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临近，乌石镇内张灯结彩，兼有明晚覆鹿台歌舞，邻镇几十里远的都赶来凑热闹，更是熙熙攘攘。
天色晴好，白云如波，正适合寻欢作乐。洛悠怀进镇后就找借口与师兄分散，嵇长青知道师弟嘴上说着“寻找铸剑灵感”，其实是去找朋友玩了。不过嵇长青不甚在意，甚至有些庆幸，这样倒免去了自己找理由独自行动的麻烦。
按理说一名身量修长挺拔郁葱的佩剑青年在人群中应当很扎眼，比如洛悠怀便是如此，一路走过去接到无数调戏……“俊郎君带朵花嘛？”、“尝尝、尝尝，新出炉的石头饼……”、“小怀又来啦？这次不是偷跑出来的吧？”……好吧，可能也因为此人常驻覆鹿台听曲，已经在镇上混熟了。
但当嵇长青同样沿着路边行过，却没有人向他投去一眼。他似乎消抹了存在一般，如一片落叶荡过了闹街，不留痕迹。
不过几瞬，周围场景一变，渐渐荒野，几间破败草堂稀稀拉拉地立在一起，户牖紧闭，孤僻寂静。
嵇长青轻敲窗棂。
少间，里面传来不情不愿的答音：
“你来了。”
“这里不安全了，我会尽快找到能转移的地方……”嵇长青向后轻轻一靠，如鸟雀般轻盈地翻了进去，刚一落地，就对上里面那人耸拉着眼皮困倦不已的样子。
怪不得开个门慢呢，原来是没睡醒。
那人挠着凌乱的长发，一袭睡衣半敞垂地，赤足站立，愁眉苦脸地一叹气：“怎么突然要转移？被入侵了？”
嵇长青：“我今天在镇门感觉到了‘眼睛’。”
那人一愣：“怎么？我以前的属下还没被杀光？”
嵇长青摇头：“可能是相似的培养方式。”
那人：“哦，那比没杀光还糟。”
“明晚表演照旧，别暴露异常。”嵇长青朝堂内走去，这间草堂被买下用作覆鹿台后门之一，被这个垂眼角的邋遢看守改造成了寝居，前主人留下的装饰字画、桌椅摆件都如垃圾般堆在角落，中间只余一块草垫、一摊散乱图纸、几根秃毛笔和劣质墨水。嵇长青拉开墙边沾灰的衣柜门，里面空荡一片，底下是一个暗道。
“就算没有‘眼睛’来，我们也该走了，本打算等你来跟你说的。”那人眼看嵇长青就要走，犹豫地道，“前天我的阵被闯了。”
让这人承认自己的阵法被攻破简直是最屈辱的事情，虽然只是外围的，他难以启齿道：“……是魔修。”
嵇长青扶着柜门的手一顿：“……魔修？”
“是啊。谁知道杀手和魔修是怎么勾搭到一起追杀我们的。”那人搂着袖子感慨道，“以前叛逃时魔修不是还帮过我们吗？真是朝真暮伪何人辨……”
“长青，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当初决定叛逃，交付半条性命也不后悔。可所获得的自由并非真实。如今时日无多，他若不把前路荡平，覆鹿台还能存在多久？或许最初题名时就已心怀悲凉，覆鹿寻蕉，自由不过是一场空梦。
……
“——哎呀，你听那老东西胡说什么。”覆鹿台台柱，眉点朱红、美艳绝伦、摇曳生姿，因一人点亮繁洲暗湖上昏黄夜色而成名，众称“明姬”，真名蒋桨，此时正在打叶子牌。
“诸南他就是成天守门憋坏了，改日找人换他班去，叫他出来透透气，省得整日到头伤春悲秋的。”蒋桨气势如虹，横扫战场，其余三家只得默默给钱。不过陪玩的都是些小孩，给的钱也是从蒋姐姐兜里掏的，打了一早上也没见谁的钱变少。
“什么魔修，估计就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野兽吧。这乌石镇后山荒僻，有也不稀奇。”蒋桨赢累了，腻了，摆手招呼围在身边看牌的小家伙们散了。有的小孩乖乖去前院帮忙，收拾客座擦擦门槛，有的则缠在嵇长青身边，要嵇哥哥教剑术。
“你嵇哥哥还会教人？他没一不留神把你劈了就不错了。”蒋桨不以为意，驱赶着粘人的小鬼们。
“蒋姐姐胡说。嵇哥哥教的可好了。”
“就是就是。”
嵇长青在蒋桨的目光逼视下冒了滴冷汗，俯身对小孩们道：“今日不教。先照以往的练。”
“哦——”
小孩们失望地散去。
片刻，后院安静，蒋桨翘着腿，哼哼道：“什么时候教的啊？有秘密啊？”
嵇长青避而不答。
蒋桨又扶着指甲随意叹道：“某位洛公子啊，在覆鹿台一掷千金，他虽不明说，但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谁，就某个人不知道……你说，那个‘某个人’逢年过节是不是应该亲自去给洛公子送送礼，表达对熟客的谢意啊？”
嵇长青耳根赧红，窘促一瞬，轻咳一声，只道：“……我寻到新的转移地怕是要些时间，你们多加小心。”
蒋桨啧啧可惜，谈回正事：“正好到了覆鹿台巡演的时候，既然如此，我们便与你同路。”
嵇长青思忖片刻：“可以。”
两人又详谈一会，结束后嵇长青欲走，蒋桨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歌姬身份呢？作师兄作上瘾了？小青姬，能不能多来露个脸？坊间都在传闻，我和小桃排挤你把你雪藏了。”
嵇长青：“……桃姬他应该希望这个传闻是真的。”
蒋桨呵呵道：“你再旷工我就给你排一个月三十场。”
嵇长青：“……我去看看桃姬。”
“别看了，他今晚出演正练着呢。”蒋桨一抚衣袖站起来，嵇长青顿觉不妙，果然蒋大老板道，“你过来，我检查你有没有退步。”
“………”
明姬出手果然令人腰酸腿软，折腾到天黑嵇长青才终于活着从覆鹿台出来。正待从草堂暗道里爬出来，还没露头，就听闻外面声响不对。
诸南额角渗血，提着一桶黑色粘稠不明物猛地掀开衣柜，一见嵇长青一愣，顿时遗憾道：“……我还以为终于可以炸一次暗道试试了呢。”
嵇长青执剑与他擦肩而过：“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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