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解剖室内。
三箱尸块被整整齐齐摆放在解剖床前,生蛆发臭的尸肉和箱底的被凿碎的骨头被完全区分开,一些个头比较大的骨头已经被挑拣摆放在解剖台上。
穿着蓝色防护服的赵法医背对着肉山,站在三箱尸块前,隔着一次性橡胶手套,他从第一个拉杆箱内捡起一块烹熟的尸块,又用另一只手推起鼻梁上金丝边眼镜:
“凶手在分尸后对尸体进行过蒸煮,从尸块的断口来看,凶手分尸应该使用了专门的工具,软骨的分离处很清晰,有可能是使用了剔骨刀。从尸块的腐烂程度来看,尸体至少经过了三天才被发现。”
跟在赵法医身旁记录的程名连连点头,手里的签字笔唰唰唰,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小字:“死亡至少三日以上。”
赵法医放下手里的尸块,站起身来,走到金属解剖床旁边。隔着一层橡胶手套,他捡起解剖台中段的一段骨头,骨头上有不少的裂缝,显然是在人为砍断后又一节节重新拼接起来。
“耻骨联合面较为光滑,骨盆下口狭小,髂骨翼厚实,高而直,骨盆上口呈心形,死者应该是一位50-60岁的中年男性……”
白骨在手术灯下显出一层淡淡的白光,断口处偶尔会有光线透过。随着赵法医的分析,程名手里的笔记本很快就写满了一页纸,阳光透过他背后的窗口斜照进来,照亮笔记本的黑色字迹,也同样落在另一头穿着防护服的青年肩头。
经过短暂的调整,柳安木已经接受了自己重生成为一名光荣法医的事实。此刻他单手举着相机,视线却没有和程名一样看向躺在解剖台上的破碎骨架,而是微微抬高角度,落在解剖床的正后方。
黑色的影子矗立在解剖床后半米的位置,如同一座肉山堆积在地面上,腰间盘着一圈又一圈的肉浪。肉山的顶端裂开三条肉||缝,从缝隙中生长出三个脑袋,两侧的脑袋做一喜一怒状,瞳孔小如黄豆,而中间的脑袋则垂着眼眸,面带悲悯地看着面前的尸体。
除了那三个古怪的脑袋,“肉山”蠕动如蛆虫的后背上还伸出两对手臂,这两对手臂高举过头顶,食指和无名指相捻,呈现佛手莲花状,不过这两对手臂上并没有任何皮肤,肌肉的纹理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在那些如同蚯蚓般向外鼓凸的血管中,还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人死后灵魂会在阳间停留七日,这个阶段他们通常会保持临死前的样貌和状态。
柳安木打量着面前的肉山,疑惑地皱起眉,心说:“这东西也能算是人吗?”
只可惜赵法医既看不见“肉山”的虚影,也听不见柳安木的心声。他放下手里的骨盆,从解剖台的一侧挤了一点酒精搓揉双手。紧接着,他径直穿过“肉山”,走向解剖台的前部。
“颅骨在死后被人为击碎,颞骨岩部保存较好,呈红褐色,死因很有可能是窒息导致死亡。”当视线落在拼接完整的颅骨上时,赵法医停顿了一下,缓慢皱起眉头:“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尸骨复原的过程中找到了三块骨片,从形状和厚度可以确定这三块骨片都是完整的左眶上缘。技术科已经对三块骨片进行过化验,结果证明三块骨片均属于同一名死者。”
程名记录的笔头陡然一顿,随即震惊地抬起头:“这怎么可能?”
“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并不存在,除非死者患有多头连体疾病,不过患有这种疾病的幼儿通常活不过一岁,即使侥幸能存活下来,也会在社会面得到广泛关注。”赵法医捡起一块骨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所以结合DNA比对结果来看,这里的尸骨只是一部分,而且并不是来自同一名死者,而是包含多名有直系血缘关系的死者。换一句话来说,这有可能是一起性质恶劣的灭门惨案。”
“什么?”程名吸了一口凉气,顿时瞪大眼睛:“凶手到底和死者之间有多大的仇?杀了一个不够,还要杀人全家?”
“不排除是仇杀,”赵法医说:“凶手分尸的手法并不娴熟,但尸块与骨架剥离得较为完整,可能曾经受过培训,不过应该不是职业医师。”
赵法医分析的有理有据,他背后的肉佛陀缓慢低下身体,肚子上的肉层受到挤压,几乎就要顶上赵法医的后背。那三个脑袋同时都想要往中间挤,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掉落出来,而中间那个脑袋则被挤得几乎要陷入肉海之中,而与此同时,那三张咧到耳根的嘴巴都如出一辙地扬起了嘲弄的笑容。
这副画面的冲击力非常大,不过柳安木却没有移开目光,反而侧着脖子,饶有兴致地盯着“肉佛陀”。
在他的视线中,从“肉佛陀”厚厚的脖颈侧面伸出一条箭头,上方标注着一行白色的小字:“职业辅助助手提醒您,尸体颈部没有明显勒痕,面部瘀血不明显,可能为窒息死或溺死。”视线向下偏移,“肉佛陀”的四肢上缓慢浮现出四个转动的白圈,从白圈中同样引出一条箭头:“身体各处也没有抵抗的痕迹,死者生前未与凶手发生打斗。”
肉山的身体如同蛆虫一样扭动,赘肉中挤出一张新的脸,而那张不成人形的脸就停留在赵法医侧颈边几厘米的地方,从它没有皮肤覆盖的两只佛手中冒出丝丝缕缕黑烟。而当它垂下视线看向柳安木时,六双眼睛中竟然同时露出审视的神色,仿佛高座在庙宇之上的佛陀,正在审视堂下蝼蚁的罪业。
赵法医的手里还拿着骨片,有些不舒服地活动了一下脖子,起初还没什么,但时间久了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后颈上似乎总有一股凉气,可每当他朝后看去的时候,背后又空无一人,为此他还特意换到了冷风口的背面也无济于事。
他正纳闷,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送检骨片无机质多,脆性大,并伴有骨质增生和吸收。另外,送检样本颅骨变薄,多处扁骨板障处均出现骨质增生,外板与板障界限模糊,由此可推断受害人年龄已超过50岁。”
扭头看去,双眼正好对视上那个站在解剖台后段的青年。
青年的手里正拿着一张报告纸,右上方敲有蓝章,正是受害者的送检报告:“三个骨片检测年龄都大于50岁,如果这三只骨片真的来自不同受害人,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是父子,而是兄弟。DNA点位比较的结果非常相似,说明他们是同卵三胞胎,既然如此,只要我们找到其中一个人,另外几个人的身份自然也就出来了。”
“我们所能掌握的有效线索并不多,利用死者的颅骨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对死者的长相进行模拟。”赵法医用没有触碰过尸块的手背推了推眼镜:“不过死者的颅骨不完整,缺少多块重要的骨头,即使能够生成模拟三维图像,和死者真实的长相差距也不小。”
听完赵法医的分析,程名有些失望,他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骨,又看了看手里的写满记录的笔记本,语气有点不甘心:“难道就真没办法确定死者身份了吗?”
“巧了,”就在这时,站在他后方的柳安木略微弯起嘴角,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个转,又指向自己:“我这人有个特殊的能力,打小我的空间想象能力就特别好,小学的时候还拿过奖。”
程名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和柳安木当了四年上下铺的兄弟,也算穿过同一条裤子。从四年的相处来看,这人平时就总是神神叨叨,而且是神秘文化的忠实爱好者,有事没事还喜欢整点那些“不可说”的东西把玩,虽说确实误打误撞用所谓的“玄学”解决过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但在程名看来那些也都是运气使然。
“那您这‘超能力’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为了不让好兄弟下不来台,程名还是主动充当捧哏。
“当然有关系,”柳安木说:“说不定我仔细看看这些头骨,就能想象出死者究竟长什么样。”
青年的声音刚落下,“肉佛陀”的三个脑袋就同时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球同时转动,贪婪、悲悯、轻蔑,三道目光同一时间直勾勾落在柳安木的身上,它周身的肥肉挤压着气管,使得它的口中不停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赵法医放下骨片,微皱眉头,显然是看不上这种满嘴跑火车的做派。
不过他也没打算当面拂了青年的面子,毕竟现在是个人情社会,眼前这个青年的背景他大概也知道一些,表面是个刚毕业的“菜鸟”大学生,但实则却是江海集团的小公子,也不知道脑子搭错了哪根筋,大学竟然跑去学了个法医专业,毕业后又被家里弄进了分局工作——其实说是来工作,倒不如说是来体验生活。
“既然如此,小程,你去请宋老师过来。”赵法医将手上的橡胶手套脱下来,丢到一侧的垃圾桶内,感觉有些头大。显然,他并没有把青年的话当回事,现在也不过是卖青年一个面子,免得青年下不来台。
程名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虽然他并不明白赵法医为什么会附和这个有些荒谬的办法,但还是出于对老法医的尊重,他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
**
十分钟后,身穿蓝色警服的宋航就坐在了柳安木的对面。这位年轻的画像师面前支着一面花架,镜片后的眼睛像是琥珀一样干净透明,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透过镜片,宋航平静地看向面前的青年。
比起严肃沉稳的法医,青年更像是正在演什么刑侦局的小明星,这个感觉不仅仅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更是因为他周身肆意洒脱的气质,与法医这个严肃的职业本身就显得格格不入。
宋航从笔盒里捡起一根铅笔,并不是他平日里用惯的那只,而是随意地拿起一只。这只笔头很尖,明显是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从这些细节都能够看出,他并不相信青年能只凭借这些破碎的颅骨,就能在脑中想象出死者的容貌。
“请你尽可能清楚地向我描述死者的长相,比如鼻梁挺或塌,嘴唇偏厚或者偏薄,在画像的过程中我也会询问一些问题,你只需要如实告诉我就好。”
青年姿态随意地靠在解剖台边,并不在意对面的敷衍:“规矩我都知道,直接开始吧。”
“那就请你先描述一下死者的大概长相,不需要很多细节,只用形容个大概就好。”
“方脸,眉弓向下,颧骨很高,大鼻子,法令纹很重,嘴唇很厚,而且嘴角还向两边耷拉。”
宋航手中的笔尖落在画板上,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青年。人的五官和脸型都是相互联系的,对于不同的脸型,嘴巴还有眼睛的形状、包括鼻梁都会有相对应的走势。
如果青年只是在胡说八道,那五官和脸型,乃至不同五官之间都绝对不可能相匹配。但青年所描述的这些特征之间并没有冲突,甚至通过青年的描述,他的脑海里已经大概勾勒出了一张面孔。
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宋航坐直了身体,他放下手里的铅笔,重新在笔盒中捡起一只:“死者的眼睛是什么形状?你可以找个形容,比如像是三角形,或者像是柳叶,再比如像是一个圆。”
赵法医抬起头,视线落在那个站在解剖台边的青年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思索的味道。
柳安木虽然是站在解剖台的旁边,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其实并没有落在尸体拼接后的颅骨上,而是掠过解剖台,看向了解剖台的另一边。他把目光放在面前的“肉佛陀”身上,仔细观察:“眼大而圆,黑瞳仁德面积比较大,多眼皮,鱼尾向上。”
宋航手中的铅笔在画板上“唰唰唰”地移动,很快就在画纸上勾勒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轮廓。当最后一笔落下,他拿开画纸上方的吸磁,将手里的画像展示给对面的青年:“像吗?”
“鼻子还要再大一点,他是鹰钩鼻,不过鼻头很大。还有两眼之间的剧烈太近了,他眼距很宽。还有嘴巴的形状也不对,他是下嘴唇比上嘴唇厚,正面看上嘴唇只有一条缝。”
宋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青年所说一一在画上修改。哪怕青年所说的只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但此刻的宋航却没有半点不耐烦,而是按照青年的描述,一遍遍对画像进行修改。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修修改改,宋航再一次取下画纸,将画纸朝向对面的青年:“现在像吗?”
看见修改后的画像,柳安木眼底终于有了点点光亮,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差不多,死者和画像上有八分像。”
程名盯着画像上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挠了挠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我见过这个人,怎么我会感觉有点眼熟?”
宋航将铅笔画像重新贴在画板上,目光盯着画板上的人像,眉头一点点皱起来,自言自语:“我也有很熟悉的感觉,好像经常在哪看见这个人……”
突然间,他的瞳孔陡然一缩:“等等,我想起来了!”
众人的目光同时汇集到他的身上,就连解剖台边的柳安木也看向了他。宋航直直地盯着画像,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足足过了半晌,他才再一次开口:“你们还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局对面的千禧广场举办过一次歌手选拔会吗?”
“当然记得。”程名点了点头:“局里人手不够,还抽调我们技术科全部去维护治安。不过这个歌手选拔赛出于安全考虑,要求参赛选手必须在四十岁以下,按道理来说,死者是不可能参赛的。”
“他的确没有参赛,因为他并不是选手,而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宋航边说边打开手机,将手机里检索到的照片向众人展示:“成海集团的老总,他为歌手选拔赛录制过一段视频,主办方在选拔正式开始前,曾特意投影过这段视频!”
成海集团成立了四十多年,老总刘海平早年间下海从商,是当年商界叱叱风云的人物,网络上关于他的词条,随便一搜就能找到几万条。
程名似乎也想起来了一点,不过他没有宋航那种过目不忘的逆天本领,只是模糊记得海选当天确实放过一段录像,有个中年男人在录像里罗嗦了半天,海选比赛才正式开始。
程名咽了一口唾沫,不可置信地开口道:“死者是成海集团的老总?他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被人杀害分尸,而且直到今天才被发现,难道就没有人发现他失踪吗?”
赵法医紧皱着眉头,他接过宋航的手机,快速游览了一遍网页:“成海集团近三个月股价波动很大,有的股民甚至在一夜之间赔尽千万家产,难道这才是他死亡的导火索?”
宋航没有接着分析下去,他把手里的画笔放进笔盒,用把画板上的画纸拿下来卷好,将画架折叠背到身后。
做完这些,他犹豫地转头看了柳安木一眼,眼神中还是有几分不信任:“这张画我会马上交给王队长,如果你刚才是在信口胡诌,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免得回头落个干扰办案的处分。”
柳安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但这就是事实。”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一直在“肉佛陀”的身上,或许此刻称呼它为“刘海平”才更合适。
此刻的刘海平正挤在几人的中间,“肉山”上那三个脑袋的表情各不相同,左侧的脑袋咧开嘴角笑着,中间的脑袋抿着嘴唇,而右边的脑袋则恶狠狠张开,咬着一口烂牙。唯一相同的是三个脑袋的眼神,仿佛愤怒到了极点。它死死盯着赵医生手里的手机,眼眶中都要冒出火来,极度的怒火之下,就连它身上那些白色箭头都快抖出了重影。
程名主动请缨要帮宋航一起抬画具,两个人匆匆离去,解剖室一瞬间只剩下柳安木和赵法医。
赵法医没有说话,镜片后的眼睛出奇冷静地盯着柳安木的脸。从宋航开始画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注意这人的一举一动,每当青年讲出一些细节的时候,眼睛都是微微上抬,看向解剖床的对面。
从心理学上来讲,当一个人正在脑中回想的时候,眼珠会不自觉地转向侧方。而青年刚才在说出那些特征的时候,双眼则是认真地看向某一个方向,这说明青年并不是在脑中想象,而是用眼睛“看”到了死者的长相。
这种事对赵法医来说并不陌生,十年前局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当时他刚刚参加工作,到岗的第二周就因为人员紧缺被派了出去。也就是这一次的经历,几乎颠覆了他整个世界观,他亲眼看见大地在开裂,看见天空中睁开的血色眼瞳,还看见那个老喜欢叼着根烟却不点燃的刑侦队长从警车里拎出一把铁锤,毫不犹豫地冲向不远处的血瞳。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这个世界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只是井底之蛙,永远没有机会能接触到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而他的很幸运,成为一只跳到了井壁之上的青蛙,得到多窥见一些井外那浩瀚的天地。
赵法医重新戴上一副新的橡胶手套,将三个骨片分别摆成一排:“‘他’还在这里吗?”
柳安木正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把这灵体剖开,看看内部还有什么线索。听见赵法医的话,他本能地接道:“谁?”
“你看见的那个东西,或许应该称呼为‘鬼’或者‘灵魂’。”
赵法医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与他对视,镜片后的眼睛很平静:“我知道这个世界还你们这些人的存在,也知道你们归属于某个神秘的组织。如果你们的能力能用在破案上,也不失是一种好办法。”
柳安木不由挑了一下眉梢,倒是对这个发展很意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术士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民间常喊“神婆”或者“看事先生”,存在与否区别只在于信或者不信。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东西的存在,为什么还要从事法医这份工作?”他略微弯起嘴角,打量着那双镜片后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到一丝恐惧:“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你不害怕吗?”
“法医的职责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既然我的工作是在帮死者述说冤屈,那我又为什么要害怕?”赵法医的眼睛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连一丝波澜都看不见,他捡起一片颅骨片,断口处刚好可以卡进半边颅骨中。
骨片卡入颅骨后,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死,难以掰动半分。
赵法医单手按住死者的颅骨,就在他试图把卡进半边颅骨的骨片拔出来的时候,手指却像是被一股力量所操控,指腹猛地朝边缘一划,手指立刻被颅骨上端那锋利的边缘割开一条小口。
——变故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腥红的血液立刻从指尖涌出,滴落在那白森森的颅骨上。
赵法医大概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他愣了足有半秒,双眼盯着指尖涌出的鲜血,随即在他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一具被抛尸荒野的尸体,几天的时间足以让尸体上生长出无法预料的细菌,这些细菌很可能会随着伤口进入人体,极短时间内就会开始攻击人类的免疫系统。
只是还没有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颅骨上突然有一道红光闪过,随即他整个人就突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大约过了十几秒的时间,赵法医缓缓抬起头来。此刻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古怪,右眼的眼皮不停地抽搐,眼球中无端地出现许多黑色的竖线。
就在赵法医出现异状的同时,出现在他背后的那座“肉山”上的三个脑袋同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几乎如同未经任何礼仪教化的孩童,带着最纯粹的欣喜,又带着最纯粹的恶意。
柳安木站在解剖台前方和赵法医对视,赵法医眼中的黑线就像是一条长长的虫子,在他眼睛里不断扭曲盘绕。眼珠不断被这些黑线挤压,最终只能偏到眼眶的最右侧,仿佛要被硬生生从眼眶中挤出来。
“黑降灰咒红小鬼。”柳安木取下脖子上的相机,随手放到一边:“你还挺厉害啊。”
隔着一张解剖台的距离,“赵法医”盯着他的脸,缓缓向两边扯起嘴角,咧开一个瘆人的笑容。
“一介凡人,见吾为何不拜?”
随着那如同洪钟的声音落下,赵法医受伤的手陡然一歪,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得一个踉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的同时,手掌重重按在了颅骨的断口上。锋利的骨刃瞬间割开皮肤,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尽数落在颅骨上。
随着鲜血的浇灌,整个颅骨白得越发刺眼,就像是在表面刷了一层白色的油漆。
就在颅骨吸收鲜血的同时,肉山上的三个头颅同时咧开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烂牙,那三张丑陋的面庞同时浮现出贪婪餍足的神色,好像正在享用一份大餐,喉咙里不时发出古怪的笑声。那六只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对面的青年,那人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划过一丝厌恶。
“拜你?”青年扯了一下嘴角,语气嘲弄:“你也配?”
“肉山”仿佛被这句话激怒:“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它挥了挥手,解剖台上的骨片陡然飞起,朝着对面的青年高速射了出去。在这种速度下,一旦被骨片击中头部,受击者将必死无疑。
“肉山”死死盯着对面“毫无防备”之意的青年,喉咙里发出的笑声越发古怪。
“——噗嗤!”
伴随着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声戛然而止。
“刘海平”那癫狂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那布满血丝的六只眼睛缓慢抬起,死死盯着对面的青年。高速射出的骨片在半空中碎成粉尘,白色的粉末从半空中飘然散下,淅淅沥沥就像是下了一场雨。
而本该被骨片击中“意外”死亡的青年,此刻却悠闲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模样。反倒是解剖台后方的那座肉山明显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三个头颅同时低下头,看向自己被贯穿的身体。
贯穿胸口的黑色的锁链在它的堆积着层层赘肉的身体上开了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而从“伤口”中喷出的并不是鲜血,而是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怨气。
肉山挤压着冒出很多张不成人形的脸,很多道声音同时从肉山中发出来,有男人的、也有女人,有老人的、也有孩童的:“是鬼差!……鬼差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惜它还没有等到柳安木的回答,沾染在锁链上的怨气便化作炙热滚烫的火舌,顺着锁链熊熊燃烧起来。
这些焚烧罪业的火焰烧灼肉山的皮肤,堆积如山的脂肪熊熊燃烧,发出兹拉兹拉令人牙酸的声音。肉山的三个头颅痛苦的扬起,喉咙里不断发出最凄惨的哀嚎,即使变成了鬼,灵体也依旧保持着生物最基本的求生本能。
锁链的另一头缠在一只被双层橡胶手套包裹的手腕上,仿佛有无数双手按住了肉山的肩膀,“刘海平”的喉咙被烧得发出嘶哑的哀鸣,无论怎么想要逃离,最终都只能生生被烈火焚烧之苦煎熬。
欣赏了一会“肉山”痛苦而狰狞的表情,柳安木从旁边拿起相机,右手按在快门上,镜头对准被烧得变形的灵体。他弯起嘴角,就像是看一场有意思的演出:“来,三二一,茄子。”
随着“咔嚓”一声,赵法医仿佛如梦初醒,他愣了片刻,才猛地从平光镜片后抬起眼睛。
他一点点偏过头,目光触碰到自己完好无缺的手掌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又一点点慢慢松开。
脑子一片空白,记忆也仿佛断片了一般。
“幻觉?”他喃喃自语地说道。
“当然不是幻觉。”懒洋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赵法医抬起头,怔怔看向解剖台对面的青年。青年依旧和刚才一样,保持着闲散的姿态,可他却感觉青年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刚才受伤的是你的灵魂,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你的人魂幽精。”柳安木慢悠悠道:“灵魂受伤,轻则修养数月,重则需要修养一年半载。恭喜你啊,接下来的这一年以内,你就基本可以告别房|事了。”
赵法医:“……”
听完柳安木的话后,赵法医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心理作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他开始一点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虚弱了起来,好像一阵风此刻都能把他吹倒。他试图想要抬起自己的右手,可刚动了一下手指,掌心就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感,就像是掌心里被割开了数道口子。
可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时,那里却完好无损,连一点细小的伤口都没有。
“灵魂……”赵法医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他的脸颊似乎也快速凹陷了下去。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青年,气息混乱地说道:“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吗?后面还有几十台解剖,我等不起,死者的家属也等不起。”
“办法当然有,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你要想快点好,那就只能用其他灵魂修补。”
柳安木不紧不慢地抬起头,视线看向面前被业火烧得痛苦哀鸣的肉山。片刻后,他略微弯起嘴角,“不过也算你运气好,你面前就有个灵魂。而且这东西还长了六只手,正好能借一只给你。”
**
“刘海平”的灵体像是被融化的脂肪黏在了原地,它此刻的状态就好像一堆被焦的肉球,浑身的皮肤像是融化的胶体般从骨架上剥落。它似乎在竭力对抗着什么,但最终只能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败下阵来。
就在它彻底失去抵抗,被按在地上的同时,耳边传来一道古朴的咒声,紧接着从它的身体中迸发出一道刺眼的蓝光,紧接着他的身体好像被某种看不见力量压扁,每个脏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这是鬼差独有的能力,当索魂链贯穿尸体后,就可以利用职权查看杀死此人的罪魁祸首。
这道蓝色的光芒投射到他背后的墙壁上,汇集的蓝光慢慢凝结,如同萤火虫绕在白墙飞舞,最终竟然勾勒出一个曼妙的女人身影。
女人的身体几乎完全赤|裸,长发披在身后,青白的肌肤上用黑色的颜料画满了类似经文的符号。如果单论这个女人的容貌,只能用普普通通来形容,偏偏配上她的半垂半抬的眼神,就给人一种妩媚又勾人的感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足以用妩媚与性感征服无数男性的女人,却用一种近乎炙热而艳羡的视线盯着刘海平的背影。即使女人什么都没有说,但那种接近于疯魔的炽热,还是从她的眼神中流露了出来。
这是刘海平最后的记忆,也是他死前最后所见。换一句话来说,这个虚影就是害死他的真凶。
“……”在看到那个虚影的瞬间,柳安木的瞳孔却蓦然紧缩,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在他的眼前,无数蓝光汇集而成的女人双手作说法印,袒露着的胸口纹着一片准提咒,胸口上方还用彩色颜料绘有光明光焰。女人胸口的蓝色印记边缘微微向外渗透,连带周围的一圈皮肤都被染成了淡蓝色。这种用食用色素染色的方法其实并不少见,只不过通常是用在猪肉的合格检疫章上。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握着相机的手指慢慢收紧,柳安木死死盯着那道虚影,扯了下嘴角,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
半晌,他松开按着照相机的手指,说:“是他杀,通知局里立案吧。”
赵法医按着还隐隐作痛的右手,顺着青年的视线看过去,洗手台在阳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赵法医沉默了一会,然后问:“既然是他杀,那凶手呢?”
“死了,而且死的时间比刘海平早。”柳安木走到解剖床后方,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堆烧成烂肉的肉浪中,准确找到那东西的膝盖骨,并一脚踹了上去。
被烧焦的肉山轰然倒地,融化的脂肪就像是奶茶里倒出的麻薯般糊在地面上,三个黑漆漆的头骨挣扎地想要抬起来。从它被剖开的胸膛中引出了一条白色的箭头,此刻上面正写着一行白色小字:“肝脏缺失,伤口无生活反应,为死后伤。”
柳安木蹲下身,手指似乎隔空抓住了什么东西,因为太过用力,连皮肤下的指骨形状都微微凸显起来。
他低下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说吧,你的肝脏去哪了?”
第二章修完——
富商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用同情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肉身佛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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