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纳亚转身拼命奔跑着。
在偌大的象牙塔里，她努力回想每一个士兵监视不到的地方。
多拖一分，阿维琳的处境就危险一分。
“她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因为你。”
这句话宛如一记沉重的丧钟，掀起万丈波浪，在身体里诉说最深处的恐慌，颤栗不止。
持枪追来的士兵、骚乱失衡的人群，都成了纳亚看不见的背景板。
她不怕死，不怕尸体被愚昧之人践踏。
她唯一不愿面对的，是贫瘠荒芜的土地久旱逢甘霖，却又被更凄厉的酸雨摧毁彻底。
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
连死亡也不得安生。
“阿维琳！阿维琳！”她大声呼喊着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然而回复她的，却只有风声和半空中孤独飘荡的回音。
希望一点点熄灭，纳亚的步伐开始凌乱迷茫，直到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染上哭腔的低吟：“呜呜……”
是阿维琳的声音。
纳亚循着那一丝线索，兜兜转转，最后冲进被灌木丛淹没的角落，她看见的，是曾经那名男学员将阿维琳摁倒在地。
女孩雪白的脖颈泛红，似乎刚被用力掐过，而嫌疑人依然占着上位，制住她试图反抗的双手。
那对被水浸泡过的瞳孔有些失神，察觉草丛被人拨开，犹如机械般僵硬地转了过去。
濒死的鱼终于跳出沙漠，她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光亮。
“畜生！”纳亚没有丝毫犹豫，一拳挥过去，将看似壮硕不好惹的男学员重重锤倒，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晕在了一堆杂草里。
整个碾压的过程，她完全没有收力。
在男生昏迷的刹那，鲜红刺眼的鼻血喷涌而出，被摧残的花草淋了一场新生的雨。
纳亚把饱受惊吓的人揽入怀中，她比被伤害的人颤抖得更加剧烈，却还要伸手安抚着：“别怕，我来了，别怕……”
阿维琳哭出声来，断断续续抽泣着。
“纳亚，我不能走了，他们不会放过我……”
“人是我打的，你不会有事，跟我回去。”纳亚低头，想牵起她的右手，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女孩怕极了，修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始终不肯松手，纳亚只得拉起另一只。
阿维琳拗不过她的力气，但嘴里还在不停念叨：“不行的、我走不了，求求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纳亚不敢看她，“这个人是塞壬找来的，都是因为我，你才被蓄意报复，这个责该由我来担。”她喉中苦涩，愧于面对身边的人。
“不管待会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把责任往我身上推，记住，你没错，是他在欺负你。”
阿维琳的右手握得更紧，没有半分好转，脸上霎然失了血色，比死人的皮肤还要苍白。
士兵匆忙赶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说：“不，你不明白的……”
下一秒，阿维琳甩开了纳亚的手，快步冲向前，撞进那群追兵的视线范围。
原本她的存在并不重要，作为目标人物之外的学员，士兵们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直到阿维琳因为撞人的惯性摔在地上，手心藏着的东西滚了出来——那是一朵未开的花苞，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带头的士兵定睛一看，厉声喝道：“她破坏了本院的象征花！把她抓起来！”
这些只会听从命令的木头人分成两拨，其中一半蜂拥而上，将跌倒在地的女孩团团围住，手中闪着寒光的武器在叫嚣着示威，无一例外都指向她脆弱的身躯。
另一半，则是在领队的眼神示意下展开行动，制服了想去救人的纳亚。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如今压制她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
士兵们都认识这张脸，她就是在大厅公然藐视女神颂词的学生，这种社会异类一旦有过激的行为，便是流放名单的预备役。
所以纳亚只配被人拿枪托抵着，双膝屈辱地折起，俯身跪倒。
她尝试挣脱，但一个人的渺小之力难以撼动巨山，只得站在山脚下卑微仰视。
“阿维琳！”纳亚没看见掉落的花苞，她不甘心看见朋友被欺负。“你们抓她做什么？！”
领队没理她，走过去，弯腰拾起沾了灰的花苞，捏着它放在阿维琳眼前，问道：
“这是从哪来的？是你的吗？”
女孩撇开头，眼里泛着泪光，缄默不语。
他举得那么高，纳亚这回看见了，心里“咯噔”一惊。
那枚花苞是鸢尾，文明院的院花，不属于她们之间任何一个人，既然如此，在场唯一可能被毁了考核的人，就只有被揍晕的男学员。
他们迟早会发现不对劲，得快点想办法，怎样才能帮阿维琳洗脱嫌疑……
“是我……”
“我知道是谁的。”
她想替阿维琳认罪，却被人打断。
藏蓝色。
纳亚绝望地闭上双眼。
最不愿设想的情节走向，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切盘算都被击溃，她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久之后，倒在灌木丛里的学员被士兵发现，嫌疑对象、目击者、激进分子，在场所有人都被押入临时搭建的审判庭。
虚伪的证人，颠倒的黑白，在纳亚眼里，这场注定不公的宣判让讽刺意味无限放大。
“我确实听到了，阿维琳设计报复加德学员，破坏他的考核成果，再埋进那片灌木丛里。”
“然后你告诉了加德？”
“没错，他发现自己的花苞被人恶意摘取，看起来很着急，我就说了关于阿维琳的事。”
“加德学员，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得知消息之后，我去灌木丛找人，看见了一半陷进土里的花苞和正在埋它的阿维琳。我冲上去质问，结果纳亚学员突然窜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揍晕了。”
“阿维琳学员，你接受他们的指证吗？”
“不、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摘他的花苞！而且我才是受害者，纳亚打他是为了救我！”
“那你为什么会和花苞一起出现在那里？”
“……我是被一封信骗过去的。”
一封信？
在她离开之前，阿维琳宿舍附近分明是没有人的，写信人必须保证不被发现的同时，还要及时送出信件。
那么短的时间内，究竟是谁做的？
纳亚皱紧眉头，总觉得这件事里还有更深的蹊跷，不单单与塞壬有关。
如蛇般阴冷的视线蜿蜒匍匐，绕过审判庭里看戏的观众们，锁定目标人物。
如此炙热的眼神，塞壬想不发现都难，她扭头微微一笑。
就像一只被天敌盯上的老鼠，肮脏、手段狡诈，如果猎手没点捕食的独家本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躲入洞窟。
负责审判这场闹剧的人并非熟人，而是换了一位陌生的女教授。
但或许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很难保持公正，潜移默化中，人心会被利益所蒙蔽，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偏向天平的另一方。
那名教授继续问道：“一封信？请你把它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内容。”
“不行……”阿维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那封信……丢了。”
为什么会丢？怎么可能会丢？
她避开纳亚焦急询问的唇语，眼神闪烁。
“丢了？”教授不禁冷笑，“如果不能摆出证据，我们恐怕很难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或者应该说得更明白，这都是你用来脱罪的借口。”
她并没有大声斥责，甚至语调和音量都很平稳，可话里的意思却冰冷刺骨，分明就是让阿维琳钉在耻辱柱上，饱受煎熬。
女孩并不擅长辩驳，只得垂下头颅，散落的发丝遮住脸上情绪。
她在逃避自己的追问。
纳亚心头有一万棵刺痛的荆棘在生长攀爬，她不瞎，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阿维琳隐瞒了真相，那封信绝对有问题，所以她不能交出来。
但一直拖延下去不是办法，纳亚只能破罐子破摔，冲着台上的人大喊：
“教授！阿维琳曾经被加德学员欺凌，这件事你们不是知道吗？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报复自己害怕的人，你们难道不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另有隐情吗？！”
“安静！”手握权力的人逐渐不耐烦。
她讨厌手下的人脱离控制，失去对“教授”这个身份的尊敬，在公然注目之下，忤逆自己的审问和判决。
女教授：“纳亚学员，别忘了，你也是被指认的对象。事实就是，你亲手伤害了自己的同窗两次，加德身上的血，都是因你而流。”
纳亚还想反驳，她一挥手，将话口堵住。
有人替她找来一堆卷轴，上面记载着曾经发生的学院事故，以及最后调查得出的结果。
在严格的制度管理下，卷轴数量其实少得可怜，她很轻易就翻出属于阿维琳的那张。
“学员阿维琳，在‘基因植物培养赛’中，因窃取选手加德的参赛作品抢夺冠军，引发学员斗殴。最终介于学术原因，率先动手的加德免去责罚，阿维琳作为初始过错方，荣誉被收回，文明院选择不公布判决结果。”
女教授读完卷轴上的文字，随手扔在一旁，手指关节叩响面前的桌子。
“听懂了吗？纳亚学员，你出手相助的人才是罪责严重的一方，加德是受害者。我想，你的质问，还是留给自己的朋友吧。”
纳亚望向自己唯一的友人，试图从她那里得到否定的回答，只要阿维琳轻轻摇头，自己一定会坚定地站在她那边。
可那双眼睛再次躲开了。
雷声轰鸣，伴同硕大的雨点落下，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怀疑和信任在心头摇摆不定，她张了张口，却根本说不出话，直到那点微光渐渐熄灭，余下一个失望的眼神。
学院和教授是好的吗？
不是。他们内部**不堪，曾经无疑发生过很多错判和枉死，这种扼杀人性的存在，不值得托付和期望。
阿维琳是坏的吗？
不是。她是自己的朋友，是唯一真心陪自己说话解闷的人，是那个帮她带饭、又邀请她回宿舍喝茶的活泼女孩。
然而，自己曾顶着处分也要救出魔爪的朋友，似乎和她所了解的不太一样。而她一向不予信任的学院，这次的判决似乎有理有据，找不出徇私包庇的影子。
究竟哪面真、哪面假？
纳亚不愿意成为被挑拨离间的愚者，但好像只要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全局，所有曾经缺少答案的板块都可以得到解决。
当初在帮助阿维琳之后，她受到了学院的处分，为什么对方却从没来看过自己？因为心虚，因为受的伤并不冤。
那封从时间上追不到溯源的信件，为什么阿维琳拿不出来？也许并不是内容的问题，而是她想得太多，信件本身或许正如教授所说——根本不存在。
“阿维琳，你骗了我吗？”她还是问出口了，嘴唇忍不住颤抖着，耳边嗡鸣四起。
不要说，那句她不想听的话。
“是的……我骗了你。”
一滴无声的泪悄然落下，荡漾了原本沉睡的心海，泛起阵阵涟漪。
纳亚不想再停留于此，她害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那样的话，好不容易维持的坚强会碎成一地残渣。
塞壬已经露出了作为胜利者的嘲笑，也对，自己终于成为她的手下败将，她肯定很高兴。
判决落地，如钟声肃穆，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审判到此为止，学员阿维琳犯下故意毁坏院花的重罪，她将被剥夺考核资格，押入牢狱，等待流放，而受害方加德学员直接破格录入文明院。”
“学员纳亚，间接参与了犯罪过程，并对加德造成人身伤害，在考核结束之前，将被监禁于学员宿舍，不得擅自外出。”
一锤定音。
这场戏迎来落幕。
如果是你们，会相信学院还是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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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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