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焱与镜寰的父子情分到底有多少,认识这么段时间下来大家都了解得差不多,就像师兄对师弟师妹们——除宁晚雪外——的同门之情一般。
相当于没有。
但他们毕竟是父子,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有着和感情毫无关系的,纯粹是流着同样的血的联系。
所以夙焱自己,他的存在本身,就可以顶替上最后一枚魔骨的残缺。
这一点实在超出了师柔风的预料,她的语气不再肯定:“用自己的亲身儿子作为祭品,师兄能料到魔尊如此不顾人伦吗?”
南宫彦说:“这是挽陵君的做法。”
“他既跟随魔尊最久,魔尊允许做什么,不允许做什么,他该最清楚不过。”师柔风捏紧了手指,“挽陵君应该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至少有一块魔骨是无法回归的,所以第三块魔骨他拿得到最好,拿不到也不费那个力气,复活魔尊才是最重要的。”
“不能再等了,青影是对的,我们要立刻找到师兄与掌门。”
萧竹月被青影送入封印,此刻应该是跟魔骨在一块,挽陵君召唤了两块魔骨,他肯定也看到了。
迟迟没有召唤他体内那块,萧竹月绝对能猜到肯定是出了问题。
就是不知他现在的状况,是否还能作出决断了。
挽陵君张开手掌,又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夙焱残缺的身躯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攥住,他已经发不出声音,身体里的血被大量挤出,与魔骨混合。
就在此时,血雾之中冲出一道凌然华光,像血地里绽放的一朵纯白之花,凄美而决绝。
司寒头发披散,一身衣服已被鲜血浸透,身周只有一层浅淡的仙光护体——那是宁晚雪匆匆而过,给他丢下的防护。
而他就仗着这一层随时都会破碎的护盾,并指为剑,硬生生冲到了挽陵君面前。
司寒并不是擅长正面战斗的类型,此刻又身受重伤,挽陵君连操控夙焱的那只手都停在半空没有回撤,略一偏头便轻而易举躲过了这招。
半空中落下一缕泛着腥甜花香的发丝,落在血泊中融化。
倘若不是挽陵君不愿多花力气,司寒连这一缕头发都削不下来。
巨大的实力差距没有让他止步。
“洛扶桑,”他说,顿了顿,以更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道,“挽陵君,若水。”
他一手做剑,一手结印,没有按压的伤口仍在溢血,一朵带着血色的桃花探出他的衣襟,灼灼盛开。
如此娇艳,如此猩烈。那朵花正在吸食他的血液与生命,难以想象他此刻正忍受多么大的痛楚。
挽陵君侧脸浅浅一道血线,转瞬便弥合,不动声色:“那花受我魔气浸染,已然同魔域植株一般嗜血,你越是提气它便扎得越深,倒不如省点力气,不必死得太过痛苦。”
司寒并不答话,不是没有想说的,而是濒死的压迫令他歇去了其他心思,只余最重要的一点。
不能,让挽陵君得逞,复活魔尊镜寰。
抱着这心念他咽下喉中血,又向前迈了一步,指剑锋芒毕露。
以剑气开路,他无声释放一个法印,没有波及太大的范围但也炸开挽陵君身周血雾。
挽陵君被他干扰,艳丽面庞露出一丝煞气。
复活已到关键,他不惧司寒这个濒死之人,但若是因此分心扰乱了魔骨重聚,他等不起下一个机会:“你当真是找死!”
司寒的回应是新一轮法术与剑光的交替袭击,以无法改变结果只是骚扰的方式不断干扰挽陵君。
终于对方失去了耐心,眼瞳一利,引动司寒心口那支桃花。
饱饮鲜血的花枝生出根系扎入脏腑,大量的血液喷溅出来,司寒却露出一抹笑。
“不要忘了,你脚下的阵法是我所设,”为了发动攻击挽陵君靠近了他,也踩进了满地司寒的鲜血之中,“我既为阵眼,封印魔骨还是封印另一只魔,都没有区别。”
他带着满手血结印,地上的血开始自动组成符文,清冽的灵光穿透浓腥血雾,缚住了挽陵君,将他一圈一圈缠绕。
但封印魔骨与封印一只活生生的魔是不一样的,他这么做,必须要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那代价就是他的生命。
挽陵君没有挣扎,他手指一动,露出一枚金色的钥匙。
司寒亲手铸造的两把钥匙之一,如果他这个立场不明的“叛徒”在封印中出现失控的行为,这钥匙能锁尽他周身灵力。
在封印开始前,他将这钥匙给了“洛扶桑”。
此刻他看到那东西,也是目眦欲裂——有这把钥匙他在挽陵君眼里就是一个废人,难怪他到现在都没有动作,因为司寒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那……他也不能停下!司寒赌上了全部,任由血液与灵力飞速消耗,他已经不打算活着离开了。
挽陵君扣着钥匙,迟迟没有发动:“你想与我同归于尽,倒是我做得太过了。”
是因为他要下死手,司寒觉得逃不掉,不如直接拉着他一起死。
但他难道是一开始就打算杀了司寒吗?
明明最初只是用嗜血的花枝困住司寒的行动,只要他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动,除了损失精血外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但他就这样拼了命地扑上来,要以身阻止他。
“是我的疏漏让你有了可趁之机,”司寒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同样惨白的指尖在狂风中颤抖着,“我必须负责,把你和你要的东西,全部留在这里!”
“真是好觉悟,”挽陵君看着他孤注一掷的眼神,淡漠道,“司寒,你的心,当真能如你的嘴一般大义凛然吗?”
司寒:“我之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坚定澄澈。”
他不再说话,只用尽全力维持封印阵法。
就在阵法即将完成之时,被缠绕得严严实实的挽陵君发出一声轻叹。
“到此为止了。”他说道。
裹住他全身的灵光与满地以血绘制的符文倏然散开,挽陵君最终没有使用那把钥匙,他直接爆发出恐怕的魔气,如一把巨斧生生劈开了司寒以命维持的法阵。
失去灵力的血液瞬间融成没有规则的形状,在同样黯淡下来的法阵上凌乱流淌。司寒颓然倒地,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皮肤呈现出失血过多的青白,不需要挽陵君再动手,就这么不管他也会很快死去。
被破坏的法阵碎裂开来,魔血灌入,逐渐腐蚀了珑音海阁设下的伪装,露出内阵的空间。刚才宁晚雪就是走到伪装术的薄弱处坠落下去,失去了踪迹。
但那也无关紧要了,魔骨已先一步飞出,挽陵君也不在意那阵法的内部结构。
正要将夙焱的血骨彻底捏碎,余光瞥见了一个人。
宁晚雪的身影在消散的伪装术后显露出来。
“掌门!”师柔风愣了一下,继而不顾一切地飞过去,南宫彦紧随其后。
他们一左一右扶住宁晚雪,不在意他一身的血污:“你……怎么样?”
宁晚雪没有看他们,也没有回应。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半空挽陵君所缔造的这一片凄艳血光,连天空都被染成猩红,如此灭世之景,才配得上魔尊重返世间之气象。
而魔尊镜寰的复生,已经无可阻挡了。
外场不少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恐慌与绝望的氛围开始传播,人人都显得如此狼狈,宁晚雪浑身浴血,却轻轻一笑。
“挽陵君,”他用正常的语调平静地说,“在你仍是洛扶桑时,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当时宁晚雪还当洛扶桑是个优柔寡断的老好人,为了小师妹私下寻找失踪的司寒,完全不顾对方是个正被通缉的“叛徒”,也不曾想过把对方的行踪上报。
他忍不住提点了几句,却被反问如果面对同样的难题,他是选择大义,还是屈从于私情。
他是怎样回答的?大概只有真到了那样的时刻,才会在一念之间做出决定吧。
但实际上,师兄和大义是一样的,所以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我按照自己的路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
挽陵君低下头,宁晚雪并不大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他耳中。
“你瞒得很好,挽陵君,不仅是你的身份,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想到你会放弃师兄体内的魔骨,可惜,我下手还是比你快了一点。”
谁知道萧竹月到底对那块魔骨做了什么手脚,挽陵君宁愿魔尊的力量恢复不全,也不能留下隐患。所以在接受到第二块魔骨后就立即收手,因为他太确信那是珑音海阁的魔骨。
毕竟,如果宁晚雪在,他怎么会让萧竹月体内的魔骨先打破封印?
猛地抬头看一眼正在复生的魔尊,挽陵君似乎想到了什么:“你……”
“季掌门将珑音海阁的魔骨看守得很好,现在它仍在安全的地方。”宁晚雪笑道,“我亲自动手,从师兄体内剖出了魔骨,想必此刻已经融入了你为魔尊铸造的躯体之中。”
挽陵君的力量中断了一瞬,重伤的叶徽之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这一瞬的迟疑,抛出飞光打断了汲取夙焱血肉的进程。
夙焱重重摔到挽陵君脚边,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堪地发出声音:“镜寰……父王……”
“吾主。”挽陵君也喃喃道。
满天血光波浪般滚动、收束,一层一层归拢,化作一道凝聚着无边血海的黑袍。
赤焰烈纹逐渐浮现,那张与夙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在沸腾的魔血中缓缓睁开双眼。
挽陵君单膝跪地,不敢直视魔尊的眼睛。
魔尊也并未将目光先投向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他环视一圈,从苟延残喘的夙焱,到已经不知死活的司寒,一众或警惕或恐惧的仙门众人,最后遥遥落在宁晚雪身上,轻轻牵起嘴角。
只一眼宁晚雪就知道,师兄成功了。
魔尊认出了他,即便他们其实从未真正见过面。
师兄成功影响了魔骨,镜寰哪怕复生,也仍在师兄的算计之中。
宁晚雪也笑了,一个魔尊一个虚衡山掌门,就这么相对一笑,看得其他人愈发担忧。
“掌门好像疯了,”南宫彦小声商量,“要不要把他打晕,请素蝉长老开点药?”
师柔风难得犹豫,好像真的在思考宁晚雪精神出问题的可能:“……不管怎样,这个烂摊子我们暂时不要参与了,该死,那只魔头能不能别笑了,跟师兄一样瘆得慌。”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抱怨,镜寰当真收了笑,恢复了面无表情。他没有对自己的重生发表言论,也没有对面前这帮算得上仇人的修道者放狠话,挥袖打开通往魔域的通道,将一堆乱七八糟的全部卷走,就这么留下一地狼籍便消失了。
那种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顿时消散,剩下的只有还没回过神的仙门。
叶徽之失魂落魄地坐在血泊中,尚未被清除的嗜血植株咬上他的手背都毫无察觉,有仙门弟子帮他除去,他才觉出疼痛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像是本能地在安抚别人,却不知这个笑有多么苍白无力。
“……叶师兄,你没事吧?”
叶徽之答非所问:“小焱被带走了。”
或许是血流进了眼睛,他的瞳孔微微发红,那弟子有些害怕,不敢再问,只埋头清理血扶桑。
季宵从内阵走出来,他是作为封印的最后一道守护,哪怕外面翻天覆地也不能离开半步,此刻察觉到魔尊气息消失才敢现身:“发生了什么?”
“封印被破坏,魔尊复活了。”
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看到被破坏得彻底的外阵,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我那孽徒司寒呢?”
“不知道。”回答的是青影,“他刚才想以命去封印挽陵君,失败了,可能已经尸骨无存……”被南宫彦捅了一下后腰,“也有可能是被魔尊带走了。”
季宵叹了口气,南宫彦看了一眼宁晚雪,压低声音问:“我们的师兄萧竹月呢?”
师柔风扣住宁晚雪后脑,迫使他低下头,连腰也不再挺直,埋在师妹的肩上,他沉重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竹月他……”季宵的嗓音也低沉下去,“他才是真正的……唉,那个身体本就是魔骨的容器,魔骨取出便打破了平衡,什么也没留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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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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