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意就听林鹤眠毫不心虚的扯瞎话,也不理会他们二人,带着他们走出法阵了。
法阵外直通烟帐山山脚,林鹤眠一看走出去了,想再上山,却被谢松意拦住。
“你师父暂时不会出事,齐简只是想变强不是没脑子。”
林鹤眠仔细一想,发现谢松意说的有道理,便和宁然告别,回泛月的客栈去了。
人都走了他才想起来不对劲。
好端端的宁然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宁然当然不会告诉林鹤眠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法阵的阵眼结果走错了,人家都是从正门进的,她是倒着进来的,可不得从天上掉下来。
林鹤眠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结果,最后干脆不想了。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客栈一如既往的清冷,林鹤眠一进门就看到泛月拉着一张脸生闷气。
林鹤眠本想问她出是什么事了,没想到泛月先开口了:“可算回来了,你们在外面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谢松意回答的斩钉截铁。
泛月脸色更不好了,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来回拨算盘珠子,喃喃道:“没道理啊。”
“出什么事了?”林鹤眠终于开口。
泛月收回拨算盘珠子的手,手指一点,地上便出现一具尸体,那尸体心脏的位置是空的,明显是被挖了心。
“黄昏的时候这具尸体突然出现在店门口,给我的客人都吓的不敢出门了,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其他妖的踪迹,只能先让客人们回房待着。”
要不是这荒郊野岭就她一家客栈,泛月都要怀疑是不是谁眼红她生意好故意整她了。
要真是这样她只能说对方挺眼瞎的,她这客栈一天都进不来十个人,算哪门子的生意好?那得生意多惨淡才会和她搞商业竞争啊。
不是的话,那就是有妖作祟了。
谢松意扫了那具尸体一眼,目光在心脏缺口处微顿,片刻后,他抬眸道:“先把这具尸体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能看出些什么线索呢。”
“也只能这样了。”
泛月抬手收了尸体,手还未落下,就听谢松意又说:“我们在烟帐山遇到一座遗迹。”
泛月知道这个“遗迹”是什么意思,忙问道:“是谁?”
其实她心底隐约有预感,她希望谢松意说出来的是那个名字,但又不希望真的是那个名字。
死无葬身之地和阴阳两隔,哪一个她都不喜欢,更何况那是她的亲哥哥。
但谢松意什么性子她也清楚,拐弯抹角和扭扭捏捏不是他的风格,对一些司空见惯的事很难有大反应。
“是琅风哥。”
泛月就知道谢松意会这么说。
可即便有心理准备,她尚未落下的手还是顿在半空,霎时红了眼眶,鼻尖传来的酸涩感让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的哥哥,自那一战,杳无音讯整整三百三十七年。
她以前总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甚至做好了无数次心理准备,可当真正见到她的哥哥时,她依旧会忍不住哭出来。
毕竟那是她的血亲,血浓于水,她体内流淌的血液和多年相处的感情不允许她在这一刻来临时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
以前哭了,哥哥总是第一个安慰她;现在哭了,哥哥却再也无法抬起手为她抹掉眼泪。
所以,哭有什么用呢,没用的。她哭一百次、一千次,哥哥也不会回来了。
泛月强压下心中的酸楚,她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在疼,说话也带着微弱的哭腔:“我给老板传音,让他把我哥的尸体处理了吧”
谢松意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老板收到传信便匆忙赶来。
琅风的尸体被摆在池塘前,池塘边有两棵柳树,下面分别埋着泛月父母的骨灰。
不过,现在要变成三棵了。
老板催动妖力,明亮的火焰在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的尸体上跳起来,不多时便将白骨烧的一干二净。
他又折下一枝绿柳,随手插在地上,柳枝竟长成了一棵柳树。
林鹤眠蓦地想起谢松意在后山将一朵海棠花变成花枝的法术,他嘴唇微张,却什么也没说。
泛月将骨灰装入早已备好的盒子中,埋在柳树下。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待泛月做完这一切,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出奇的冷静,只是眼泪依旧在眼眶里打转。
“我出去走走。”泛月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谢松意见她离开,也走了,只剩下老板和林鹤眠就在这里。
“林少侠,既然找到了遗迹,想必一定看到了什么。”老板率先开口。
林鹤眠微怔,片刻后,他才开口:“我看到你和泛月他们在过年。”
“竟然看到了这个。”老板话里带笑,“那是他们唯一一次来找我过年,也是最后一次。没过几个月,该死的、不该死的,全死了。”
“我本来是想看他生前最后的记忆的,明明走到河流尽头了,却没看到。”
“琅风这孩子就这样,他从来不会将最痛苦的记忆给别人看,更何况说不定将来看到这段记忆的人里可能有他的妹妹,所以他截断了河流尽头,只留下了最好的记忆。”
老板的语气很平淡,他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可人也好妖也罢,都是有心的,心都是软的,生离死别摆在眼前,老板却毫无触动。
“你好像不伤心?”
“你说这个?”老板又笑,“你知道我刚才用的是什么火么?是九尾天狐一族才会有的九尾天火。”
林鹤眠听到最后四个字有一瞬的惊愕。
老板继续道:“九尾天狐是妖界天生的战士,为战而生,也为战而死。我们生来便具有可以焚尽一切的火,它不仅可以伤到别的妖,同时也可以伤到自己,所以每每开战,总免不了会有大规模伤亡。”
“我们的每条尾巴都是一条命,九条可以复活九次。但最后一次战争,九尾天狐一族悉数死亡,耗尽了所有复活的机会。”
“松意的祖父不忍,甚至不愿意让我死一次,他拼命保下我,我就此成了世间最后一只九尾天狐,而松意的祖父在松意出生不久便去世了。”
老板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些鱼食,他将鱼食扔进池塘,几尾红色锦鲤纷纷游过去争相抢食。
“死亡,我见多了。慢慢的,我也对此变得麻木。直到后来某天,我发现无论是谁的死亡,都无法对我有丝毫触动,我彻底感受不到悲伤是什么了,甚至不再会产生这种情绪。”
老板将剩下的鱼食都扔进去,又道:“其实也可以说的更简单些——我成了一只感情不全的妖。”
林鹤眠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
一阵风吹来,他的衣襟随风晃动,连心也跟着颤动。
时间的消磨、对死亡的司空见惯造就了如今的老板。
那么谢松意呢?
他现在就是这副淡然不为所动的样子了,他以后也会这样么?
可他为什么会想到谢松意?
是因为那句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如绞痛般的习惯了?还是只是单纯的关心?
林鹤眠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听谢松意说习惯了,也不想见到谢松意变成这样子,他更想见到的,是后山海棠树下那位谢公子。
他觉得那样的他,才是有血有肉,是一条真正会被喜怒哀乐聚散离合触动的、鲜活的生命。
人也好妖也罢,既生于天地间,总该是要见到一些阴晴圆缺的,但见过之后,不应该是变得麻木。
他不想让谢松意变成老板这样。
他不喜欢,这样不好。
一股酸涩感在林鹤眠心底升起,老板依旧在看塘中的锦鲤争相抢食。
林鹤眠突然觉得,老板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局外人,独立于所有悲喜之外。
他长身玉立站在池塘边,那一瞬,林鹤眠仿佛看到了琅风记忆中三百年前那个在饭桌上笑而不语的老板。
他沉默不言,就这么看着别人的热闹,明明是在同一间屋子,却无形中将自己分割出去。
悲欢离合,与他无关。
那种酸涩的情绪越来越强烈,林鹤眠攥紧手指,眼前人分明是老板,脑海中出现的,却是谢松意的脸。
谢松意在烟帐山对他说让他先走,不要卷进这件事,可他既然跟过去了,就注定要卷进来。
之前斩杀镇宗毒兽,他一剑便让对方化为灰烬。出了这么大的事,烟帐山掌门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对方却没有丝毫动作,许是谢松意从中做了什么。
他一直都在避免让自己被他连累,就连茶楼初见时,那伙贼人被从楼上扔下去他都是护着的。
可偏偏他这样细心的妖,快变成了一只感情不全的妖。
从客栈到瘴山,他从未见过谢松意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即便是见到了琅风的尸体,也只是说了一句把尸体收了送回去。
泛月见到琅风尸体忍着眼泪说让老板过来时,谢松意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或许只是又见到一个故人,虽然对方已经与世长辞,他在心中感慨世事无常?
又或是早有预料,甚至因为见的多了不需要心理准备也能冷静对待?
林鹤眠不清楚谢松意到底在想什么,但至少,不该是无动于衷。
“林少侠,起风了,先回屋吧。”
老板的声音将林鹤眠唤回神,林鹤眠这才发觉有些冷了,他抬脚要走,却看到老板一动不动的站在池塘边赏月。
“您不走?”
话音刚落,一股妖气自院外冒出,紧接着便是一个带着奶气的女声:“救命!”
老板抬眸的那一瞬便到了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林鹤眠匆忙跟上,赶过去时却见老板收了八团狐火,面前是一团被火烧成黑块的东西。
九尾天狐有九团狐火,老板却只有八团,这说明他只有八条尾巴。
林鹤眠微怔:“您的尾巴……”
老板轻抚着身旁小女孩的脑袋,很平静的说:“拿去救人了,还会长回来的,不碍事。”
“是那位阿璟么?”
老板听到“阿璟”二字,抬眸看向林鹤眠,笑道:“林少侠,准确来说,你该称他为忠毅将军。你这般唤他,若是被他听到,该生气了。”
“这个我知道。”小女孩插了一句,“我听哥哥说过的,三百多年前有位将军,收复了当时被占领的三百里国土,可惜最后一战班师回朝的路上他旧伤复发不治身亡了。”
“是三百三十七年前。”老板纠正小女孩那个微不足道的错误。
小女孩顿时眼睛一亮,她盯着老板,眼睛弯成了月牙。
“大哥哥,你记得好清楚。”
老板又笑:“记忆力好罢了。”
他什么都可以忘,唯独有一个人不行。
阿璟很少和他说什么甜言蜜语,而老板也并不在意这些。
阿璟当年笑着对他说:“若我死了,我的名字,当然要留给夫人,但我一定会让剩下的百里国土回归大衍。”
老板当时也只是笑笑。
但是后来,名字真的留给他了,最后一百里国土也回归大衍。
此后至今,三百三十七年无人敢犯。
阿璟不在了,他当然要帮阿璟记清楚时间。
“真好。”小女孩露出羡慕的神色,“要是我的记忆力也这么好就好了,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林鹤眠环顾四周,没见到旁人的身影,连气息都感受不到,便问小女孩:“你既然有哥哥,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
“我走丢了。哥哥说他有事要做,但太阳落山了都没回来,我只好出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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