅，从仰视的角度，它看起来宽大，华丽，而冰冷。
盛闻一时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他的父亲，上朝的时候离他最近的人也会相距至少两三米。
之后他也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吗？盛闻心想。
到了时间，宫外的钟响了起来，声声的钟鸣惊起宫中的鸟儿，它们乌泱泱地飞了起来，很快又见怪不怪地重新落回树枝墙壁之上。
官员们按照官位大小依次鱼贯而入，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大雍朝还没到跪受笔录的地步，上朝时官员都可以坐着，汇报工作的时候才需要站起来，盛闻觉得这很人性。
能参与朝会的都至少是四品以上的官员，要是把整个京师的大小官员全塞进来，这屋再大也没有下脚处了。
能做到四品的都是些人精，看见盛闻坐在最前排，大多眼中略过了几丝惊讶，但面上不显。
“太子殿下。”一人走了过来，同盛闻一礼。
盛闻还了他一礼，比他弯腰弯得更深了几分，“丞相。”
此人正是盛闻生母卫皇后的大哥，卫垣卫丞相。
在工作场合要称职务，这个道理盛闻还是懂的。
卫家三兄妹都是美人胚子，卫垣的打扮和时下的文人形象别无二致，他留了点小胡子，虽面容清隽，眼角已经有了皱纹，鬓角的头发都有些白了。
劳心劳力，这活不好干啊。盛闻感叹了一句，好像原剧情中太子暴毙，没多久丞相也去世了。
新换的那个丞相反正也是他哪个弟弟的娘家人，工作能力是和卫垣不相上下，但道德水平就远远不如卫垣了。
新丞相以权谋私，纵容亲属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把他那弟弟也拉下了马。
眼前的卫垣明明和昨日见过的二舅舅卫屏一母同胞，差不了几岁，但看着就像两代人，走在路上说是卫垣是卫屏的爹也有人信。
要是想让大舅长命百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赶紧辞官休养，奈何就算让盛闻说了，卫垣和皇帝都不会同意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盛闻只能道，“丞相大人劳苦功高，为大雍朝尽心竭力，需得保重自己的身体为先。”
“多谢太子殿下。”卫垣虽不知为何盛闻突然提及他的健康状况，但他还是收下了这份来自外甥的关心。
“皇上驾到——”皇帝身边的司礼太监高声唱道。
众人齐齐下跪叩首，口中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平身。”皇帝挥开衣袍，坐在了龙椅之上，他低头看了眼头一次上朝的儿子，有些担忧盛闻会紧张。
盛闻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像有人跟他讲过不要在朝堂上和皇帝对视，他只好偷偷地对皇帝微笑了一下。
皇帝把视线从傻乐的儿子身上移开，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三遍，这是皇后和他亲生的，不能赐死。
御史台的官吏按例汇报了最近五天的职位变动，一位老大人要回乡修养，皇帝想了想这人是谁，挥手准了。
盛闻大概猜测这人应该不是什么朝廷重臣。
要是重臣，皇帝怎么也得装一下，来一个三请三辞，最后流着泪演一出君臣情深再允许人家辞官。
再不济了，把人家叫来宫里吃个饭再走，全了这么些年的情谊。
说完这位老大人的退休事宜，才到电视剧里演的部分。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盛闻无聊地用手指头在袖子里敲膝盖，从前他开会还能偷偷玩手机，反正那时他是领导，没有人把他手机掰过来看一眼屏幕上是报表还是短视频。
现在不行了，一大帮御史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随时准备逮众臣一个御前失仪。
这群超级大喷子，连皇帝都敢喷，何况是他这个太子。
快点无本启奏，然后放他回去睡回笼觉，盛闻心想。
“臣有本启奏！”一人站起身，朗声道。
盛闻在心里骂了一句含妈量很高的脏话。
皇帝面无表情地抬了一下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盛闻觉得这是老爹现在很烦的潜台词。
“臣要弹劾户部侍郎谈康盛及其妻弟融修文，徇私舞弊，利用职权哄抬物价，使陈州百姓流离困苦，以致民不聊生！”
哥们你是谁啊。盛闻想揉揉眼睛，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这好像还真是个熟人。
当太子有一点不好，这满朝文武有一大半全跟你沾亲带故，你说把谁砍了皇帝下得了手？
这人是盛闻奶奶的小辈，即太后的侄孙，论起来盛闻还得叫他一声表哥。
太后成为上一代宫斗的最终胜利者之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太后娘家叫的上名儿的全在朝堂有不大不小的官职。
作为太后同胞兄长唯一的嫡子，这位刚刚开口的肖璧一出生就获封了安乐公世子之位。
皇帝不答，只是抬了抬手，“谈侍郎，既然安乐公世子弹劾你，你有什么话说？”
谈康盛起身一礼，“臣问心无愧，无话可说。”
这就是要保谈康盛的意思了。盛闻看了眼谈康盛，果然生得眉目清正，看上去就是个很让人信任的老好人。
“谈侍郎无话可说？我看是无言以对吧。”肖璧道，他自袖子里掏出一沓子纸，“臣有证据，证明臣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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