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简昀星送的房子这么快就派上用场,在家也不是不能工作,但苏荔还是想找个更加清净不收打搅的地方工作。
问题就出在简昀星毫无节制地刺探推理报告后续剧情上面,借着送牛奶和各种小水果的举动,偷偷进书房瞄苏荔的屏幕,已经被抓包不止一次了。
最近苏荔的作画状态深受影响,上称时还发现自己胖了好几斤,所以当简昀星再度抱着零食进门时,她毅然决然将人搡了出去:“拜托画手也是要吃饭的,未公开剧情能提前给你看?”
简昀星极度震惊:“我是你老公,我都不能……?”
“不能!”苏荔态度强硬,“这是保密原则,我对所有读者一视同仁。”
简昀星最后的倔强:“可是我每一话都有花钱买。”
“不行就是不行,花钱买的人那么多,追更的乐趣你到底懂不懂。”
“上周看完新一话我就失眠了,你忍心……”简昀星发现卖惨讨不到好处,于是退而求其次,“我只想知道下一话你会怎么设计男女主的对手戏,岑离是不是早就猜出来沈灰宁赏金猎人的身份,灰宁应该快要掉马了吧?”
苏荔不以为然地冷笑:“谁告诉你掉马,那不就完结了嘛。”
简昀星为自己套到话而感到沾沾自喜,苏荔发觉后恼羞成怒推他出门,没过几天,书房门口赫然挂上了「简昀星禁止入内!」的牌子。
离职前的工作移交得差不多了,近期苏荔在快马加鞭赶稿,期间苏明山主动与苏荔恢复了联系。
定好双方父母会面的时间,苏荔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放下,连熨衣服的时候都哼着歌,简昀星研究出几样不算可口的新甜点,她也夸成人间美味,愉悦的心情持续到去车站接父亲那天。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简昀星在停车场转了半天没找到位置,苏荔等不及,撑着伞先下了车,跑到出口等父亲出站,步子还没停稳,视线里便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和想象中大差不差,他仍然穿着白t和牛仔裤,蓄着卷卷的过长的黑发,背着常年不换的旅行背包,他外出不喜欢拉行李箱,因为经常要带铝合金三脚架加手提箱,最好到哪里都轻装上阵。
两年前苏荔和他在母亲的病房见过,并未过多交流,没过几天他不得已要离开,远赴法国参加一场艺术展,离开这个家庭后,父亲的事业顺风顺水,苏荔好嫉妒,恨也是恨的,但又不自觉为他高兴。
剃得干干净净的胡渣大概是他唯一的变化,仔细看貌似还修了眉,他以前是野生眉来着,疯狂乱长,不及时修剪就会连成一条眉毛,除去脸上平添几道皱纹,如今他看着又年轻了几岁。
苏荔苏荔撑着伞快步迎上去,心里忍不住胡乱猜测,他该不是为了跟简昀星爸妈见面,才难得做了形象管理吧……
父亲也一眼捕捉到她,抬头看了看不大的伞面,轻轻咕哝了句:“怎么都成大姑娘了。”
苏荔听见了,但是没有说话。
从记事起苏荔就对父亲有种迷蒙的崇拜,他在杯口的裂缝两三笔添上恐龙的轮廓,绘声绘色为苏荔讲睡前故事,研读各种绘本连环画,父亲教她各种各样的哲理,教她艺术的本质是爱生活,画画不是靠学和模仿就可以的,要写生,用眼睛观察生活中的一切,不是宏大叙事才能成鬼才,关注细枝末节也是天赋。
其实,苏荔多少有些理解母亲二十岁时是怎么无法自拔地爱上他——闯荡世界、向往自由的艺术家,忧郁而意气,斯文而阳光,使人陷入情感漩涡而不自知,母亲说自己在日复一日忙碌的工作中寻不到方向,樱花掉落那一刻,心也跟着下坠。是以爱情开始的时候,母亲的付出甘之如饴,谁也没想到,步入婚姻正是悲剧的开端。
父亲成了秋女士嘴里那个没用的男人,不懂人情世故,只会搞虚头八脑的艺术,给了他足够的资本去搞无人问津的画展,却连家中妻子临盆之际都不舍得抛下手里的画作,母亲说他是自以为靠喝露水就能活着的谪仙,那种讽刺跟苏荔心目中父亲角色的形象产生极鲜明的界限,导致长大后的苏荔在父亲面前更加沉默寡言,父亲亦是。
三十年前,母亲没考上大学,随即进厂做会计,工作很枯燥,枯燥到她对未来是何种色彩都缺乏了想象力,看完电影《情书》的盗版碟片,为了追寻藤井树的脚步,母亲辞了职,人生第一次离开杭城去国外旅行。
那是苏荔第一次知道,原来母亲也干过出格的事情。
可惜她去错了季节,北海道早春的原野没有一望无际的白雪,她失望地搭乘着陌生人的汽车前往下一个景点,汽车行驶在晴天的小镇里,只是无意地东张西望。自此,年轻的母亲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正在樱花树下写生的男人。
是个很美好的故事,包括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苏荔到现在还记得母亲雀跃的小语气。
“岳父。”
回忆戛然而止,苏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简昀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将手上另外的伞塞给苏明山:“我们上车聊吧,外面雨大。”
“来,东西都给我。”
何慕和简思远是知道苏荔家里情况的,安排酒店时订了两间房,并且套间在同一层楼的两个方向。
长辈们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显得有点相见恨晚,席间多次聊到忽略了两位后辈,父亲和母亲虽然照例不主动与对方找话聊,但也没有见缝插针下绊子之类的行为,饭局一片平和。
苏荔隐隐察觉,简昀星在背后做了不少努力,否则秋亚闵是怎么同意和苏明山一同出面见亲家,这在苏荔看来已经是巨大的让步。
饭局结束送秋亚闵到酒店,秋亚闵说要单独跟苏荔谈谈,简昀星就先下楼找家没关门的咖啡厅坐着。
秋亚闵延续单刀直入的风格,进了房间第一句话就问:“我听昀星说你要开工作室?”
苏荔眼睛瞪到最大:“他跟你说?”哇,怎么会有这种打小报告的人!
“如果不是你什么都不爱跟我商量,我至于什么事都问他?”
听了这番话,苏荔垂下头,弱弱道:“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是向内行打听之后,才发觉实现起来不太容易,所以我还是只想着眼于手上现有的作品。”
讲到一半,苏荔顿时醒悟,秋女士应当还是不喜欢苏荔以画画为业,所以马上改了口:“完结是为了给读者交代,我……”
还是无法违心地说不会画下去这样的话。
“画吧。”秋亚闵叹了口气,“喜欢你就画吧,我不会再反对了。”
“妈,你说什么?”耳朵应该没听错,苏荔只是觉得不可置信。
“任琰女儿自杀了。”母亲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像是浑身卸了力气,“上周的事。”
苏荔捂住嘴:“你是说杨菡?”
“是。第一次割腕没死成,醒来后又被任琰训了两句,半夜留下绝笔信,爬到住院部顶层跳楼走的。”
杨菡是苏荔小时候的玩伴,甚至前段时候苏荔还看见她po了下厨做菜和朋友聚会的图片。
苏荔没有再出声,她不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控制不住手抖翻了翻聊天记录,手机是今年刚换的,聊天界面一片空白,原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对方了。
苏荔绝望地垂下手,眼前模糊一片。
好像整间屋子都陷入了哀伤和惋惜的情绪。
秋亚闵接到任琰电话的时候还在睡梦当中,听着她没头没尾的哭诉很是恼火,直到捕捉到“跳楼”和“死”的字眼,猛然惊醒。
任琰说:“我也没怎么逼她,我只是像让她和你的女儿一样听话能干,事事顺我心意,为什么她非和我对着干,我有什么错……亚闵你说我有什么错……”
赶到医院的时候,任琰抱着女儿残缺不堪的尸体早已哭得晕死过去,秋亚闵从未不知所措到那种境地,每一个人都很忙碌,但她什么也做不了,手上捏着绝笔信,清醒着在急诊部的走廊坐了一整晚。
绝笔信里提到了苏荔,杨菡见过高中时的苏荔手臂上的自残疤痕,实际上早就看出她的压抑、她的崩溃。同龄人总是最了解同龄人,大人毫不避讳地评头论足,到底还是为满足自己的期待,全然不顾在这场没有战争的硝烟中最无辜的人。她们都在忍受,忍受家庭为自己带来的伤痛。
秋亚闵那一刻才知道,她错得离谱。她永远急着否定苏荔构建的世界,苏荔信仰的、渴求的正在被她逐步摧毁。
报考大学那年,迫于她的压力,苏荔与美院失之交臂,不知道还能读什么,财会好找工作,妈妈也能帮上你一点。好啊。
读到大四,她又给了苏荔两条路,考公或者考研,而且大家都在考啊,你的专业除了这些还能干嘛。好啊。
考研落榜,那就继续考体制内,现在国企待遇也不错,全职考不要有压力,妈妈会给你生活费。好啊。
读了不喜欢的专业,苏荔总说自己没有天分,也不想努力,却始终被她推着走,考什么证书,学什么技能,总是被她告诫“这阶段应该做什么”,“你运气多好,有个老妈给你托底”……
她的女儿真的觉得很好吗?秋亚闵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整个人像垮了一样,失去了依凭。
第二天,简昀星为了双方父母见面的事情联系秋亚闵,在电话里隐隐听出不对劲,为了不让苏荔担心,他开着车很快就到杭城。
帮着处理了医院的事情,又把秋亚闵送回家。
秋亚闵重复地、后怕地问他“我是不是一直做错了”。
简昀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觉得秋亚闵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说,又或者是不敢说,否则就是连自己也背叛了自己。
回家休息过后,秋亚闵精神好了很多,简昀星仍有些不放心,准备和苏荔说一声,秋亚闵却阻止了他。
之后联系苏明山来申城,也是秋亚闵主动提出。
就如同觉醒了一般,她开始想要了解苏荔一直以来的坚持,所以上网搜了大家对苏荔的评价,阅读了她曾经最嗤之以鼻的漫画,然后一边感叹,明明是在眼皮底下长大的女儿,什么时候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苏荔从漫长的遐思中回过神来,多多少少看得出母亲的变化始于好友女儿去世的意外,她哑着嗓说:“葬礼什么时候,我回杭城一趟吧。”
“不用,任琰情绪还是很激动,而且没办法接受是因为自己的气话把女儿逼到绝境的结果,到时候我去就好了,人太多反而刺激她。”
“我知道了。”
从母亲的房里走出来,苏荔做了个深呼吸,心情低落,却不知向谁诉说。
出了电梯看到父亲在大堂被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围住。
“爸,你在这儿干嘛?”
“荔枝。”
学生们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便道:“苏老师,谢谢您的签名,我们先走了。”
苏明山朝苏荔走过去,挠了挠头发,说:“听女婿说你要开工作室。”
“他到底跟几个人说了?”苏荔心气不顺,早知道连他也瞒着了。
“我送你出去。”
“嗯?”苏荔诧异地问,“就在门口也要送吗?”
“顺便聊聊。”
“好。”苏荔移动脚步,慢慢走着。
心里确实别扭,这突如其来的温情真是让她适应不了。
快到门口时,苏明山开口说:“我在你母亲面前一直很懦弱,我也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父亲,耻于向你道歉是我迂腐地认为这是间接承认错误,而我的自大告诉我我什么也没做错。”
苏荔停驻脚步,侧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其实好像也没关系。
她已经习惯。
过往的伤口就像手臂上的已经消失的疤痕,也许早就愈合了,只要没有人再往上面划一刀,她也可以假装不记得。
可是现在父亲重新提起,苏荔胃里只是一阵翻涌,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所以捏紧了拳头,溃烂结痂的童年和青春期怎么会说忘就忘,他难道还要推卸责任吗,要说后悔在日本跟母亲相遇,更后悔和她结婚并育有一女那样的话吗?
苏荔身体微微发起了抖。
“在来申城前我就和亚闵聊过了,不过说是吵架比较恰当,她的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苏明山低头笑笑,“这些年我逐渐想通,其实我没有后悔过和她结婚,只是无法正视那么美好的心动被恶毒的话语玷污。荔枝,爸爸今天在这里跟你说句对不起,我变了心,我辜负你和你母亲,为了追求所谓艺术梦想,我从未称职做过一天父亲和丈夫,这大半辈子我为了我的作品倾尽所有,到头来却没珍视过最值得宝贝的那一件,我对不起你。”
苏明山握起苏荔轻轻颤抖的右手,从口袋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的掌心:“我和亚闵各自打了些钱到这张卡上,作为工作室的启动资金。我知道,钱远远无法抵消我们为你带来的伤害,但这是我们欠你的,我——”
“好讨厌。”苏荔终究忍不住泪水和哭腔,站在酒店门口台阶下大声指责道,“你们真的好讨厌!”
他们最知道怎么说锋利的话语刺痛她,也太了解怎么将她的心防一击即中。苏荔硬邦邦的心脏还是被融化得一塌糊涂,看着父母一点点释怀,开始坦然接受过去所有一切的好与不好,苏荔为他们开心,开心地想要掉眼泪。
可是,她明明早就想好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们,怎么会又心软。
苏荔终于放声大哭,扑到苏明山身上,崩溃地宣泄着:“我好不容易才决定的讨厌你们一辈子的,好不容易才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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