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墟中。
周沛倒抽一口凉气,结巴道:“你是说……那天晚上,老板他、他……”
他的脑子陡然一懵,仿佛被什么钝器击中,连思考的能力也一并退化了。
眼下他似乎只能被动接受蔺和所说的事实——不,甚至连被动接受事实,此刻都显得分外困难。
在他对面,蔺和见他面露难以置信的恍惚神色,还是决定再重复一遍:“不错,那个时候,他的确是‘暂停’了周围的时间,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走到了你的面前。”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遍周沛脸色,待对方神色稍缓,方才说道,“为了方便,这种能力……我们暂且把它称为‘时停’吧。”
其实在抛出这枚“重磅炸弹”之前,蔺和自己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哪怕从小就接触着时隙长大,自小见识过的奇人异事足以塞满一整个麻袋,向来自诩“包容开放”的蔺和自己,在头一次得知世界上还有这种能力的时候,也足足恍惚了好几天。
甚至于高中时代的他还一度觉得十分郁闷过,为什么世界上真的有着“超能力”,但那个“主角”却不是他自己??
当然,抛开青春期时代的种种中二幻想不谈,回到沈焉身上,在得知日日相对的好友居然是这样特殊的存在之后,即便是他也足足懵了好些日子,甚至一度觉得,难以再去面对当时的沈焉了。
然而此时此刻,蔺和却也清楚明白地知道,如果要向周沛讲清过去那些事情的种种,说明沈焉所拥有的能力和他的特殊所在,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沈焉自己倒是并不把这件事当成什么秘密,或者说周四那天晚上,他会那么直白地展现出自己的力量,或许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准备告诉周沛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
然而蔺和这边,作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常人”来说,自然要比他想得更多更远。
很多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为对方捏一把冷汗。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墟外人、甚至包括许多墟内人来说,这种力量,都是不可想象,甚至令人恐惧、令人忌惮的。
孰料就在此刻,他内心还有几分犹豫之际,周沛竟是已然从恍惚中清醒,抬头看向他,目光中虽有止不住的错愕,却仍然称得上坚定地问:“沈老板的这种能力……是不是和他被放逐,有什么关系?”
蔺和有片刻的讶异,又很快平静下来。
的确,这短短两天的认识里,他所知道的周沛,的确是这样聪慧敏锐、又充满同理心的性格。
或许正如沈焉所说,开诚布公地告诉对方全部的真相,让他自己做出判断,反而才是更好的那个选择?
他斟酌了许久,终于回应道:“可以说有,也可以说不止如此,因为在上三墟中,事情比这还要复杂很多。”
周沛不解地重复道:“复杂……很多?”
“是的,”蔺和沉默了会儿,“或许在我们听来,时停是一个非常难以想象的存在,不过据我所知,在上三墟内部,似乎多年前的确有过这样的能力流传,所以对他们来说,这个能力虽然强大,但也没有到不可理解的地步。”
他顿了顿,面上随即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所以相比起这个能力本身,可能,它所代表的背后的意义,才是更重要的原因所在。”
瞧着周沛一脸茫然的脸色,蔺和慢慢呼出一口气,在心底斟酌着,尽可能挑选一个能让对方明白的、不那么残酷的说辞:
“直白点儿来说,沈焉拥有的这个能力,导致他的身份一度扑朔迷离,上三墟中一直传有谣言,说他……才该是下一任的继承者。
“而就我所知,上三墟中的谢墟,正是当年内部局势最为复杂,各方势力都在觊觎墟主之位的一座。”
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蔺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或者干脆这么说吧,后来我跟父亲讨论的结果是,沈焉被放逐、还有学校后来和上三墟断交的事情……其实都可以说是墟地内一次政局变动导致的结果。那次变故,被我们称为‘谢墟家变’事件。”
周沛愕然地眨了眨眼,没料到两件事的前情居然会交织在一起,并且,还会牵扯到这么一个听起来就极为重大的事件里。
在他茫然的神色里,蔺和叹了口气,知道这么说还是太笼统、也太概括了。
他思忖片刻,方道:“或许我这么说你不是很能理解,这样吧,我还是回到当时的情境中,跟你讲讲那时候发生的事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且我刚才说的那些,也只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的猜测罢了。当年谢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就算真有什么隐情,现在也没办法解释清楚。”
“一直以来……沈焉对这件事都抱持着闭口不谈的态度。都这样了,就算旁人再怎么好奇,也不好多问些什么。”
蔺和顿了顿,神色中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俩的年龄也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是快七年前的事情了。”
他说着,一时竟感觉自己的记忆,也跟着这番讲述,一同回到了高中的年岁里。
即便足足十一年过去,他也仍然记得与沈焉、还有另一人相识的那一幕幕光景。
那些本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却如同存放在柜子深处的相片一般,只消轻轻一擦,便会复旧如新。
他不由得再度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要讲个明白,得往回讲到高中了。那是零八年的时候,我跟他都是那一年入学的。”
*
追溯到开学的那一年,蔺和能跟沈焉关系密切起来,事实上并不是因为刚认识时发生的那件事儿。
他俩的关系能发展成现在这样,基本可以归功于蔺和的死缠烂打——当然,倒不是因为沈焉其人如何,功劳主要得归到沈焉的同班同学,当年学校里头一份儿的“三届校花”身上。
三届校花之所以能称为三届校花,必然是因为其美貌足以打败其他一干候选,坐拥这一宝座连续三年,才能得此美誉。
五墟人本来就大都生得不错,因此学校里的“校花之争”可谓是惨烈至极,往往呈现几国割据之势,难有始皇帝能够一统天下。
然而这一届开学没多久,新一年度的校花人选却是已经板上钉钉,再难动摇了。
这位横扫千军的再世始皇,美则美矣,却冷若三九寒天,凛凛然不可侵犯,常人靠近她三尺以内就会被冻个半死,这也就算了,人还很能打。
正因如此,她的美貌是没人质疑了,真要敢去“摘花”的却没几个。
而这寥寥无几的几号英雄,还基本都是五墟里能排上名号的角色,至于墟外人,还是歇着去吧,做梦来得比较快!
然而不巧,彼时的蔺和,就属于不仅敢做梦,还敢把梦做大做强的稀有物种。
只是可惜,蔺一则的学校,把五墟内外的学生划成了两类不同的教学体系。
前后二者,无论是平时的课程设置,还是使用的教学设施,几乎都不相重合。
要想和校花有所接触,光靠自己怎么能行?蔺和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找个僚机!
可是能找谁呢?
开学时跟他有过一顿饭交情的沈焉,一下子便出现在他脑海里。
不过沈焉此人,许是因为实在特殊,在他们这届学生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
在打听对方的过程中,蔺和同时也听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传闻。在这些传言中,首当其冲引人注意的,就是沈焉的这个名字。
“很奇怪是吧,那时候我也在想,哪家的爹妈,还给自己儿子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不过后来认识的人多了,我才意识到,沈焉这个名字,最怪的不是名,而是姓。那时候在五墟里长大的,几乎没有外姓的人,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族,也得改姓以示服从。这些人里面,唯有沈焉一个人,用着‘沈’的姓氏,在谢墟里长到十五六岁,还比另一些谢墟的本家子弟地位更超凡。”
“那之后,我又认识了些谢墟的人。从他们身上,我了解到沈焉过去的一些事。
“比方说,他并不是自小就在谢墟长大,而是让人从外面带回去的。再比如,他来到谢墟后不久,就展现出了某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力量。”
上回说到,沈焉来到谢墟的次月,发生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那件事发生在零二年的八月末,恰逢蔺一则的私立高中开学前夕。
为同五墟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蔺一则便邀请了包括当时上三墟的几位家主在内、数名在墟内颇有话语权的人物,在皇城脚跟底下著名的王府饭店大摆宴席。
当时谢墟的掌权者正是谢在予其人,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在收到邀约过后,竟是把沈焉和谢昭回两个半大孩子,都给一齐带上赴宴了。
别的暂且放在一旁不提,当晚的宴席上,发生了一件极为离奇的事。
在场的人除了两个小孩儿,其余都是久经世事的成年人。也许正因如此,那件事的详细经过,此后几乎无人再提起。
譬如蔺一则,作为当事人之一,蔺和却从未有印象他在家中提起那次晚宴上的种种。
唯独关于沈焉的一个传闻,自那以后再未断过。
“听起来很怪是不是?我一番打听下来,那些认识沈焉好几年的谢墟同学基本都说,跟他相处时总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一眨眼,沈焉的举动就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就好像……他的时间跟别的人完全不同一样。
“只是到后来,这样的情况就不再常见了。”
蔺和说着,皱起的眉头却完全没有舒展的迹象。
“但他们觉得,这也许意味着更可怕的事情。沈焉说不定,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力量。”
谢墟怎么处理的这件事,一言半语也道不尽。只是自那以后,谢昭回在谢墟中的地位似乎越发边缘了。
有人从古籍中翻出来证明,说谢墟过去有人能驾驭这样的力量,只是时过境迁,师承无门,久而久之,这种能力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沈焉为什么能重拾谢墟过去的秘技?
这又要跟谢在予带回来的另一个消息连起来了。
谢太微离家六载了无音讯,一朝传来死讯,却是跟一个九岁的孩子绑在了一起。
一切似乎都已不言自明。
“听起来很玄……”
蔺和稍微一顿,往周沛的方向瞟了一眼,声音里有几分迟疑,“但那些谢墟的同辈,基本都信誓旦旦地说,沈焉肯定才是前任家主留下来的头一个儿子。”
周沛觉得自己快被这里头的名堂绕晕了,如果方才碰巧喝了口茶,那他肯定得一口喷出来,以示内心之复杂。
他想了想,随后小声问道:“那……老板他自己,对这些传闻又是什么态度啊?”
蔺和摇了摇头:“我没这么问过他,他也不会主动提到类似的话题。不过从平时的言行来看,我想,他应该是很抗拒、甚至厌恶的。而且……”
说到这儿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蔺和眼中一闪而逝某种古怪的情绪。
“……总之,还是先接着刚才的话说吧。”
他缓缓转动手里的茶杯,茶叶在滚水中沉浮舒展,沉寂了将近九年的记忆,也随之一同腾出水面。
*
要说蔺和为何做出这般判断,还是得回到高中的头一年讲起。
尽管沈焉被传得那叫一个玄乎其玄,但蔺和被十几年来头一回体验到的汹涌情感冲昏头脑,对这些真假莫辨的传闻通通不以为意。
但想好拉拢的对象后,问题也跟着来了。怎么才能跟对方建立起打掩护追女神的革命情谊?
蔺和苦思良久,最后很不要脸地选择动用亲爹的关系,跟沈焉换到了同一间宿舍。
学校别的不谈,硬件设施倒是一等一的好,寝室一律都是二人间,还自带小客厅,当然这些在蔺和眼中,意思差不多等于好培养感情。
待他以权谋私成功,当晚很是兴奋地带着一大帮行李搬进沈焉宿舍,本以为能见到对方有什么表示,没料到沈焉仅仅是扫他一眼,就躺回自个儿床上去了。
这件事一度让蔺和十分郁闷。
他自己瞎脑补了一大堆认亲之类的剧情,唯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冷淡,只好郁闷地铺好床,洗了澡就钻进被窝里,继续谋划自己的曲线救国大业。
尽管出师不利,但女神的高冷在前,他觉得别人的冷淡都不算事儿。
蔺和不懈努力,持续用小恩小惠贿赂沈焉,其间种种暂且不表,没过多长时间,终于和沈焉成功会师,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也是此时,蔺和便发觉沈焉此人,和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其实还蛮好玩的嘛。
沈焉夜夜听他分享少年心事,耳朵都磨起了老茧,迫不得已只能答应,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毕业前一定帮他追到周无雩。
只可惜蔺和虽有计划万千,可真到了女神面前,立马怂成一条老狗。
沈焉为此,嘲笑了他无数回。
蔺和对此十分恼怒,暴躁道,你懂个屁,这才是爱,爱就是想要触碰却收回手!
言罢,他自己都被自己的高深言论震撼,不由得嘿嘿两声,在内心自我陶醉一番。
等回过神来,却见沈焉眉头微微皱着看向他,却又并不像在看他,仿若正透过面前的人,在看什么模糊的影子。
蔺和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梗着脖子硬道:难道不是吗?
沈焉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还跟他开了个玩笑:你说的都对,哲学家。
“听起来老板人还蛮好的样子,”周沛说,顺带又八卦了一句,“哎,蔺哥你最后追到你女神没啊?”
蔺和握拳挡住下半张脸,重重咳嗽一声:“……这个不重要,咱们接着说。”
周沛没忍住一笑,知道这是没成的意思了,但很快就收敛起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回归认真听讲的状态,然而不料,蔺和那头却是突然没了下文。
抬头一看,对方的面上竟是呈现出了一种极为犹豫的神态。
周沛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对方开始讲述以来,虽然时不时会有停顿,但叙述一直极有条理、从未断过。
唯独这一回,蔺和却明显流露出了一种极为犹豫的态度,像是在反复思考要不要讲出接下来的话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道:“其实有过一件事……是在我们高三的时候。”
他再度沉默了片刻,“那一年,碰巧也正是谢墟名正言顺的那个继承人……谢昭回入学的年份。”
高中的第三个年头,对于十七岁的蔺和来说,是喜忧参半的一年。
这一年他算是踩了狗屎运,差不多半年以前,高二下学期的时候,从不与人亲近的周无雩跟他俩都熟悉了,当然,功劳大部分都得算在沈焉身上。
只是熟悉归熟悉,友情的基础有了,爱情……
有爱情这回事儿吗?
更凄惨的是,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他却始终不能有名字。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或多或少都喜欢编排些绯闻轶事,只是在这些花边新闻里头,他总是陪衬的那一个。
蔺和虽然郁闷,但也不至于对沈焉有什么脾气。
何况这一年……恰好正是谢昭回,那个名正言顺的谢墟继承人入学的年份。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头两年学校里关于谢墟继承人的流言蜚语不断,这一年却仿佛转了性,又或者说是所谓三届校花“名花有主”的八卦太牵动人心,让别的小道消息通通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了。
然而好景不长,那一年近年底时,却有更嚣张的谣言流传出来。
最初无非仍是老一套的说法,随后却一路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就好像有人在背后做推手似的——到最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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