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雪觉得这个对话有些奇怪,而且洛扶桑说话时仿佛变了个人,毫无优柔寡断的气质。
不过他的语气不带恶意,只如提醒一般。
他带着疑惑回转到厅堂。
萧竹月还坐在椅子上,方才说话时并无异常,可现在他的状态却不是很好,一手撑头,一手紧紧攥了起来,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立马什么念头都先放在一边,宁晚雪忙到了他身边,想要抬手安抚,却又怕加重他的疼痛。与此同时,心里泛起了巨大的恐慌——师兄过去就非常能忍痛,萧竹月也没差到哪儿去,能如此明显地表露出痛苦,说明他所承受的疼痛已超出了掩饰的极限。
而他身上并没有伤口,那痛苦恐怕来自于他的魂魄。
萧竹月感觉到他的靠近,并不睁眼,说道:“你先出去,我自己待一会儿。”
宁晚雪低声说:“我陪你。”
“出去。”
他的手悬在半空,将放未放,僵在了那里。
萧竹月轻轻吸了口气,努力缓和些许,说:“我自己能撑过去,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太多。”
他说的是大实话,宁晚雪自己也清楚得很,既非身体损伤,他所学医术便派不上用场,就算留在这里也只能给些言语上虚妄的安抚。
——而师兄这个人从来只看切切实实的作用,根本看不上这等虚无缥缈的支持。
宁晚雪太了解他,也太了解自己确实无能为力,他现在已能将情绪控制得很好,未露半点异色,语气温和而自然:“我就在外面,有需要你喊我。”
他动作很轻地往外走,萧竹月在背后开了口,为了忍受疼痛,他的嗓音变得又轻又哑:“我不是因为……”他气息不足,缓了缓才续上后半句,“只是不习惯这个时候,有人在身边。”
宁晚雪回头对他笑了下,轻轻关上门。
他自然是不会离远的,但也不是在外头干等,而是把怀青叫了过来。
这一代小辈里头,除了申屠青斐与玉还安两个不会留在师门里的异类,就属怀青的资历最深。
他办事也很稳靠,很快便过来,问:“掌门有什么吩咐?”
宁晚雪说:“你能联系你的师尊么?”
怀青脸色微微变化,宁晚雪心里就有了数。
师柔风人不在虚衡山,可门内的眼线不少。
那相对的,有眼线的也不止老六一个。
怀青师承老五,虽没有经过正经的拜师仪式,但有师徒之实。以老五的性格,就算人跑了,也不会轻易放下徒弟,事实上宁晚雪一直奇怪他走时怎么没把怀青一起带上,逃离师兄的魔爪。
就算没跟着一起走,当师尊的怕徒弟在掌门手下受委屈,为怀青留下后路也不奇怪。
此事师兄没管,宁晚雪也心照不宣。怀青脸色变化也只是吃惊于他把这个拿到明面上来说,很快就回道:“可以,但我与师尊也多年没联系,他不一定能及时回我。掌门要找师尊?”
说着就捧出一只淡蓝色的海螺,他介绍说,向其中注入灵力,对方看见之后予以回应,相距越远耗费的灵力越多,但好在无论多远都可以随时交流。
怀青有些不安,说道:“师尊只有刚离开那段时间与我说话得多,都是些嘱托交代的言语。后来您回来时关心过几句,这十年来,几乎就没有音讯,也从没有打听门内的事。”
宁晚雪缓声安抚他:“我知道老五,他是好心。”
他往那海螺中注入灵气,海螺亮起光来,莹蓝的光芒温润内敛。那光芒持续了小一刻钟,才缓缓沉寂下去,是对面无人应答。
“掌门找师尊有什么要事?我可以守着通讯,只要师尊有回应立刻就能告诉他。”怀青问道。
宁晚雪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精力确实不够时刻注意海螺是否有回应,便告诉他:“你就说,竹月师兄被烛照火伤了魂魄,我不擅长这方面的治疗,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鲛人自身就带一点灵疗之力,老五学医比宁晚雪更具优势。但是后来他们的侧重点不同,宁晚雪更注重快速能够恢复伤势的法术,所配医药也偏急救续命之用,可以一边打着架一边救人,尽力减少战斗中的损失——正是这种简单粗暴风格的医术在他自己重伤之时,争分夺秒救了自己一命。
而老五更偏疑难杂症等奇疾的治疗,他的医术见效不快,却比宁晚雪能看的病更多,效果也更好。
如今宁晚雪对魂体的损伤束手无策,便想到要求助老五。
怀青多少清楚萧竹月的情况,犹豫了下,说道:“其实,当面师尊离开之时向我透露过,师伯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他为那件事费尽心力,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同我联系过。”
师伯?宁晚雪怔了下:“师兄交给他一个任务?什么时候?”
这个怀青却是不清楚了,老五对他说得含糊,原话是“徒儿你有什么需要为师解惑的地方尽快提出,为师马上要为你那杀千刀的二师伯办一件事。此事不管成与不成,为师未来起码十年的功夫都要耗在里头,怕是无暇再理会你了。”
“………”宁晚雪觉得有点窒息,“然后他就再无音讯了?所以你有多问几句吗?”
怀青说:“我问了,然后师尊就生气地骂了师伯半个时辰,直到把灵气全部耗光,通讯中断。”
宁晚雪:“………”
是了,这个海螺就算能连接天南地北的人,但通讯过程也是要不断注入力量维系的,所以消耗的灵气也是十分可怕。
灵气抽干的感觉非常难受,老五居然宁可耗干灵气,也要把师兄骂到最后一刻。足可见他对师兄的愤怒,以及师兄交给他的这个任务的困难程度。
怀青小心地说:“师尊好像就是因为这个任务太难,被二师伯气到回了老家,但又放心不下,哭着继续完成这件事了。”
宁晚雪:“………”
其实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他俩学医,因为所专方向不同,师兄给他们布置的任务也不一样。
对于宁晚雪,师兄是将他扔进华胥幻境之中,不断遭遇最可怕的危机,以此磨砺他的爆发力与判断力,练得是快。
而对于老五,师兄便扔给他各种疑难杂症,什么经脉尽毁走火入魔逆转功体,各种奇奇怪怪的病症,练得是怪。
是以每次练习告一段落,宁晚雪奄奄一息,感觉自己被抽干了所有潜力。老五也是奄奄一息,感觉被抽干了所有脑力。
宁晚雪想了一会儿,觉得师兄既然早就把自己的元神分离出来,应该也考虑过魂魄不稳的情况,也许交代老五的便是此事。
这个任务,也确实够让老五跳脚好几年。
可就算想到这一点,他也依旧没有放下心来。
老五这人是藏不住心事的,成功与失败都一目了然。如今十年已过,他那边却仍是毫无动静,想必这个任务并未完成,否则他早就回到虚衡山,向自己,向萧竹月邀功来了。
他那边也许还没有出结果,可是萧竹月,恐怕等不得了。
而如果师兄交代他的不是这件事,那想必,是另外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宁晚雪深吸一口气,把那些蹿上心间的不好的念头压下去,说:“既然你师尊有要事正忙,那……就放任自然罢,也不必急着联系他了。”
他又吩咐了几句,才让怀青退下。
这么一通嘱咐下来,他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便敲了敲门。
过了很久,里头才传来暗哑的一声:“进来。”
即使做了心理准备,看见萧竹月的模样,他心里还是猛地一抽。
此时他的状态看起来绝说不上好,头发完全散开了,一身冷汗淋漓,不少发丝贴在脸颊与脖颈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是鲜红一片,整个人几乎没了活气,状若鬼魅。
那种三分像人七分若鬼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了,以至于宁晚雪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了几步。
走近发现那鲜红的颜色是他把自己的唇给咬破了,想必是为了忍耐要脱口而出的痛呼。
宁晚雪连责怪他的心情都没有,沉默着以拇指拭去溢出的鲜血。
萧竹月大概也没什么力气,任由他给自己擦拭,整个人呆呆地出神。
宁晚雪知道有的人刚经历巨大的痛苦,一时抽离不出那种情绪,不敢刺激他,只轻轻唤了几声。
萧竹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宁晚雪心神一凛,手底动作也停住了。
那一眼的煞气很重,充满了攻击性,让他想到饥饿的野兽。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狩猎者锁定了一般,不确定要不要逃跑,而抵在他唇上的手指却是不由自主缩了下,沾上了血迹。
随即他知道,他看见的攻击性不是错觉。
萧竹月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刚才那呆呆的神情仿若幻觉,他的动作之快让人无法作出反应。再一用力,就将宁晚雪拉近了自己。
分明是一具没有修为的躯体,可他的力气在这一刻变得无穷大,宁晚雪毫无防备,竟被拽得向前一伏,整个人都跌在了他身上。
位置变换,萧竹月扣住他的手臂,将他压在椅子上。
那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宁晚雪被磕得不轻,可心里的惊讶盖过了一切:“你………”
散落的黑发纷纷而下,萧竹月面无表情,只有双瞳因为兴奋而微微收缩,眉心的赤焰纹鲜亮得快要燃烧起来。
他俯下身,试图继续靠近,却被力道阻拦了动作。
宁晚雪在最后一刻终于回过神来,伸出双手撑在他肩上,强行抵住了他的下压,给自己挣得喘息的空间。
“你是谁?”他惊疑不定地说,“你不是竹月。”
这种混合了兴奋与暴戾的表情,从未在师兄脸上出现过,而他方才还是呆呆的模样,这片刻的转变太过突兀,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这令他有了一个极其不妙的猜测。
“魔尊镜寰?”
萧竹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讥讽而愉悦。
“你猜错了。”他说,然后拨开了他的手。
宁晚雪是想反抗的,萧竹月含着警告提醒他:“小心,我现在毫无修为,很容易受伤。”
“………”这都可以成为束缚他的理由,宁晚雪差点忍不住骂出声来,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句提醒出来,他确实下意识撤去了护身的灵气。
而光凭自己的力量,这个不受力的姿势对上莫名力大无穷的萧竹月,实在是不讨好。
宁晚雪整个人被他的阴影所笼罩,莫名觉得他真的变高了,不知是不是角度的缘故,肩膀几乎无限宽阔下去,那体型似乎与师兄成年之后相差无几。
他很快就无暇去思考“是不是长高了”这个问题,萧竹月压着他的双臂,染血的唇贴上来,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喉咙,逼得他抽了口凉气,浑身力气都卸去了。
宁晚雪微微张开嘴,不知道是该先骂他还是先呼救。
最后他有些崩溃地说:“你居然想咬我。”
萧竹月一直撑在他上方,除了限制他的手臂行为之外,并没有真正压在他身上,冰冷而阴桀地注视他,道:“你就这点想法?”
不待他说话,萧竹月又开了口,这回的语气变得有些恶劣:“不妨来猜猜,我接下来想咬你哪里?”
他说这话的口吻,实在太像捕捉到猎物之后并不直接杀死,而是花费心思玩弄试探的恶劣猎手。
宁晚雪真的要崩溃了:“我管你咬哪里,反正师兄不会对我做这种事。”
“是么,”萧竹月说,“可我的记忆里,这种事师兄可并不是第一次对你做。”
他说完,便亲了亲宁晚雪的嘴角。
这是一个带着血气的吻。
宁晚雪:“……………”
他第一个念头,完了,师兄是不是知道我偷亲过他。
但是随即又否认,因为不对劲,他的描述不对劲。
可这整件事都太诡异了,以至于他脑中太乱,找不出最关键的一点。
他脑中一片浆糊,混乱无比,甚至没意识到对方什么时候从他唇上离开了。
萧竹月依旧看着他,眼中有些不满,还有一丝愠怒。
宁晚雪震惊地想:“你他妈居然还有脸生气?”
萧竹月带着那种压抑的怒意说:“你怎么不躲开。”
宁晚雪震惊地想:“你他妈居然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不躲开?”
但萧竹月这个模样反而是他比较习惯的,于是他迅速回答:“你压着我,我怕伤到你,所以不敢出手。”
萧竹月松开手,站了起来。
他依然发丝凌乱,脸色煞白,可那身说不出的高冷气场已经回来了,全无方才半人半鬼的邪魅之意。
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恢复了萧竹月的原样,不如说是恢复了师兄的模样。
宁晚雪保持着那个被压在椅子上的姿势:“………你这是发完疯了?”
萧竹月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抹了把嘴。
宁晚雪后知后觉,也摸了一把自己的唇,擦下一点干涸的血迹来。
“………”他到这个时候,才有一点意识到刚才他做,或是被做了什么。
但相较于他的迟钝,动手的那一位显然是完全脱离了刚才那件事,萧竹月看也没看他,一手按上了眉心,闭目沉吟良久,说:“奇怪。”
“怎么?”宁晚雪条件反射地问道。
他却没有和宁晚雪商讨的意思,又是良久的沉默,才简略地道:“方才魔骨突然气息大盛,压过了我自己的灵识。”
这应该就是他突然反常的缘故。
看起来,他自己对这情况也是奇怪得很。
宁晚雪神色古怪:“所以,你想把你方才的行为,归咎于魔骨作祟,身不由己?”
他心里甚至为对方想好了说辞,魔骨中存留的魔尊意识趁他虚弱,夺取了这具躯体的掌控权,做出了那种,不理智的行为。
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宁晚雪可以接受的。
萧竹月冷笑一声:“一缕附在上面的残魂罢了,怎配控制我的身躯。”
宁晚雪:“…………”
你就这样把受害者主动为你递来的台阶踹掉了你知道么?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想借口,指着自己的嘴说:“那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宁晚雪还是要点脸的,没直白地说出来。
而萧竹月显然是不太要脸的,竟给他装傻:“什么什么意思?”
打死宁晚雪也不会把那问题再重复一遍。
两人对视了片刻,萧竹月终于理会到他的问题,蹙着眉说:“我把你咬重了?”
你居然还意识得到那动作是咬,不,你的重点为什么是这个?
宁晚雪欲哭无泪,萧竹月却真以为自己用的力气大了,上前来托起他的下巴,检查一番,说:“没事,看不出来。”
宁晚雪绝望地说:“你是不是又想起来了一部分记忆。”
萧竹月挑眉,道:“如此明显的事,你还需要询问我?”
这语气,下一秒师兄就要开始骂人了。
宁晚雪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那为什么我觉得,我仿佛失去了一段记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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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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