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尾巴还带着点燥。放学铃刚歇,人群像开闸的水涌出教学楼。谢临松逆着人流,走向体育馆后面那条抄近道的小巷。
巷子窄,两边是高墙,遮了大半光线,空气里一股子灰尘和废弃纸箱的霉味。平时就少人走,今天更是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
刚拐进去没几步,三个流里流气的高年级生就堵在了前面。领头的那个染着撮黄毛,校服敞着,露出里面花里胡哨的T恤,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的烟。
“喂,新来的?面生啊。”黄毛斜着眼,上下打量谢临松。那眼神,像在菜市场挑肉。
谢临松脚步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校服拉链拉到顶,严丝合缝地卡着下巴,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他像没看见前面挡路的三人,径直往前走。
“嘿!装聋?”旁边一个瘦猴似的男生往前一步,伸手就推谢临松肩膀,“跟你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谢临松身体微不可察地一侧,那只手推了个空。瘦猴踉跄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
黄毛“啧”了一声,扔掉嘴里的烟,踩上去碾了碾。“小子挺拽啊?看你这一身穷酸样,还装什么清高?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借点‘零花钱’花花呗?”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晃了晃。
谢临松终于停下。他站得笔直,比那三个混混都高半头。黑色碎发下的眼睛抬起来,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像两口古井,一丝波澜也无。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站位:黄毛居中靠前,瘦猴在左,另一个胖子在右,离墙近。胖子手里拎着半截不知哪捡的破木棍,虚张声势。
谢临松脑子里飞快计算着。一挑三,对方有武器(那破棍子),空间狭窄。硬碰硬不是最优解。最佳方案:激怒黄毛,趁其上前时瞬间击打肋下软肋使其丧失行动力,同时撞向瘦猴将其带倒,制造混乱,避开胖子可能的挥棍路线,利用胖子转身慢的弱点,攻击膝弯… 胜算约72.5%。风险:对方可能藏有刀具,不可控因素增加。
他薄唇紧抿,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节省每一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微微调整了重心,左脚微不可察地后撤半步,蓄力点落在前脚掌。像一张无声拉满的弓。
黄毛被他这无声的、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那眼神太冷了,不像个学生。“操!哑巴了?”黄毛恼羞成怒,往前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谢临松脸上,“问你话呢!钱!拿出来!”
就在黄毛的手几乎要揪住谢临松校服领子,谢临松全身肌肉绷紧,准备实施脑中那个72.5%成功率的反击计划时——
巷口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的:
“喂。”
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砸进了这潭紧绷的污水里。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
巷子口,斜倚着墙,站着个人。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逆着光,看不清脸,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身影,帽子松松垮垮地扣在头上,露出几缕不羁的深蓝色碎发。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姿随意得像在自己家后院。
黄毛眉头一拧,火气正没处撒:“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
那人没动,只是把帽子往后一掀。
一张带着点少年气的桀骜脸庞露出来。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像爱琴海最澄澈的海水,蓝得惊人,又带着点没睡醒似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戾气。右眼角下方,一颗小痣点在白皙的皮肤上。右耳上一点银光闪烁,是枚款式简约的耳钉。他没穿校服,卫衣袖子随意地撸到小臂。
他嚼着口香糖,慢悠悠地走过来,就那么几步路,硬是走出了T台效果。他完全无视了黄毛三人,目光掠过他们,直接落在被围在中间的谢临松身上,上下扫了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然后,他脚步一错,极其自然地站到了谢临松前面,半个身子把他挡在了后面。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
“我?”蓝眼睛的少年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带着点轻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巷子里,“许烬野。”
三个字。
空气瞬间凝固了。
黄毛脸上的凶悍像被按了暂停键,然后迅速龟裂、褪色。他眼睛猛地瞪大,瞳孔里映出眼前那张带着玩世不恭又危险气息的脸。
“许…许烬野?”瘦猴的声音都变调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胖子。
胖子手里的破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灰尘。他脸上的横肉哆嗦了一下,看向许烬野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关于“许烬野”的传闻瞬间在三人脑子里炸开:隔壁职高那场一挑七,对方全躺进了医院;上学期在校外烧烤摊,几个不开眼的社会混混被他一个人揍得跪地求饶;下手又黑又狠,专挑疼的地方招呼,骨头裂了都算轻的……这名字在他们这种底层混混圈里,就是个不能惹的煞星代名词!
黄毛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烬…烬野哥?您…您怎么在这儿?误会!都是误会!”他一边说,一边使劲给瘦猴和胖子使眼色。
“对对对!误会!哥,我们不知道是您…您朋友!”瘦猴点头哈腰,语无伦次。
胖子更是直接对着谢临松的方向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眼瞎!眼瞎!”
许烬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眼前这三人的表演是场无聊的默剧。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吹了个小小的泡泡,“啪”一声破了。然后,他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
“还不滚?”
这三个字如同特赦令。
“滚!这就滚!”黄毛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带着瘦猴和胖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就跑,生怕慢了一步。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和扬起的灰尘。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上。
许烬野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那双大海般湛蓝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落在谢临松脸上。目光像探照灯,从谢临松一丝不苟的校服领口,滑到他紧抿的薄唇,最后定格在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痣上。停留了大概有两秒。
谢临松也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黑的瞳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被围堵的不是自己。他只是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滞了。巷子里只剩下灰尘在光线里漂浮的声音。
许烬野似乎觉得无趣,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像是在说“装模作样”,又像是在说“关我屁事”。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连句“喂”都懒得再给。
他收回目光,双手重新插回裤兜,嚼着口香糖,肩膀懒散地晃了一下,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黑色的卫衣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刺眼的夕阳余晖里,连带着那点耳钉的银光,也一闪而没。
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谢临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许烬野消失的巷口,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被拉长的、自己的影子。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和薄荷口香糖的气息,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他抬起手,极其细微地,用指腹蹭了一下自己左眼角下方那颗痣的位置。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
深黑的眼眸里,依旧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拉了拉肩上书包的带子,校服拉链依旧严丝合缝地抵着下巴。然后,他迈开步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沿着小巷,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沉默地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清晰,单调,又孤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