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不是那种礼数周全的弟子,既说要走,那便是直接起身便走,顾不上拜别什么同门和尊长,瞧那股狠劲儿,直到出殿门也没人敢出声拦她。
出了殿门,没走几级台阶,阿青就教一股力量锁住,只能原地动弹。
身后一声叹息,扶尧道:“你不要意气用事。”
又是这种语气,阿青转过身,泪水蓄满眼眶,直接吼道:“那我还能怎样!你想让我怎样!”
扶尧没有说话。
阿青直接逼近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狠狠道:“怎么,你害怕我把灵弼剑的事说出去?这么久不来见我,不就是怕我知道真相后接受不了,泄露听泉的事?放心!我运气不好,我认栽!大不了你现在就把我的记忆全都消除,反正我也是个废人了!”
扶尧道:“师父已有意收你在门下。”
“谁要拜他,自以为是!”阿青背过身去走出几步,泪珠终于滚落,“把你无谓的怜悯收起来,施舍一个废人名分,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扶尧静静看着她的背影,道:“我不会放任你不管。”
阿青冷笑一声:“做神仙也讲究分寸,师兄总喜欢管来管去的,也要问问我情不情愿让你管!”
扶尧道:“你是因我才会如此。”
阿青拿手背胡乱擦拭泪水,道:“师兄,你生来是神仙,是比我年长了不知几千几万岁,可千万别因此将年纪小的神仙都看轻了,自己当初怎么选,就得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怪不得别人,还是师兄觉得我为人蠢笨,不懂道理,凡事还要你来教我怎么做?”
扶尧叹息:“你正在气头上,我不同你论,方才师父说的话,你须听进去,无论怎样,来日方长,未必没有转机,你此时一走了之,那才是前功尽弃。”
阿青闻言,眼泪不觉又冒了出来:“说什么来日方长,其实就是没有办法,哄我的假话,若是真有办法,这几天你们怎么一个都不敢对我说阴生闭戾火的事。”
扶尧默然,他很早就知道阿青的固执,并非有意瞒她,诚然,确实有害怕她歇斯底里从而泄露听泉的考虑,但扪心自问,瞒着她还是为了让她安心拜在师父门下。
纵然她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也绝无可能再继续修炼,他做这些,不过是想给她安排个栖身之所,即便今后没有法力,也不会教人看轻了去,谁料她始终不能明白。
扶尧犹豫许久,终于道:“日后到浮玉峰修行,即便无法恢复,也有个安身之处。”
阿青沉默片刻,转过身瞪着他:“扶尧神君,你太自以为是了,觉得把我搞残废了,就找个人照顾我一辈子?我想拜的从始至终只有王神将,谁要拜你师父?”
扶尧皱眉道:“即便没有发生须弥幻境的事,王神将也不会收你做徒弟。”
好奇战胜了委屈,阿青一时忘了忧愤,问他:“为什么?”
扶尧似乎并不想同她解释许多:“他身居天兵要职,为人须万分谨慎。”
阿青道:“那他还收了勾禹呢?”
扶尧道:“今时不同往日。”
阿青知道扶尧不愿让她知晓其中原因,心中更是烦躁:“好好好,既然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拜他作师父,我现在不修炼了,你也不用管了!”
“解开周遭结界让我出去!”
扶尧没有动,静静的看着她。
阿青见他没有放她出去的意思,直接以身撞界,自是屡战屡败,气愤的坐在地上不理他。
二人相持许久,扶尧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缓和了些,缓步走到阿青身边,轻声道:“好了,起来罢,离开玉真宫也好,都随你,只是离开前,你还须做一件事。”
阿青自是不听他的话,没好气道:“把结界打开。”
扶尧宛若未闻,道:“浑元镜当日受损,泄出一丝戾气隐匿凡尘,天界虽派出神仙前往捉拿,可浑元戾气原是天地之气,无制它之法,即便一时取胜,也没有法器能将它囚住。”
“焦牧尊君归于混沌前,留下虚净瓶,瓶中浩然祥和之气,可化浑元戾气。”
阿青一脸莫名其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扶尧道:“距你打碎浑元镜放出戾气已过去近三十载,可戾气仍未收伏,可知为何?”
阿青异想天开道:“因为瓶子坏了?”
扶尧摇了摇头,道:“因为神仙一旦触碰虚净瓶,就会法力尽失,无回转之法。”
阿青听的直翻白眼:“你想让我去?废物再利用?”
扶尧道:“你打碎浑元镜,放出戾气,本就是你该担之责,即便你今日脱离玉真宫而去,天帝的法旨不日便到。”
……哦。
阿青沮丧垂下头,道:“那你把结界撤了,把瓶子给我,我现在就去,早去早回。”
扶尧微微挑眉,道:“你若实在不愿,我替你向天帝禀明,派其他神仙去也无不可。”
阿青虽然难过,但也知道其中因果利害,不情愿道:“我放出来的,我收回去,不是正好?犯不上再搭进去一个。”
扶尧道:“天帝为这个人选头疼已久,此番你挺身而出,必有重赏。”
“赏不赏的,无所谓了,反正我也只能替他办这一件事。”阿青生无可恋。
扶尧点了点头,暂且稳住她罢了,但此事若成,天帝或可替她出面,向桓机、刑冲等人索要阴生闭戾火的治愈之法……如果有的话。
阿青转身要回去收拾东西,扶尧欲言又止。
阿青忍不住道:“你想说什么?一口气说完,别藏着掖着的。”
扶尧嘱咐道:“此去凡间,须以收伏戾气为先,于凡间种种,不可再有丝毫留恋。”
阿青油盐不进:“有话直说。”
扶尧的视线缓缓落在她腰间:“不过二十余载,旧人尚在,当知仙凡有别,尘缘已尽。”
阿青被盯的不自觉握住腰间的剑,有些害臊的瞪着他道:“我知道,还用你说!”
扶尧目光沉沉:“既已放下,为何会在须弥幻境中再见故人?”
阿青这回没法再反驳,因为须弥幻境不会骗人,她在里头看见了司无梁,摆明了她心里一直没忘,此时百口莫辩,索性耍无赖道:“没错,我就是忘不了他!你要是信不过我,就派别的神仙去吧!”
说罢便要走,甫一转身又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动路,心中烦躁不耐,语气里不觉带了些委屈:“师兄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扶尧在她身后锲而不舍道:“生死都能看淡,为何放不下他?”
“我倒是也想放下呢!”
阿青仿若身不由己的哀嚎道。
“为人二十年,为仙三十年,只有这一个男人同我好过,我也只喜欢过这一个男人,我倒是想忘呢,忘得了吗这……师兄,你是不是太强仙所难了!我……我都没想着和他有什么结果,就放在心里想想也不行吗!”
扶尧神色微微愣住:“你……只心悦过他一人?”
这能忍?
年近五十的单身老姑娘阿青瞬间被他这句话点燃,转身气冲冲道:“扶尧!我们只是师兄妹,你越界了!我就是保守,就是尼姑,就是喜欢搞纯爱,碍着谁了?搞过那么多对象有什么了不起的,来!有本事让我看看你这个老家伙搞过多少对象!”
扶尧闻言,心知大约是梅伶扯了谎,被这一场乌龙搅得有些不知所措,唇角却不自觉被逗的扬起,被她这么一问,方才正色道:“我早已摒弃男女之情。”
“切!老光棍!”阿青狠狠嘲笑了他一番,“我可跟你不一样,以后遇到看对眼的男仙,才不会替那个什么司无梁守身如玉。”
扶尧微微皱眉:“你还想找仙侣?”
阿青瞬间斗志又起,咄咄逼人:“天条哪条规定神仙不能谈恋爱了?再说我都是个废人了,事业搞不上去,难道不需要一点爱情来滋润吗?难道天天等着你这样的神仙从犄角旮旯找工作来压榨我才是对的?”
不准谈恋爱?开玩笑!那么多神二代哪来的,真以为所有神仙都像你妈一样无性繁殖吗?
扶尧道:“你从前在问诫堂……”
“咳咳!”
阿青忽然剧烈咳嗽了几下,继而装模作样道:“一码归一码,他们那个不是正经恋爱,纯纯馋人身子,有时候关系乱的……我都不稀罕说!”
扶尧笑了一笑,忽然微妙的僵住一瞬,恢复如常后漫不经心道:“既然放不下,没有回去看一看吗?“
阿青眉头一皱:“你又想污蔑我?”
阿青发现和扶尧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谁也不知道他笑眯眯的打着什么算盘。
虽然她是经常下山去凡间溜达啦,但是她在凡间已经销号,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就算去凡间也不会心血来潮故意同从前旧人有牵扯。
扶尧轻声道:“那你如何笃定,令堂已然仙逝?”
阿青瞬间没了脾气,低下头去,神色平静,不知是不是在回忆须弥幻境里的事:“原来你还记得呢,我当时随口一说,封伯平那个家伙总想抓我把柄,我就绝了他的念想。”
扶尧静静的看着她,这些日子的相识,他发现自己已能将她接下来的反应了然于心:深吸一口气,然后背过身去,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软弱。
阿青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转过身去,扶尧眼神微动。
她缓缓道:“我飞升后一两年,发现自己会莫名其妙的收到很多果品、茶酒和饭菜。”
扶尧道:“杀蛟之功,利在千秋,有人建庙供奉,属寻常事。”
阿青点头:“嗯……就是,我娘以前总会下面给我吃,我一直记得那个味儿,成仙之后……我一直能收到我娘下的面,后来渐渐就没有了……”
阿青眨了眨眼,扶尧看见她眼眶里头好像有些许泪意,声音有些苦涩,却还强作镇定。
“其实师兄,我想我弟弟大概也已经不在了,凡人寿命真的很短,也很脆弱,能活到五十岁的人并不太多。”
扶尧微微侧首,移开了目光,心中除了叹息,还有些莫名的情绪教他心中一窒。
从前都是她背过身去,没想到这回是他先避开了她。
扶尧叹了口气,道:“是我唐突了,师兄向你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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