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家再碰面时就是用早膳的时间了。枕瑕梁玿他们最先起身出房门,然后是汝鄢明,最后是白琢雪架着半醒不醒的阮长舒到场和大家汇合。大家围坐一桌,一起享用早点。不过随着早点而来的,还有一搭厚厚的欠条。
“客人,”店小二对梁玿道,“咱们掌事的今个一早就去谈生意了。这些欠条是咱们掌事走之前整理出来的,今个也是有劳客人了。”
“好说,应该的。”梁玿接过欠条,放在一旁。事情有了着落,店小二便退下去忙活起了客栈的事。梁玿清点了下这些欠条的数量,按每个人都能力给大家分发了下去。
阮长舒迷茫的接过这些欠条,不解的问:“梁师兄,这些欠条是做什么用的?”
“给你们拿去讨债用的。”梁玿解释起其中内情道,“每个去往藏剑阁的止忧门弟子都会到这间客栈住宿。久而久之,我们就和这的掌事小二们结下了交情。再后来,我们就帮着他们讨债,他们则免费给我们提供住宿吃食,各取所需,几乎是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既然你们要去藏剑阁,那就入乡随俗,一起帮帮人家呗。”
汝鄢明冷眼看着梁玿一边说一边顺手递给自己的将近半数的欠条,不满道:“为什么我的永远这么多?”
“能者多劳嘛。”梁玿不顾自个师尊的情绪,将这近半数的欠条全塞进了对方手中。这似乎是一个下马威,见着尊者都被如此对待,其他人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剩下的欠条梁玿负责一半,剩下的一半则分成三份给了枕瑕他们。
大家吃饱喝足,休息好后就各自出发。
欠条上留有每个人的住址,向周围邻里打听打听就成。找到他们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从他们手里要回钱。要是一些吃硬不吃软的还好,拔出剑来吓唬吓唬就成,但要是遇上一些流氓无赖,那就难办了。不过枕瑕在没入门之前也经常跟着梁玿他们过来玩,讨债小技巧多少也知道一些,接到的债主也都还算讲理,于是三下五除二的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正要打道回府时,却被一位老人拦下。
老人看着年岁不小,岁月将他压弯了腰,只能依靠拐杖行走,枕瑕需要低下头看他。对方年迈的声音向他询问道:“小伙子,你们是帮悦来客栈讨债来的吧?”
修行之人与常人从气质上有着不同,十分好辨认。再加上乐意管凡间事的门派就那几个,大家都已经相互认识。
枕瑕点点头,老人见此缓缓拿出一个钱袋,解释道:“这是当年带着我儿子去科考时过路的住宿钱,拖欠了许久,今日可给你们还上了。”
枕瑕手上没有这位老人的欠条,一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对方看着和善,又是主动过来还钱的,大概是真的假不了。这钱可不能乱收,枕瑕想了想,带着老人回了客栈等梁韶他们回来,他们手里大概有老人的欠条。老人也是没什么意见的应下。
路上,老人告诉枕瑕自己名叫弘才,老人的孩子叫弘文。两年前,他陪着儿子参加科考,半路遭遇劫匪失了钱财,幸好遇上客栈掌事的帮助他们。他们得受恩惠,弘文得以顺利科考,现在已经在景京里谋得官职,正是官道通顺的时候……
说起弘文,老人便一直滔滔不绝。不止是弘文当官的事,还有他有多用功、读了多少书、当年乡试、会试名次名列前茅,甚至是幼时出口成章的趣事也都给枕瑕尽数道来。枕瑕只能时不时应着,插不上话,老人也不用他插话,光是能有人这么听着他说话他就能笑个不停。
老人一路有说有笑的来到客栈,白琢雪和阮长舒早已经先枕瑕一步回到了客栈里边坐着。阮长舒对此应付的聊了几句,白琢雪倒是热情的和老人打起招呼。一旁的小二瞧见这位老人,悄悄将枕瑕拉倒一边,问道:“小道长,这位老人是来还钱的吧。”
看着小二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枕瑕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梁玿也恰巧回来了。梁玿老人是认识的,但他已经记不清对方的名字,只是以“小伙子”称呼着他们所有人。梁玿和白琢雪一样相当配合的跟老人聊着所有话题,并不厌倦。
小二在一旁和枕瑕解释道:“道长有所不知,这老头他没欠我们钱。早些年前,掌事的确实带着他们父子俩来我们客栈住宿过,不过那钱早一年前他儿子就还给我们了。一年前,他儿子落榜,他回到我们客栈这和这老人大吵了一架后就离开了这,再没人见过。自那以后,老人就跟失心疯似的,咬定了他儿子考上了当了官,逢人就说,饶是旁人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这钱他也一直没记忆,总觉得没还上。”说罢,小二头疼的叹了口气。
枕瑕听着也是无奈,没有办法的问道:“那还要收这老人的钱吗?”
小二摇摇头:“咱们虽然是做生意的,但也不至于这么缺钱。不过不收他的钱也不行,他会一直过来的。这样,咱们先假装收下,回头就拜托道长们帮咱给人悄悄送回去,如何?”
枕瑕点点头应下:“倒也是个办法。”
但当枕瑕将这个法子讲给白琢雪和阮长舒他们听时,两人又各有想法。
“钱送回去又怎么样,老人还不是一直不记得,回头还会再送回来。”白琢雪表示不认同,并且另有高招,“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咱们不如直接将人的神志唤回来,一劳永逸。”
阮长舒不留情面的拆了人的台:“说的轻巧,怎么做呢?”
白琢雪早有计策,头头是道:“梁师兄的剑不是有致幻之效嘛。我们就让老头进入幻境,以他的执念,肯定会进到让他失心疯的经历里去,到时咱们再稍加疏导,这事不就成了。”
“这不就是骗人吗?”阮长舒鄙夷道,“要是幻境解除后,老人发现事实与他想的不一致,岂不是又要疯一次?”
“试一下总没坏处嘛,总不能比现在更糟了不是。”白琢雪看向枕瑕,“枕小友,你说呢?”
阮长舒也随着将视线移到枕瑕身上。
被两边视线盯得紧,枕瑕硬着头皮思索了一下,发现两边都有道理,实在没法抉择……他灵机一动,转移话题:“我去问问师兄,看看他怎么说。”
两人无语,白琢雪颇为失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问去。
梁玿还在陪着老人,时不时点点头给予回应。平常坐不住的梁玿在这时候倒是显得异常平静,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枕瑕拉上白琢雪他们转移老人的注意,他就趁机从后面拍拍梁玿的肩和人说上了话。
枕瑕将前因后果一一给梁玿道来,询问他的意见。梁玿闻言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随后,他整理好思路开口:“我可以帮你们制造幻境,也能在幻境里暗中引导老人。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枕瑕将阮长舒的顾虑说了出来:“师兄是觉得老人发现这是幻觉之后会再疯一次,做无用功吗?”
“这是其一。”
梁玿到这就不再言语,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解释下去。但枕瑕实在好奇,追问过去:“那其二呢?”
梁玿不知为何笑笑,宠溺的看向枕瑕:“那可就复杂了,你不用懂。”
“总之,你们要是真想一试,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既然梁玿这个最关键的人物都同意了,那横竖高低都得试一下,白琢雪以一己之力让梁玿施展了明月渠的效用。灵剑之效源于剑主控制,不知不觉间,老人就进入了幻境之中。梁玿将感知与他们三人分享,枕瑕他们也随之看到了老人眼前的场景。
已经该到日出的时候,但天还是暗沉沉的。雪下个不停,丝毫不顾世人的感受。无数鹅毛纷纷扬扬,似要将这天地都洗刷一清。这么冷的天,以至于稍稍离开火炉一会儿都是一种痛苦。
但对弘才而言,这却是个好天气。
新炭是刚出的,上好的,趁着这个天气,兴许可以多卖些价钱出去……他这样想着,一身肮脏的他和牛车上的黑炭几乎融为一体。人们已经记不得他那个颇有抱负的名字,只记得他是个买炭的脏老头。
弘才的年纪其实还没到算老的时候,只是家中供着个未来的官太爷,他舍不得让这位爷做工,那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供着两个人的衣食住行。这其实不算难,难的是还要供人读书。这年头读书人很是金贵,纸墨笔砚比柴米油盐要贵上许多,偏偏他又很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套,因此即便是砸锅卖铁,弘才也执着让儿子将这书给读上。被这满世的铜臭浸泡,他就被浸入了味、泡皱了皮,连真心笑一笑都显得贼眉鼠眼。
弘文很是争气,府试、院试、乡试,旁人可能一辈子都考不上的名次,他儿子这不都水灵灵的考上了?可让他在旁人面前出尽了风头。现下离好日子就差一步之遥,只要攒够了钱,到景京去参加会试,再到殿前过了殿试……诶呀,那可真是苦日子到头了。
弘才想得美滋滋的,心里也跟着暖暖的,连这冬日的寒都感受不到了,一个劲的笑。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一个怪老头在独自发疯,十分怪异。若不是他家黑炭又便宜又好,旁人是不敢轻易靠近他的。不过单就看他家炭的品质,这老头大概也不是坏人。再加上他那孩子彬彬有礼礼貌懂事,坏心肠的人是教不出这么个孩子的,邻里心知肚明,也就一直相安无事。
这时,弘文带着一件大貂远远的从雪中一路小跑过来。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在冰天雪地里十分忧心眼前的老人,开口前就先把手上的大貂给弘才披上。
“爹,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弘文无奈,“这大寒天的,要是冻出了病,岂不更是麻烦?”
“不妨事,卖完了这车,咱们就攒够你去景京的钱了。”弘才形销骨立的手拍拍弘文搭在他身上的大貂,还没来得及多高兴一会儿,立马就感觉不对。
“这衣服……这衣服不是我给你买的,让你拿去学堂里用的吗?”
弘才冷眼盯住他,弘文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弘才小心的将身上这件大貂取下,塞回弘文手中才感到安心。
他忽然严厉道:“让你用,你就用着。学院里哪个不是锦帽貂裘。你也是个读书的,也要体面一些才行。”
弘文知道父亲这是在逞强,欲图将人糊弄过去:“爹,这天虽然冷,但寝室里都有暖手的炉子,还有供暖的炕,这大貂有没有都差不多。你这一天到晚奔波在外,又没个暖手的,这衣服还是给你更合适。”
这话有理有据,可惜弘才是铁了心的要弘文将这貂皮收下。一时间脑子转得飞快:“我这一天到晚和这些黑炭混在一起的,给了我倒是可惜了这件好衣服。再说,寝室有手炉、有炕,这些东西还能让你搬到课堂上不成?还不是得穿得厚实点?”
他心觉得弘文实在不该在这呆着,急忙将人赶回去:“你先前不是还有个什么什么书没背吗?回去背去!会试要是过不了,当心我把你赶出家门去!”
弘才放完狠话就赶起车利落的跑了,弘文劝阻不了,只能远远的再喊一句:“爹!别只顾着钱,晚上早些回来吃饭!”
“回去背书去!”弘才给他喊了回去。
到了夜,天色便更为深沉,寒风也更为刺骨,唯一点安慰的是雪已经停了,尽管没什么用。
弘才拉着空车回了家,今天生意不错,弘才看什么什么顺眼。推开门,弘文还在挑灯夜读,见着父亲回来,他立马从书中黄金屋里脱离出来,关切道:“爹!你回来了!”
“回来了。”弘才先是应了一下,随后立马又吩咐回去,“专心读书,不用管我。”
话这么说着,弘文却当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又说了下去:“你又回来这么晚,这菜都凉了……我得去热热。”
弘才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饭菜,摆摆手将他赶了回去:“去去去,我是下身瘫痪还是上身不遂啊?要你操心。担心担心你那文章吧。”
弘文日常叹气,但实在看不了父亲如此孤寂,顶着长辈的啰嗦陪着他在灶台前热冷菜。虽然都是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事,但弘才的心似乎也跟着锅里的菜肴一起热了起来。月亮高高挂起时,父子俩才一起用了晚膳,弘才时不时问问弘文在学堂过得怎么样?尽管大多数他都听不懂,要询问好多遍才能对自个儿子的求学之路有个一知半解,但他就喜欢听这些,每次俩人聚到一起时必聊。对弘才来说,这可比桌上多盘肉都好下饭。
两人有说有笑,既是亲人又像友人,他们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能一直畅聊到天明。
一点后续:
枕瑕见他们父子俩曾经如此和睦,再想想老人家现在的样子,一时感慨:“明明他们父子俩如此相爱,怎会落得如今……”
阮长舒对此无感:“那不过是老人为孩子功名做出的样子罢了,怎能说相爱。”
白琢雪也是不屑:“那孩子也不是东西,养育之恩说弃就弃。老头费那么多心思将人养得体体面面的倒是瞎了眼,养出头白眼狼。”
总的来说,两边横竖瞧不上。枕瑕夹在他们中间不知该站哪队……他看向梁玿,希望师兄能给自己一点意见。
梁玿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却只是笑笑。
又是这样……之前师兄总是会帮他解决问题。可自入门后,师兄似乎就不太会管自己了。枕瑕有些难过,难过之余,他还不忘思考自己或许该脱离对师兄的依靠了。
但谁对谁错?枕瑕分不清楚。
兴许是因为幼时的经历,枕瑕的共情能力比白琢雪他们要强得多。说老人错?他又确实将他儿子养得很好;那儿子错?他又确实很爱他父亲,不然也不会科考失败后还记得回客栈还钱。
枕瑕想,可能是自己经历的太少才对这种事情没有判断,也可能是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对错。他不想轻易下判定,这种结局,不该单单由某个人来承担。
那他们是都错了吗?好像也不对吧。
在枕瑕的认知里,坏人总是会对好人的落魄而感到欣喜,但他们似乎谁都不开心。
没有错也没有对,世上会有这样的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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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去藏剑阁取剑·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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