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鹰基地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和尘土,只剩下窗外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低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口令声。301宿舍里,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稳定却有些刺眼的光,空气里混杂着新被褥的棉布味、汗味和易染刚拆开的薯片香。
易染盘腿坐在自己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兴奋的脸,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正眉飞色舞地在“松野の观察日记”群里进行着文字直播:
[易染(前线战地记者)]:最新播报!松哥正襟危坐刷题ing!野哥…野哥目前处于放空状态,眼神放空,疑似思考宇宙起源!小鹿同学…小鹿同学在干嘛?
靠窗的下铺,路亭逸正坐在小马扎上,膝盖上摊开厚厚的速写本,炭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画得很专注,眉头微蹙,时不时抬头看看对面靠门的下铺——许烬野正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自己硬板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黑色运动裤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点蓝黑色的发梢。右耳那枚银钉在灯光下偶尔反射一点冷光。
他刚冲完凉,发梢还带着湿气,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灰色旧T恤,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锁骨。整个人像只被暂时拔了刺的刺猬,散发着一种慵懒又有点生人勿近的气息。谢临松早上塞给他的那双厚袜子倒是老老实实穿着,脚踝处露出一截深灰色。
许烬野确实很无聊。易染的游戏邀约被他一句“没兴趣”怼了回去,谢临松那家伙从进来就拿出习题集开始刷题,安静得像块背景板。他只能放空,脑子里一会儿是白天教官的咆哮,一会儿是谢临松整理“人妻装备”时一丝不苟的侧脸,烦得很。
路亭逸的目光在许烬野身上停留了几秒,又低头看看自己速写本上那个怎么画都觉得别扭的动态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开口:
“烬野哥…那个…你…你现在有空吗?” 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许烬野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焦距地瞥向他:“嗯?”
路亭逸立刻像得到了鼓励,捧着速写本小步挪到许烬野床边,把本子递过去,指着上面一个奔跑姿态的人体速写,眼神亮晶晶的充满期待:“这个动态…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重心不稳,线条也僵…烬野哥,能…能帮我看看吗?就改两笔?”
许烬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是改画。他对路亭逸没什么恶感,这小子画画还算有点灵气,就是太黏糊。他刚想习惯性地用“没空”或者“自己琢磨”搪塞过去——
“沙沙……”
对面床铺,那一直规律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许烬野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了那道目光。
无需抬头,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对面下铺的、沉甸甸的、如有实质的视线。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光束,穿透宿舍不算宽敞的空间,稳稳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和……某种无声的审视?
操!
许烬野在心里低骂一句。这哑巴书呆子!刷题就刷题!看他干嘛?!
被谢临松这么“盯着”,那句到了嘴边的拒绝反而有点说不出口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后颈,再看看路亭逸那副眼巴巴、充满崇拜和恳求的样子……
“……啧。” 许烬野认命般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带着点无奈和“真他妈麻烦”的意味。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速写本,而是探手在枕头边摸索了一下,抓起了那副缠着黑色胶带的旧耳机——那是他画画时的“结界”。
他动作有些粗暴地把耳机戴在头上,隔绝了易染咔嚓咔嚓的薯片声和窗外虫鸣。然后,才没好气地朝路亭逸摊开手:“……笔。”
路亭逸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赶紧把炭笔双手奉上。
许烬野接过笔,指腹习惯性地捻了捻粗糙的笔杆。他拉下一边耳机挂在脖子上(为了能听见路亭逸说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速写本上。几乎是在视线聚焦的瞬间,他周身那股懒散烦躁的气息就变了。
爱琴海蓝的瞳孔变得专注而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他捏着炭笔的姿势熟练而稳定,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他根本没看路亭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根歪扭的线条上。
“这里,” 许烬野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他用炭笔的侧锋在纸上虚虚划过,“重心轴歪了。跑步是动态平衡,前倾不够,支撑腿的发力点画高了,显得人像要往后倒。” 说话间,他手腕微动,炭笔落下,刷刷几笔,流畅而肯定地在原画旁边空白处勾勒出一个新的、极其简练却充满力量感的奔跑轮廓!
线条干净利落,动态瞬间鲜活!仿佛下一秒那纸上的小人就要冲出来!
路亭逸看得屏住了呼吸,嘴巴微张,眼里全是惊叹:“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烬野哥你太厉害了!”
许烬野没理会他的惊叹,目光移向下一处:“手臂摆动幅度,连带关系没出来,肩肘腕的联动是死的。” 他边说边改,炭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擦除,勾勒,修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和自信。原本僵硬别扭的速写,在他寥寥数笔之下,像被注入了灵魂,瞬间生动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碎发垂落额前,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线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紧。灯光落在他握着炭笔的修长手指上,骨节分明,带着一种艺术化的力量感。右耳那枚银钉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偶尔闪过一道微光。
易染早就忘了吃薯片,举着手机偷偷拍照(不敢开闪光灯),心里疯狂刷屏:野哥画画的样子也太A了!这专注度!这侧脸!这手!awsl!
而对面床铺。
谢临松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习题集摊开在膝头,上面复杂的公式似乎失去了吸引力。他没有再看题。
他的目光,沉静地、专注地、一瞬不瞬地,落在许烬野身上。
深黑色的眼眸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对面床铺上那个低头改画的侧影。从许烬野微蹙的专注眉宇,到他握着炭笔的、指节分明的手,再到他因为前倾而微微弓起的、线条流畅的脊背轮廓,最后落在他随意搭在床边、穿着自己买的厚袜子的脚踝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古井无波,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是欣赏?是专注?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还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描摹?像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在无声地宣告所有权。
路亭逸正沉浸在许烬野神来之笔的修改中,偶尔抬头想请教,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对面谢临松的眼神。
那眼神……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像带着实质的重量,牢牢地锁定在许烬野身上,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路亭逸心头猛地一跳,后背莫名地窜起一股凉意。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画,再也不敢乱瞟。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谢学长这眼神……也太……吓人了点吧?烬野哥知道吗?
许烬野当然知道。
即使戴着半边耳机,即使全神贯注在画上,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那目光灼热,专注,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落在他低头露出的后颈皮肤上,落在他握笔的手腕上,落在他弓起的脊背上……所过之处,仿佛能点燃空气。
操!
许烬野在心里又骂了一句。握着炭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感觉自己的后颈皮肤开始隐隐发烫,耳根也控制不住地升温。这哑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画画吗?!
他想抬头瞪回去,想吼一句“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可手下的线条正画到关键处,路亭逸还眼巴巴在旁边等着。他只能强忍着那股被“视奸”的羞恼和莫名的悸动,硬着头皮继续画,只是笔下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几分,带着点发泄的意味。
“这里,透视。” 许烬野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用炭笔点了点纸面,“近大远小,脚掌落地那一下的透视感没拉出来,显得浮。” 他手腕用力,炭笔侧锋狠狠擦过纸面,带出一道极具空间感的阴影,瞬间将画面拉深。
路亭逸看得连连点头,大气不敢出。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许烬野把炭笔往路亭逸手里一塞,动作带着点“完事了赶紧滚”的急躁:“行了,就这样。自己琢磨去。” 说完,他立刻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飞快地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重新严严实实地戴回头上,仿佛那耳机是隔绝一切(尤其是某人目光)的堡垒。
他身体猛地向后靠回冰冷的墙壁,拉高T恤领口,试图遮住发烫的后颈,整个人重新缩回那副“生人勿近”的壳里。帽檐下的脸扭向墙壁,只留给世界一个散发着“别惹老子”气息的后脑勺。
路亭逸如获至宝地捧着改好的速写本,看着上面那个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奔跑人像,激动得脸都红了:“谢谢烬野哥!太感谢了!我…我去临摹!” 说完,抱着本子飞快地溜回自己床边,努力降低存在感。
易染咔嚓咔嚓的薯片声又响了起来,伴随着他在群里无声的咆哮:“啊啊啊改完了!松哥的眼神能拉丝了!野哥害羞了!绝对害羞了!耳朵红了!我看见了!”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重新响起——来自谢临松的方向。
谢临松重新拿起了笔,目光落回习题集。他深黑色的眼眸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灯光下显得很安静。仿佛刚才那长达数分钟的、极具穿透力的凝视从未发生。
但许烬野知道,那目光的余温还烙在他后颈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烦躁地在硬板床上蹭了蹭后背,试图蹭掉那点不自在的感觉。耳机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也压不住他胸腔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心跳。
操!
这破军训!这破宿舍!这该死的哑巴书呆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烬野被耳机里的鼓点震得脑仁嗡嗡响、意识开始模糊时,对面床铺传来轻微的动静。
谢临松合上了习题集,放好。他站起身,动作很轻。
许烬野虽然戴着耳机,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点。
谢临松没有立刻上床休息。他走到宿舍中间那张公用的、掉漆的小方桌前,拿起自己的军绿色水杯(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地摆放着),倒了杯水。然后,他端着水杯,脚步沉稳地……走向了许烬野的床边。
许烬野全身的雷达瞬间启动!他猛地睁开眼,透过帽檐的缝隙警惕地盯着谢临松靠近的腿。
谢临松停在他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许烬野笼罩其中。
许烬野攥紧了拳头,全身戒备,随时准备跳起来捍卫自己“领地”。
谢临松却只是微微俯下身。
不是碰他。
而是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拂过许烬野放在床沿外侧的手背——那里,沾着几点刚才改画时蹭上的、不易察觉的黑色炭灰。
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许烬野浑身一颤,像被电了一下,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他猛地抬头,帽檐下的蓝眸带着惊怒和羞恼瞪向谢临松!
谢临松却已直起身。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帮他拂去一粒灰尘般自然。他将拂过炭灰的手指在杯壁上随意地蹭了蹭,留下一点淡淡的黑痕。
然后,在许烬野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谢临松极其自然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轻微地、对着许烬野帽檐下那双燃着怒火的蓝眸,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灯光下清晰地晃动了一下。
做完这个无声的、带着点安抚又像挑衅的小动作,谢临松端着水杯,转身走回自己的床铺,动作从容地躺下,拉过薄被盖好,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平稳悠长。
仿佛刚才拂去炭灰、眨眼挑衅的人不是他。
许烬野僵在原地,像尊被点穴的石像。手背上被拂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路烧到脸颊和耳朵。耳机里的音乐还在轰鸣,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操!操!操!
他瞪着对面床上那个仿佛已经睡着的家伙,牙齿咬得咯咯响。
易染用被子死死捂住嘴,激动得浑身发抖,手机屏幕在被子底下疯狂闪烁。
路亭逸把自己缩在画板后面,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速写本上无意识多画了好几道凌乱的线条。
许烬野最终像只被彻底惹毛却又无处发泄的猫,猛地拉起薄被,把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愤怒的茧!隔绝了灯光,隔绝了视线,也试图隔绝手背上那挥之不去的、带着谢临松体温的触感。
黑暗里,他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这哑巴书呆子……今晚必须睡楼道!不!睡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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