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松的怀抱像一块烧热的铁,烫得许烬野几乎要融化,又像唯一能抵御那灭顶寒冷的堡垒。那声嘶哑的“**别怕。我在。**”像惊雷炸响在他混沌的意识里,震得他灵魂都在嗡鸣。
三十九字!那个沉默的纪律委员,那个哑巴书呆子……为他破了戒律。
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更深的疲惫。许烬野紧绷的神经像被剪断的弦,彻底松弛下来。激烈的抽噎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小猫似的呜咽,最后只剩下沉重而灼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谢临松被泪水浸湿的校服前襟上。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软软地倚靠着那片温热的支撑,连攥紧的拳头都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地板上,掌心那点被耳钉硌破的血痕在昏暗光线下格外刺眼。
谢临松感觉到怀里身体的重量在一点点沉下去,那压抑的悲鸣也彻底平息,只剩下绵长而疲惫的呼吸。他知道,人熬到了极限。
他保持着那个紧拥的姿势没动,直到确认许烬野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陷入一种深沉的、带着泪痕的昏睡。
巷子里的搏斗,情绪的崩溃,耗尽了这头小刺猬最后一点力气。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许烬野汗湿苍白的侧脸,又扫过地上那枚孤零零的银质耳钉。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箍的手臂。
动作很轻,怕惊醒怀里的人。
但许烬野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本能地抗拒着温暖源的撤离。当谢临松试图将他稍稍挪开一点时,他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抗议,身体反而更紧地往谢临松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
谢临松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低头,看着许烬野依赖的姿态,深黑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了下去。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绕过许烬野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谢临松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稳稳地将许烬野从冰冷的地板上抱了起来。
很轻。比想象中更轻。像抱着一捆被雨淋透的柴禾。
许烬野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窝,蓝黑色的碎发蹭着他的下颌,带着凉意和未干的泪痕。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的皮肤,痒痒的。
谢临松抱着他,转身走向屋内唯一的那张旧木床。脚步放得极轻极稳,生怕一点震动就惊醒这来之不易的沉睡。
屋子很小,几步就到了床边。床单是旧的,洗得发白,还算干净。谢临松弯下腰,动作轻缓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许烬野放了上去。
后背刚沾到床铺,许烬野的眉头又不安地蹙了起来,身体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那冰冷的木板让他不舒服。他本能地侧过身,像一只寻求安全感的虾米。
谢临松站在床边,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许烬野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还有些红肿,是被他自己咬破的痕迹。右手掌心那道月牙形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
一种钝痛感再次袭上谢临松的心口。
他沉默地转身,走到那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他扯下挂在旁边的一条同样洗得发白、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毛巾,用冷水浸透,又用力拧干。
拿着湿毛巾回到床边,他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笨拙和谨慎,用毛巾一角,极其轻柔地擦拭许烬野脸上未干的泪痕、额头的冷汗。避开掌心的伤口,也仔细擦去他右手沾染的血迹和灰尘。
冰凉的触感让许烬野在睡梦中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醒来。谢临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等他没有更多反应,才继续。
擦完脸和手,他看着许烬野身上那件同样沾了灰尘和汗渍、洗得发白的黑色卫衣。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伸出手,帮他把连帽的帽子轻轻拉下来,理顺了凌乱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闭的双眼。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掉在地上的那枚银质耳钉。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上面还沾着一点点暗红的血渍。他走到靠墙那张破旧的木桌旁,在桌面上找到一张干净的纸巾,将耳钉仔细地包好,放在桌面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他拉过床尾那床薄薄的被子,轻轻抖开,盖在许烬野蜷缩的身体上,一直拉到肩膀。
许烬野在温暖的包裹下,似乎终于找到了舒适的位置,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呼吸变得更加绵长而均匀。
谢临松站在床边,看着。房间里只剩下许烬野沉睡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同样有些沉重的呼吸声。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的绝望气息和灰尘的味道。
巷子里的搏斗,踹门的巨响,情绪的剧烈波动……他自己也并非铁打。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后腰被歹徒踹到的地方传来迟来的闷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才踹门时用力过猛,指关节被粗糙断裂的木屑划破了几道口子,血迹已经干涸,和灰尘混在一起。他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似乎感觉不到疼。
环顾这间狭小、冰冷、几乎没什么家具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他走到那把椅子边,拉过来,放在床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椅面是硬木的,硌人。
他坐了下去,背脊习惯性地挺直,像在教室里。目光落在床上沉睡的人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渗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镀上一层模糊的灰蓝色。许烬野睡得很沉,偶尔会无意识地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但眉头有时会不安地跳动一下。
谢临松就那样沉默地坐着,像一尊守护的石像。深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专注地凝视着床上的人,仿佛要将这脆弱安静的模样刻进眼底。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更久。一股强烈的疲惫感终于彻底淹没了他。紧绷的身体一旦松懈下来,困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努力想保持清醒,但眼皮却越来越重,像灌了铅。
椅子的硬木硌得他后背生疼,坐姿也僵硬难受。他微微动了动,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许烬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的方向。被子滑落了一点,露出半边肩膀和一小截锁骨。他似乎觉得冷了,无意识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谢临松看着那滑落的被子,又看了看许烬野在睡梦中依旧显得有些脆弱的神情。一个念头在他疲惫的大脑里极其缓慢地形成。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走到床边,站定。
看着床上沉睡的人,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内心交战。最终,他脱掉了脚上沾着巷子里污渍的运动鞋,只穿着袜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然后,他极其小心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他侧身,躺了下去。
单人床很窄,两个半大少年的身体躺下去几乎没有空隙。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谢临松尽量靠外,身体绷紧,只占据着床边最狭窄的一条位置。
他刚躺下,一股带着淡淡汗味、泪水和许烬野身上独特气息的味道便包裹了他。很陌生,却不排斥。
许烬野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热源和沉陷感。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身体本能地朝着温暖的方向靠了过来。一只胳膊搭在了谢临松的腰侧,额头几乎要抵到谢临松的肩膀。
谢临松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呼吸都停滞了。深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猛地睁开,清晰地映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连指尖都僵硬地蜷缩着。
许烬野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拂过他的颈窝。那只搭在他腰侧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清晰的重量和温度。
时间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漫长的几分钟。谢临松僵硬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躺得更稳当些,不至于掉下去。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动作生涩得像个刚学步的孩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那只手臂没有落在许烬野身上,而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搭在了许烬野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臂上方。
隔着被子。
像一个笨拙的回应,又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圈住了一点方寸之地。
做完这个动作,谢临松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在确认许烬野没有被惊醒后,终于彻底松懈。
极度疲惫的身体,在狭窄拥挤却意外温暖的床上,在另一个少年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的包裹下,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裂。困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感觉到许烬野似乎又往他这边无意识地蹭了蹭,寻找着更舒服的位置。那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下颌线上。
谢临松的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短暂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然后,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平稳,融入了这间破旧小屋的寂静里。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狭窄的单人床上,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个深陷在疲惫的沉睡里,一个守护在不安的梦境边缘,身体隔着薄薄的被子和衣物,传递着无声的、滚烫的温度。
那颗掉落在桌上的耳钉,在渗入的微光下,静静地闪着银光。
左眼角下的淡褐小痣,与右眼角下的黑色小痣,在昏暗中,无声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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