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沛这头,等到沈焉离开之后,便仍旧同先前一样,和蔺和一起在守酒吧大厅里等着。
之前那事过后,他心里可谓是愁肠百结,眼下沈焉既然已经离开,他很想问点儿什么,却又想不出个合适的开场白,只得抱着手机胡乱刷着,却也是心不在焉的。
他年纪尚轻,不懂得碰到这种话题总是难免,只要学会适时沉默、略过不谈就好,心里总觉得惭怍有愧,好像全是他自己的错似的。
这日沈焉突如其来说出的事实,和前两天蔺和话中透露出的语焉不详的讯息,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隐隐约约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仿佛能从一片迷雾中看到那些被掩藏的事实,然而却又始终无法将其拼凑成型,无论再怎么努力去看,也只不过是隔雾看花的几道虚影罢了。
如此一来,就连玩手机也没法集中精神,在心里纠结来纠结去,周沛神思恍惚地待了足有两个小时,一直到蔺和出声叫他时,周沛方才从胡思乱想中惊醒,意识到今夜的时隙已经打开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墙壁上挂钟的钟摆堪堪摆脱了地心引力,停留在一个不算夸张的弧度上。
指针静止在十点十三分的位置,蔺和说,这和他们根据历法推算出的开启时间相比,晚了两个小时还多。
然而此刻,却也管不了这些了。周沛当即心慌意乱地起身,急匆匆地想要进到小门当中。
然而蔺和这边,却是摆手示意他先别着急,把先前那串铜钱手绳递到他手上,又去到吧台旁拿起一壶泡好的茶水和一口袋点心,方才朝他点头示意,说是可以进门了。
周沛没明白叫他拿这手绳做什么,也没明白对方为什么还要去吧台旁边拿上这些茶水和点心,然而时间紧迫,由不得他发问,只得听话地顺从了蔺和的安排。
然而推开小门,却没有如他所想那样,进到先前的那座墟地当中。
出现在他眼前的,仍旧是门内惯常的光景。一个不大的储物隔间,一些堆放在角落里的杂物,还有一座通往二楼套房的原木楼梯。
他心头正觉茫然,蔺和却像早有所料似的,在后头出言指示他先踩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然后用拿着手绳的那只手按住楼梯扶手的圆桩,跟着再踩上第二个台阶。
周沛一头雾水地照做了,然而紧跟着,极为奇异的,他能感觉到自己踏上第二个台阶的左脚,仿佛踩进了一处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空间当中。
那种感觉,就如同之前沈焉邀请他进入小门时一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飘忽不定之感。
他先是愣了一下,跟着方才意识到,这里应该就是蔺和那座墟地的入口了。
这里虽然没有一扇真正的门,但周沛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前方似乎存在着一道模糊的虚影,又像是一片凸透镜形成的模糊光斑,使得他往前看去的视线也跟着变得朦胧不清起来。
凭着感觉,他复又抬起自己的右脚,向着这道隐约的虚影中踏进。
然而在进“门”的前夕,他分明听到蔺和还对他留了一句话:“等会儿你进去后,看到什么都别奇怪,往前走就是。等我进来了,会跟你解释的。”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回应,整个人就被一种熟悉的失重感裹挟住了。依照上次的惯性,他不由得再次闭上了眼。
待这阵轻微的眩晕感过去,周沛迟疑地睁开眼睛,却感到一阵离奇的恍惚,一时竟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眼前是一条昏暗狭长的通道,左右最多容纳两人,头顶也压得极低,估摸连两米的高度都没有。
两边的墙壁称得上平整,却似乎雕镂着凹凸不平的花纹,隐隐泛着铜色的光泽,几乎让周沛疑心这整条过道都是以青铜打造的。
值得庆幸的是,前方的洞口明显有光亮落进来,叫他不至于在幽暗中迷失了方向。
他想起蔺和的话,便压下心头疑虑,往前继续走了十来步,紧跟着,却像桃花源记里描述的那样,“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莹润如玉的光芒从天穹倾泻而下,为他探出一方明亮开阔的视野。
待他适应了眼前的光亮,方才极为错愕地发现,眼前这片墟地和沈焉之前带他进入的那座,几乎能说有着天悬地隔的差别。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院子里的一处天井,大致呈现出方形,至少有酒吧二楼那个小客厅那么大,丝毫不显狭窄逼仄。
而在“天井”正中的位置,甚至还置有一方圆桌,桌旁又有四个圆凳,俱是通体洁白,像是以汉白玉制成,却显得更为莹白剔透,料想材质恐怕名贵无比。
圆桌中央,又放有一只形似沙漏的摆件,在澄澈无比的天光下,里头隐隐透出一股深青色的光芒。
周沛下意识抬头一看,便见天井上方的天幕也同整个院子一样,是方形的。
天光依然是如同玉石一般的莹润,而在这座墟地里,或许因为天幕远比之前那座更为辽阔,故而能明显看到,这里的天穹呈现出一种云破月出似的颜色,在莹白中隐隐透出点儿天青色泽。
而在这片方型的天幕左右,即是沈焉曾告诫过他、不能轻易踏入的漆黑盲区。
在刚一抬头的时候,周沛便错愕地察觉,头顶的景象简直称得上诡异——
在沈焉那座墟中,或许是因为天穹不过是极细的一线洞天,光亮过渡进黑暗时尚且称得上“自然”。
然而在眼前这座墟地里,四周的黑暗竟是称得上突兀,没有丝毫由明转暗的过渡,而是直接在天穹四方聚拢成型,形成了极为显眼的四条分界线。
如此景象,竟像是此地的四面墙壁一般,为他划明了一道不能走进的警戒线。
他在原地失神站定片刻,身后复又响起一道脚步声,料想是蔺和也跟着进来了。
转身望向蔺和,周沛下意识问道:“蔺哥……这里面怎么会是这样的?”
不料这一回头,却见蔺和手里果真拿着刚才他瞧见的茶水和点心,而在另一只手上,居然还拿着两个小巧的瓷杯。
对方此刻的这般模样,与其说是要躲进墟地里避过时隙之灾,倒不如说像是个刚用过了晚饭、正要到院子里乘凉的老大爷似的。
周沛本来还在惊诧墟地里的景象,孰料瞧见蔺和眼下的样子后,却在心头暗自无语了一把。
然而很快,他又开始觉得,能够这么悠闲地准备好茶水和点心再进来,或许时隙这回事,也不是像洪水猛兽一样让人恐慌?
或许等他经历得多了,就会跟眼下的蔺和一样,适应了,也就不再害怕了。
蔺和这头,倒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心绪在短短几秒里,就发生了好几番颇为曲折的变化。
几步走近了,把手里的茶水点心和瓷杯一并放到桌面上,他方才同周沛解释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小型墟地的情况各不相同吗,我这座就是长这样,看起来像个院子里的天井似的。等以后你见得多了,也会见到有些带池塘假山的,甚至像是一间屋子里的书房也说不定。”
周沛闻言一诧:“还能这样?”
“是啊,”蔺和点点头,示意他也坐下来,“不过这种也不算多,绝大多数都是一片户外的、空无一物的空间,和沈焉那个差不太多,顶多就是再大一点。不过我父亲那个,就是间旧式的书房,里头甚至还摆着些竹简和帛书,”他同周沛开玩笑,“要是能够上交给国家,指不定还是什么重要的考古遗产呢。”
周沛听得也跟着一笑,笑完过后,他心头又感到一阵好奇,走到蔺和旁边捡了个圆凳坐下来,方问:“那这个墟地,你们是怎么获得的啊?”
说到这儿,他心念一动,有些赧然地摸了摸脸颊,把手绳递还给蔺和,方才小声添道,“以后我……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吗?”
蔺和闻言,不由失笑道:“这个我还真说不准,不过嘛,你真想要,或许可以找沈焉……”
然而刚说到这儿,像是骤然意识到什么,他的话音却是不由一顿。
周沛这头,也跟着回想起之前在酒吧大厅里发生的一幕,一时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两人皆沉默稍许,正当周沛心中踌躇不安的时候,却见圆桌正中的那只沙漏微微一闪,竟是有极为耀目的深青色光芒从里头透出。
他微微一怔,正奇怪之际,却见蔺和展露出如释重负似的神情,忙向他道:“对了,我起先在外边不是同你说,现在我们有了对应的装置,可以针对墟地的归零给出警报吗?”
周沛迟疑地点点头,便见蔺和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那只沙漏,说:“就是这个了。”
周沛闻言一愣,有些惊奇地道:“这不是个沙漏吗?”
“看起来很像是,”蔺和说着,伸手把桌上的“沙漏”拿过来,展示给他看,“不过,你看这里边,是不是有道深青色的火光?”
周沛仔细一看,发现在沙漏中央,玻璃隔出了一条管道,里头的确有一道烛灯似的青色火苗,随四面沙漏的流动而起伏跳动个不停。
那火光时明时暗,暗时只不过是似有似无的隐约光亮,明时则足以让四周的玻璃尽染上青色的光泽。
而刚才透出的深青色光芒,显然正是由这里头的烛灯火苗散发出来的。
蔺和同他解释道:“我们对归零一律的判定是这样来的,外头的沙漏代表着墟地归零的周期,一般当沙子快要漏尽的时候,就意味着这座墟地里的归零将要开始了。”
他说着,用指尖敲了敲外头的玻璃层,“但沙漏只是我们测算归零周期后自行制作的,有时候也可能会不准。至于里头的这盏烛灯,对墟地归零的反应更为明显,如果你注意到里面这道火苗颤抖个不停,就像有风在吹一样,这种情况下,就算沙漏还有好些时间,也意味着墟地快要开始归零了。”
周沛点点头,觉得这个小物件可以说是相当精致,让他对墟地内的“科技”水平,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来。
刚想到这儿,他忽然又意识到什么,忙问:“我记得在沈老板的墟地里,没有这个装置,只有一个像是像是拉绳一样的东西……”
他挠了挠脸颊,迟疑道,“他说那是和外界相连的一个装置,如果时停结束,拉绳就会发出钟声一样的声响……”
说着,周沛再度四处望了望,“但是在这里,我好像没有看到?”
蔺和也跟着回忆了番沈焉的墟地,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还真没有……”
但他很快又道,“不过沈焉的话,应该对归零非常熟悉了吧,就算不需要这个装置,估计也能轻易判断出来。看他那座的大小,”他琢磨了一下,“归零的周期可能只有几天,对不熟练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儿太危险了。”
说到这儿,蔺和再度一停,神色中隐隐又透出几分古怪:“至于靠拉绳判断时停是否结束,他那个其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产品了,我们现在,其实很少有人再用那个办法了。”
他复又伸出手,点了点桌上的那盏沙漏烛灯,“要判断时隙是否结束,这盏灯其实也可以做到。”
周沛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桌上这只小小的沙漏。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小玩意儿,居然可以有那么多用处。
见他流露出这般表情,蔺和在旁边,颇有些得意地一笑:“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跟季墟合作,一起研制出来的。”
周沛眨眨眼,开始回想之前对方同他讲述的五墟知识:“季墟,就是蔺哥你说的,同学校关系最好的那座?”
“是啊,”蔺和道,“就是他们。我之前说过季墟以制符为长,其实也不准确,在制造一些需要调用墟地力量的器物上,季墟也拥有自己独特的长处。”
闻言,周沛不由回想起之前蔺和曾同他说过,“有机会带他看看季墟”的承诺。
由此可见,这座季墟,应当和墟外人的关系相当不错,甚至到了可以随便带他这种外人进去参观的程度。
一时之间,对于这座素未蒙面的墟地和其中生活的季墟人,他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向往之情来。
然而这时候,周沛忽然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忙问:“那如果墟地归零的时候,外面不巧正好是一次时隙,那又该怎么办?”
听闻此言,蔺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其实我们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样,尽可能诚实地同周沛解释道:“以前学校还在的时候,我们这些北方的墟外人,彼此之间都保持联系,因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一旦有谁碰到了这种特殊情况,就可以借用一些传送符,暂且在其他人的墟地里避避风头,这样一来,就算时隙和归零的周期有所冲撞,墟外人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影响。”
周沛愣了愣,忽然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中的一个关键词。
他下意识便问:“什么叫做……‘以前学校还在的时候’?”
蔺和沉默了会儿,终于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深吸口气,“或者这么说吧,也不能说学校已经不在了,只是暂时没有办法运作,而且……可能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正常地运转下去了。”
周沛咽了口唾沫,一时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头晕目眩。
半晌,他终于找回神智,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小声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蔺和再度沉默了一阵,像是在酝酿一段长篇大论般,没有即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将两个瓷杯在桌上摆开,分别倒入半杯茶水,用茶水把瓷杯烫了烫,又端起瓷杯,把滚热的茶水泼洒到墟地的地面上,再度拎起茶水,将两个瓷杯各注了七分满。
待做完这一切,他把其中一个茶杯推至周沛面前,似有片刻犹豫,到底还是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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