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生到家之后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洗完之后一头扎进床上,裹着被子就睡。
还是家里最舒服,拉上窗帘,全世界都被隔绝在外,没人来打扰她。她饭也不吃,就那么睡了醒醒了睡,思绪在棉花中浑浑噩噩地沉沦。
醒来是被凉水泼的,井水沁凉,乌丞打了满满一大盆,照着尾生的脸毫不留情,倒完它咣当一声扔掉盆,满意地看着尾生浑身和整个床铺都湿透了,看你还怎么睡!
“干什么……”尾生拥着被子坐起来,茫然恍惚地抹了把脸,嘶,睡得后脑勺发麻。
“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想干什么?你要逃避一辈子?你真没出息啊龙尾生,我还是第一回见你这么没出息的神。”
“不就是死了一个人么,我告诉你,以后要死的人还多着呢!你这辈子,什么亲人朋友,发小老师,爱人仇人,所有人都会死在你前头。”
“你是神,时间对你已经没用了。等你历劫之后,会一个一个送走所有你珍视的讨厌的。你站在时代的头顶,看他们渺茫得像一粒沙,哭的时候还多着呢,”乌丞语调冷冷的,带着些微揶揄笑意,“很是不必急于求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世人浑浑噩噩熙熙攘攘,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条线,指引他们从来处到归途,形成他们的人生轨迹,谁也改不了。这就是命运,无法抵挡的命运。”
“命运是谁写的?”
尾生被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吓到,她睡得太久了,口腔里的水分耗尽,舌头和上牙膛贴在一块,难受得紧。
她伸手拿水,露出左边胳膊大片大片挠出来的红色瘢痕触目惊心,有的地方甚至见血,乌丞夺过水杯,又泼她一脸。
“你就这点出息。到底谁选的你当神?这傻逼。怪不得三界越来越江河日下。”
尾生张开嘴,脸上的水流进口腔,她咂摸咂摸:“谁有出息你找谁去啊。”
“你少扯。我跟你说,当鸵鸟没用。就是要一遍一遍面对糟糕的情绪,直到接受,就不疼了。”
“那是不疼了?那是麻了吧。”
“龙尾生你这个死杠精,再抬杠我抽你。”乌丞飞起来去扯她身上的被子,“赶紧起来吃饭,吃完饭干活。”
尾生拽着被子不放,然后突然撒手,看乌丞飞出去,“干不了。我现在没法直播。”
直播这事太吃情绪,尾生暂时还调整不到那个程度。
乌丞摔了个脚朝天,掉落几根漂亮的尾羽,它飞回来拍尾生的头,气急败坏一字一顿:“谁说直播了,别的事。你现在还缺个金身。”
神明吃香火,需要根基。比如金身和神位,尾生现在还是凡人之躯,两样不沾,所以才会出现使用神力过度消耗自身的情况。
“还有啊,这次对上鬼佛我发现了咱们的薄弱点,你缺少攻击手段。”
“考虑得这么周全也是马后炮,当时怎么不见你出手帮我?”
身上湿哒哒的难受,尾生索性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澡,她也没穿拖鞋,就那么光脚踩地上,顺手把水都蹭乌丞身上。
乌丞用羽尖扎她手背:“我有什么办法?人各有命我告诉过你了,你当时问谢必安,他不是也什么都没提醒你?”
当时在首都,尾生第一次见到谢必安的时候,曾经跟他提起鬼佛的事,当时她问他要不要做点什么,不过对方轻描淡写,说翻不出什么大浪,让她不必多管。
洗手间响起水声,乌丞半晌没等到回复,它凑上去敲敲雾蒙蒙的顶窗,“别难过了,定好的事谁都没办法。习惯就好了。”
老房子年久失修,物件也多陈旧,破花洒声音贼大,尾生扯着嗓子:“行行行,说完赶紧滚。敢偷看我阉了你。”
“谁会看你!我跟你说正事呢,得想办法增加一下武力值。你回头报个班学学武术吧。”
尾生正有此意,“但锻炼身体又打不过鬼,不还是无用功。遇到坏人我直接报警方便多了。”
“这个嘛,”乌丞沉吟着,突然嘎嘎一笑,“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有很多好宝贝。”
“谢邀!我不偷人家东西!”
“谁让你偷东西了,都是无主的。你去不去啊?!”
“上哪?!”
隔着扇破木门,一人一鸟一里一外,两活物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上穷碧落下?”
“黄泉?”
“OK,那就这么定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去黄泉,到时候别反悔。”
黄泉,也叫冥河、忘川,自古至今有很多名字,但不如里面的好东西多,那简直是天然军.火库,0元购绝佳场景,乌丞想想都热血沸腾。
“不过这事也不急,我们先解决金身的问题。武器等七月十五鬼门开我们再去捞。”
“哦,行。”
尾生收拾好自己出来,大喊大叫之后明显感觉舒服不少,果然情绪平稳不能只靠压制,发泄也是必要条件。
她简单吃了个饭,就按照乌丞的指示上山了。
尾生连续睡了两天两宿,这已经是回家后第三天的深夜了,山路上静悄悄的,月光沁凉。
“你是阳川的城隍,我们把金身放在阳山顶上,有地气滋养,对你的身体和魂魄有好处。打好基础,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但人家塑金身都那么隆重,哪有这样彻夜上山的,材料也不好找啊。
好在尾生这人这神也不挑剔,她选了几块平坦的石头,垒在山顶背风凹陷处,用树藤加固,免得风吹雨打之后散架。然后就地取材挖了点红泥,往里面掺枯草,坐在河边和泥。
她性格很能坐得住,手也灵巧,看视频学窍门一点就透,慢慢的,还真捏出个大体。
乌丞看着她沉心静气的样子,总觉得以前在哪见过。等到尾生把泥偶放进小石头窝里,它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惨不忍睹,世界上再没有比这还寒酸的城隍庙了。”
“不能这么说,万事开头难呢。”尾生反正很满意,对着小小的城隍庙左看右看,还拍了不少照片。
最后她蹲下身,扎破指尖给泥偶点睛,金身这就算成了。
点睛成功的时候尾生有点晕晕的,就像多了一双眼睛,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虽然这个视角矮矮的,只能看到草尖树根和乱石头……
“是有点寒酸哈。”尾生适应了一会,自己也觉得太敷衍了,“不过没事,我会努力的,早晚换个大庙。”
是时候把扬名立万提上日程了!
第二天,早就听说这事的丰岚终于腾出空,特意从外省飞回来,她知道尾生和扈老师的感情,也知道发小内心并不如表面坚强,本来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结果一看,她状态竟然还可以。
尾生不想出去,两人在家准备晚饭,糖醋小排、油焖笋、白灼菜心、西芹虾仁都已经上桌,还剩最后一道小菜。
厨房里,尾生给芹菜叶甩水。
新鲜翠绿的芹菜叶用盐腌制杀水,清洗干净盐分后,加味精、秘制酱油、陈醋,蒜泥要打到粘稠状再放进去,这样味道才匀称。芹菜叶和调料,在碗中拌匀,最后点缀上艳红的小米辣。
“芹菜叶到底有什么好吃的?早知道不带这个来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尾生把小菜端上桌,招呼丰岚坐下,“而且这可是扈女士拿手菜,你没吃过吧。嘿嘿。”
于是丰岚就知道了,她没在讲一餐饭,她在刻舟求剑。
吃过饭丰岚就走了,乌丞大咧咧上桌,单脚站着啄剩下的菜,“你这朋友真有钱,打飞的来就为了跟你吃顿饭。嘎,还买这么多好吃的。你什么时候也能大方点,别让我天天吃糠咽菜。”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啦,岚姐有钱她又没有。
这天夜里,尾生早早睡下。
午夜,月上中天,房间内悄然飘进一个淡淡的灰白人影,尾生嚯的睁开眼。
“是霍老师!”
尾生就要起身,被同样醒来的乌丞压制住,“别惊动她!生归生死归死,她来看你一眼,你也看看她。”
扈璮君死后还惦记着自己的学生,鬼嘛,特别是新生之鬼,总是懵懵懂懂的,她背着手,在屋里屋外溜达了一圈,像是查看环境,也可能不是,最后呆呆地回到主卧,站在不远处看尾生。
尾生用手盖着半张脸,指缝里发凉。
扈璮君看了她一会,伸手碰碰她的头,手掌从身体里穿过去,也是凉凉的。
尾生拿开手,也看着她,视线逐渐模糊,无数个扈璮君倒映在她眼里,很快又消失不见。
见过最后一面,此生缘满,生归生死归死。
尾生再没睡着,红眼兔子似的睁眼到天亮,一大早就叫车去市里。
乌丞称之为铁公鸡拔毛——不可思议。
“到底干嘛去?”
“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崔小莲。”
尾生先回了学校,崔小莲的相关资料扈女士都整理好放在办公室了,录取通知书什么的都在,她还打印了不少相关法条,以及妇女联合会的支持信函。
不仅如此,应该是打算先礼后兵,扈女士柜子里还有要送给崔小莲父母的礼物。
她事无巨细,尾生不用再做什么,直接带好东西,赶去崔小莲打工的地方。
崔小莲在市郊区的电子厂,不知道是打螺丝还是什么,总之工资很高,听人说两个半月能拿将近三万块钱,就是累。
尾生到了给她打电话,电话不通。再找人打听才知道,崔小莲前几天回家了,她父母亲自接走的。
1.江河日下本身就是“景况越来越差”的意思,但我这里“越来越江河日下”不是用错了,是乌丞的文化水平就到那了
2.“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是古语,出处我没找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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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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