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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雾山

“快走。”柳在溪推一把卫则玉,后者没动,反往前跨了一步,距离瞬间拉近,柳在溪拧眉要往后退,但肩膀上压来的力道小心拉住了她,面前人眼神闪烁,想要她一个答案:“你记得要来找我。”

柳在溪只在那眼神里怔愣半瞬,就飞速回过神来,气声应了“好”,反手扣住肩上的手腕将人推向外,另附上一声催促。

对方胸口起伏了下,依言施展术法,敲门声依旧,她赶紧去开门,而肩上忽地传来轻压,背后飘走淡淡的一声:“保重。”

柳在溪已然摸到门框,想回头,门前小厮呆板的声音又道:“柳姑娘?”

她清了清嗓子,猛一开门:“吵什么吵,大清早就听你在这里柳姑娘柳姑娘的。”

小厮完全不怵,双手叠放身前欠身问候:“小的怕姑娘误了与堂主的会面,惹得姑娘被牵连。”

“知道了,你们堂主真是闲闲没事干……”柳在溪故意在他面前发了牢骚,小厮笑笑,不清不楚道,“也是姑娘的堂主。”

“谁知道呢。”柳在溪笑笑,跟着他绕下楼。

周回院里和他的人一样,几乎把所有适宜在无尽谷生长的花全都移在了这里。缤纷绚烂得不像是毒谷。

那位堂主坐在院里的小桌上,看见柳在溪来了,招招手,说:“我送去你那的下人见到了吗。”

柳在溪:“过去了,硬生生把我送梦里敲醒。”她不过去,踩着旁边溪水上的梅花桩绕了老远,坐在周回后面的秋千上。

周回的眼神从她进来便没有离开,跟着她移到身后才收回来,专心赏花,笑道:“这么多年了,起床气还这么大。”

“你知道还让他叫我。”

“那是你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有多可爱。”

柳在溪:“那是你不知道,我打人的时候有多疼。”

周回端着茶杯递过来,轻笑:“不才,领教过。”

这道声音从柳在溪肩上的粉尘传到卫则玉耳中,从无尽谷出来愣了下,继续引动灵力听着。

在这之后就是周回的自言自语。故事似乎发生在三年前,那时候柳在溪刚帮了周回的大忙,多善堂共同庆祝禾城所有势力归于他一人。

城中同贺,酒水和石土一样挥洒,柳在溪也玩得很疯,最初不知这酒力度大,抱着缸和旁的堂众边聊边喝,就超过了。

那夜直接和一堆不认得的伙计醉在客堂,趴在桌上说醉话。

大概就是那时,周回来了。

他先是给柳在溪搭了件外衣,坐在一旁看着她喝茶,最后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兴起,想带柳在溪回房。

结果他刚一碰她的肩,原本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忽然惊起,持着鞭二话不说就往周回脸上抽。

随行来的几个侍卫人都傻了,一边喊着“堂主”,一边喊着“柳姑娘”,上前去阻拦她,又被那根六亲不认的鞭子抽得跳脚,眼睁睁看着柳在溪在周回身上招呼。

也是那会柳在溪知道她对上这人没多大胜算,那阵气过了,便飞快冷静下来,再两招之后,假意不敌栽到草丛里去。

“唉,还是醉了生气更可爱,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你能和我过两招。”周回忆往昔结束,感叹着,忽然朝柳在溪抬扇,浓郁的花香冲进鼻间,惹得柳在溪嫌弃偏过头,风吹起她额角的碎发,也将她肩上的粉尘吹散开来。

柳在溪似有所感,拂上肩头,斟酌片刻,没有让周回揪着这东西说话,干脆转移话题:“说吧,让我来干嘛。又是单纯喝茶?”

“哈哈,还是这么不服输——是,其实是有任务给你。”周回就以为她是不愿提起那日败绩,轻笑回答。

“又有?我不是刚回来?”

周回叹气:“这不是想到你要走,此番任务艰巨,除了你没人能完成么。”

……原来如此。

柳在溪干笑,从桌上拿来卷轴,展开,便有画像与字迹显现。

“雾山爻圆?”

画像是个绿色拳头大小的东西,像是玉,又像是光滑的圆石。

柳在溪没听过,就去看周回。

他对这举动很是受用,喝茶慢慢说:“天地大阵这些年的修补很成问题,血音谷不知在那阵法的缺口上做了什么手脚,竟迟迟没有进展,前些日子才找到原因,就是需要这爻圆来补阵。”

照这么说,岂不是整个临沧界和魔界都在找这个东西,那让她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周回看出了她的顾及,回答:“放心,这消息目前只有北川的门派知道,也是为了防止那帮魔族知道。”

“那这?”柳在溪晃了晃卷轴。

“这个嘛……堂里规矩,拿钱办事就行。”周回对她眨眨眼。

在周回这里挖不出什么,柳在溪只好笑上两下领命回去。

按照这多善堂的规矩,如果在心魂失效前没有将卷轴交回堂里,要么留下性命,要么续上新的心魂。

距离她离开堂里的日子,也就剩下十三日,若是柳在溪在那雾山里死活没找到爻圆,真就要继续在这里打工了。

她没法耽搁,草草别过周回就走。

而平时话多不已的堂主今日也非常大方放人,那态度,摆明了不信她能找到东西复命,柳在溪从无尽处出去后的小半段路途也没有人跟着,周回这笃定模样,更让她不爽。

她花了两日急急赶往北川,碰到路人打听一番,那雾山早已被修仙的围了起来,现下连之苍蝇也飞不进去。

这还怎么搞,柳在溪思来想去——算了,又不是没打过工,再在多善堂混个七年也不是不可以,最起码保住她这条命。

她想通了,就也不着急,打算去一叶山找风棠影。

目前她这张脸还是颇有争议,上次任务完成之后对方给的酬金里有一个上等易容丹,服用以后就算是元婴老祖都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幸好有这个东西,再加上她拿着一叶山的令牌,在北川如入无人之境,成功在山下把风棠影喊了出来。

“你怎么变难看了。”风棠影一见她就打趣。

柳在溪也不客气:“还说我呢,你这张脸都绿得不成人样了。”

风棠影叹气,搓搓脸颊带着她往山下小镇去,解释说:“本以为这两日要去雾山,我是没日没夜加紧修炼,结果师父又不让我去了,心力交瘁成了这样。”

“为何?”

“据说爻圆那东西是在雾山之底,由一棵神树汁液化成,几万年才那么一颗,去的修士鱼龙混杂,师父经过此前仙门大会一事怕了,说让我在一叶山呆着,和众弟子守好北川就行。”

柳在溪:“也是,爻圆事关魔族大计,危险至极,你不去也是好的。”说到这她顿了顿,突然道商量:“你说我能不能去?”

对方思索一番:“临沧有难,散修来帮忙当然能行,只要过了雾山前的检测阵法就行。”

检测阵法在山脚下,就是防止有魔族混入,可道行高的魔修又怎么会在这一关暴露,不过是图个心安,检查一下有没有魔族气息。

柳在溪说走就走,当即换了身素袍,打扮的和寻常穷散修没什么两样,拎着把破剑来到了一叶山阵口。

守阵的弟子们见到她,有些感慨道:“里面皆是金丹以上的修士,雾山凶险,道友不如与我们守在界外。”

柳在溪抱拳:“说什么话,临沧有难吾辈修士怎能不管,莫在说了,放行吧。”

弟子们眼含热泪与她相对,递来一个储物袋:“这是各宗门发放给前来雾山修士的物品,道友此去顺遂!”

“谢了。”

柳在溪将那袋子挂在腰间,郑重其事谢过之后,转着剑跑进了阵中。

北川风雪大,雾山也不例外,山中多高树,而后多大雾,那雾还是柳在溪之前搞出来的。雾于山中久久不散,积攒数年,和一些奇怪草植一起不知又运化出别的气,过了雾气,在山体深处变成了毒气。

那棵神树是在下面一个桃源般的地界生长,至于如何找到……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事情了。

柳在溪本是不想再拼命,不过现下真让她找着个方法,那她就肯定得试试脱离多善堂,跟着混在修士里捡漏不就成!

这会各宗门弟子还未来全,大家都聚集在山脚下,柳在溪钻进人群,没了纠结之事心情还算美丽,便多了其他心思——

她目光在阵后各色弟子中转了一圈,落在那边几个醒目蓝衣之上。

果然来了。

蓝衣中有个游离在队伍外围的,和一个青衣弟子站在一处。

柳在溪歪头瞄了眼,那人她眼熟,似乎是叫青芜,眼神再收回来到旁边,那位站得靠后人高马大的玉虚门弟子正好和她对上视线。

那人眼神探究,在她身上绕了一圈,不耐烦地往边上跨了一步,然后柳在溪的视线就被一堆陌生的脸占据。

嗯?不让人看。

她动动手指,刚要上前理论,一抬手见自己抓着把剑,方才反应过来,她此刻是易容的状态,那人防着她很正常。

柳在溪转着剑身,清清嗓子,改换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那道蓝衣身影很明显感受到了她这位自来熟修士的动作,抱臂靠坐在后面的山石上,垂头思索着什么,浑身透露着一股急躁,像是呆不住似的。

旁边的青芜不知他怎么了,侧头问着:“道友,你怎么了,今日兴致很不高啊,是怕那爻圆找不到?”

卫则玉摇头,青芜就继续问:“莫不是还在想今早的事?”

见对方不断踩踏的脚尖停了下,青芜挠挠头,和他一道坐在石头上:“这不是大阵被破在即,出发时间改了也是情有可原……你早上说要去的地方是何处啊?是很着急的事?”

“我知道,其实也不是很急。”卫则玉放下手,改撑在腿侧,一下一下的踩面前的草。

青芜:“那就不用烦恼了,等寻到爻圆再去做也不迟。”

“还不是怕我倒霉的折在这了,那姓柳的还在山沟沟里面……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卫则玉前半句像吃了炮仗,后半句瞄了眼瞪大眼睛的青芜又突然熄火,叹了句,“没事,九寒的剑问得如何了?”

青芜打了个哈哈,说也就那样,卫则玉正要再和他聊些别的,扭头过来时,看到了站在人堆侧面的柳在溪。

他动作一顿,不太高兴地看着她,青芜注意到,跟着回头,一齐审判她,两息后莫名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天地良心,柳在溪本来打算正大光明走来打招呼的,可走路上忽然觉得这话有点听头,便调整呼吸挪到一边,也就是听见那哼哧哼哧的一句“姓柳的”才破功,目光直白了点。

“我没有。”柳在溪硬邦邦道。

卫则玉又盯了她一阵,很不爽快地移开眼,不看她话却是对着她说:“你又是偷听又是偷看,想干什么啊。”

“不会是魔族细作吧?”

青芜愣了下,回看他。

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对一个无辜散修来说总归是太过了。

卫则玉的话多少引起了旁边一小圈人的注视,柳在溪没说话呢,他又转来盯着她脚边的石子道:“恕我猜忌,这位道友若是没什么事,还是老实坐着,别乱跑了。”

柳在溪看着他的举动,默默踩住那颗石子,卫则玉很快移开眼,又垂了回去,转着自己的胖葫芦。她无声地叹气,将那石子踢到那人脚边,朗声道:“实不相瞒卫师兄,我就是心悦你已久,情,难,自,禁啊。”

卫则玉眉心逐渐拧紧。

青芜等众人:哦……

那一圈人嗡嗡着转了回去,柳在溪可以继续自己先前的计划,乐呵呵地往前,青芜被她瞅一眼,左右权衡之下,还是选择蹦哒回玄阳弟子的圈子。

这块山石的小片范围里,就剩下她和卫则玉……嗯,还有挡在她身前的水墙。

“卫师兄?”

“我不是你师兄。”

“不是师兄也能聊天呀。”

“我不想和你聊天。”

“……”

这人从头到尾就没瞪她一眼,死小子油盐不进啊。

柳在溪扯了扯嘴角,在水墙上弹了弹,叹道:“那师兄想同谁聊,那“姓柳的”?”

“与你无关。”卫则玉终于正视她,神色不虞。

她笑了下,靠在那面水墙上,在上面画字:“提都不能提?方才听师兄所言,对那人甚是上心,可观现下,那人却像是都未将你放在眼前……”

卫则玉眉头松了些,又转过去,柳在溪笑:“何不及时行乐?”

水墙之上骤现一层尖刺,柳在溪收神迅速闪开,那尖刺飞速射来,她躲过几个之后刚站定,便有一根急刺她眉心而来,又在即将扎穿皮肤时化成水滴砸在地上。

卫则玉收回掌心,伸了个懒腰,躺在石头上阖眼假寐,态度明显,进一步就揍。柳在溪拍拍衣袖观察他半晌,倒像是真的睡去一般,便扬扬眉,扛着剑转去了一边。

待她走后,一直暗中观察的青芜才缓缓而来,悄悄瞄了眼卫则玉,竟见他正睁着眼睛无言望天。

“额……怎么还打起来了呢?”青芜道。

卫则玉:“找麻烦来的。”

这是什么说法,青芜一脸懵,卫则玉白痴地扫他一眼:“怎么?你还真信她说的鬼话。”

青芜:“……当然没有了!”

不远处的柳在溪:怎么就暴露了呢。

那俩人说话完全不遮不掩,故意说给她听似的,柳在溪无语,那剑尖杵着地上的湿泥,坐了一会,果断再次向那边走去。

青芜老早就注意到她的动作,疯狂扯卫则玉的飞肩,嚷嚷着“麻烦又来了”,继续退回观战区,留卫则玉重新进入假寐状态。

尽管如此,挡在柳在溪面前的水墙依旧不退。

“站定。”

抬起的脚老老实实踏在原地,柳在溪抿出个笑,乖巧喊他:“师兄……”

卫则玉睁开眼,有种不想看她却不得不看的模样对她道:“干什么。”

“实不相瞒,就想和师兄交个朋友,”柳在溪笑吟吟道,“我叫柳溪,这般听来咱俩何其有缘。”

水墙之后的人看不出太大的表情,只是又转头望天,舌尖小声辗转着她吐出口的那个名字,嗤笑:“你靠这名字行走,真不会死在家门口?”

“我生来无家,何来门口一说,而这名字……‘绿柳随风,青溪在岸’,又怎么称不上是个好名字?谁会因为个名字打死我——又因为个名字不让我过去……那实在太不讲理。”柳在溪眯眯眼。

水墙撤去。

卫则玉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叨叨这么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不放你,是不是也算不讲理。”

“卫师兄上道,就是这个理。”柳在溪跨过那水墙,兴冲冲地根本掩盖不住,然而脚刚一踏地,便从土地之上直窜上来数根水条想要缠住她的脚。

她半刻没有愣神,劈开水条翻个跟头落在另一侧,便又是数根扯住她的四肢,长剑脱手,柳在溪手腕一麻,淡淡扫向侧面坐起身的人。

那人撑着膝盖注视着她,四肢的水条锁紧,应是照主人的意志将她扯到卫则玉面前,他坐在石头上,她站在地面,刚好一样高。

起码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脸对脸了……

柳在溪眨眨眼,无辜道:“卫师兄太不讲理。”

卫则玉一双杏眼也跟着她眨,扯着嘴角嘲讽:“我讲了,让你别过来,但你不听有什么办法。”

“可我好歹也是个修为底下的散修,你用这么难受的法子对付我。”柳在溪继续眨。

卫则玉:“我也好歹是个修为差不多的修士,怎么能用上不了台面的法子对付你呢。”

“……卫师兄。”

“别叫我。”

水条锁紧,柳在溪手脚持续麻木,她皱着脸,思考着还能再胡说点什么,迎上卫则玉的目光却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今日见他时,对方要么拒绝对视,要么便像现在,眼神中总是透着一股认真的探究。

“你们姓柳的都很有意思,不是满口胡话,就是你这样行为诡异,”卫则玉眼神忽然沉了下来,向前探了探身子,“其实我有个猜测,想着总不会有两个人行为语调如此相似——”

柳在溪眼睛稍微亮了些:嗯?!难道卫则玉认出我了?

可他下一句话:“但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你烦人得让人难受,还是交给师兄他们处置。”

柳在溪:!?

“别啊?我就是交个朋友,恰好姓柳,你赶我走就算了,找人看顾我算什么事。”

卫则玉瞥她一眼:“那你走?”

“走走走……”

水条放松又猛然抽紧,柳在溪握拳想要挣扎的动作被制止,刚要质问,她身体陡然一轻,接着便如那可怜的石子一般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掠过人群,砸进了山道上的雪堆里。

倒是没啥大事,就是面子碎了一地。

柳在溪从雪堆里把自己拔出来,偏头呸了一声,指着那人堆开口要骂,又听破空声袭来,她立刻住嘴向后撤去两步,刚刚脚印留下的地方便被钉入一把破烂长剑。

她正在气头上,丝毫没反应过来这是她当下身份行走江湖的宝贝,勾起长剑,反手掷了回去,爬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扬声道:“卫则玉你欺负人!”

这声音含着些劲气,从她这头广扩到山脚各处,让周边一堆紧张兮兮的修士好是听了大八卦,纷纷侧目。

风暴中心的卫则玉根本不当一回事,将刚才接住的剑往旁边一丢要继续躺下,然而天边又传来一道回声:“剑还我。”

地上那把孤零零的剑就又被挑起来,“咻”的飞了回去。

柳在溪跃起接住,擦了擦坐在地上,暗暗磨牙。

不过这牙终究是逃过一劫,因为不久后,阵内人数已达满员,该是向山内行进之时。

进阵时发放的储物袋里除了些应急物品,还有张雾山的大致地图,不急不缓地行了几日,该避的都避开了,到了地图上并不详细的一片区域,毒雾浓重之地。

柳在溪跟着众人掏出储物袋里的清水丹护体,听着队伍之前师兄师姐的指令行走。

环境变的昏暗,只有两边奇异植被发出幽光,柳在溪静静走着,不知何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卫则玉的声音。

她步子顿了顿,这才注意到自己行偏了路线。

出发之前为了能更好的管理人数,各宗门都有规定的队伍,柳在溪作为散修,是和唯三的两个修士一起跟着一叶山弟子的。

山中地势诡谲,更有奇怪灵法,这一路上因为意外也丢过几个弟子,大多还未加紧寻找,就能看见队长手里的魂灯熄灭一盏,到后来,也就不敢再看,专心寻路。

可一叶山的队伍和玉虚门隔了老远,她就算再不长眼,也不至于走偏这么久才发现……所以只能是这浓雾地势有古怪。

柳在溪举着剑柄,之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微光,她便循着刚才听见的说话声而去,边走边道:“有人吗!”

那头说话声停顿,又很快接上:“有。”同时在她不远处的右侧方,还发出一道金色强光,这她非常熟悉,是织金的灵光。

有另一个弟子朝她喊着:“道友!能看见吗!”

他们应当是整队停了下来,柳在溪急忙应着,朝那处跑去,雾中越来越清晰的几道人影,柳在溪缓下步子,遥遥行了一礼,说:“在下一叶山队后的散修,谢谢几位道友。”

她说时,瞄了下人群后的卫则玉。

这山中精怪诡异,有善于伪装的影妖迷惑修士借机吞吃修为,她这样贸然出现,难免不会被当成影妖,而最开始出声的卫则玉,肯定是帮她说了什么话,才能让别的弟子放下警惕邀她来此。

卫则玉别开眼,道:“我认得你的剑上的灵气。”

柳在溪钻进队伍中,跟着他们一起前进,闻言笑道:“那万一是剑被妖怪劫走了呢?”

她打趣地说,还以为这人终于是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却不想一句话后便没了后文,旁边人又浑身屏蔽了她。

柳在溪自讨没趣,抱着剑离他远了点。

这头有个短发弟子听见过她之前对卫则玉发出的豪言壮语,只觉好笑,现下反正也无聊,就过来与她攀谈,问她是如何走散的。

“我也不知,雾大时我方和同伴在一处,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两边就没了人影,我初时还以为是这雾太过浓厚,将视野盖了去,没成想越走越不对劲,直到听见几位的说话声,才得知走散许久。”

“竟如此,那可真得小心了!”短发弟子还未说什么,另一个大眼睛弟子就震惊搭腔。

“嘶,有你什么事——幸好你没出什么事,我比较好奇你和我那师弟的怎么了,你悄悄告诉我呗?”短发弟子嘿嘿一笑,拉着她往前走了走。

大眼睛一听,更是死缠着,小声道:“你既然来了,那势必该由我们玉虚门看顾,有缘如此,就当聊天了呗。”

柳在溪咋舌:“你那师弟凶的要死,说句话都要揍我,你现在让我聊天,他不得提剑来砍我啊。”

“欸,你都说心悦人家,怎么连人家的性格都不了解!卫师弟那叫面冷心热。”短毛嫌弃。

“哈哈,今日初见,惊鸿一瞥,心动也是在所难免。”柳在溪干笑两声,做作抹泪,言下之意:我就是不了解。

短毛和大眼睛隔着她对视一眼,同时搭上她的肩,叹道:“我们与他同门不同师,了解也颇少,但他能和谢师兄和睦相处,想必也坏不到哪去。”

哦?柳在溪挑眉,顺着杆问,为何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中石师叔原本要收的弟子是谢师兄啊,不喜欢师弟就是因为——咳咳咳!”本来情绪激昂的短毛忽地被身后一个弟子猛戳一剑柄,大眼睛趁他吃痛立刻接上,“哈哈,就是这么一说,那师叔们的心思怎能揣测呢。”

“门内之事少外传。”身后掠过一弟子,冷酷告诫。

几人噤声,柳在溪则是敲敲怀里的剑身,联想到之前沈叶白和谢隽然的相处。

一个很久没有纠结的问题浮现在脑海。沈叶白到底有多万人迷这个事情她一直没太在意,心想着也就迷一迷玄阳的修士。但这时候她却忽然开窍,想到玉虚门还有个和他关系匪浅的谢隽然。

谢师兄天资非凡又热情,必然受同门爱戴,而后入门的卫则玉,居然奇迹般地和谢隽然相似得不行,在这个程度上,却比那人多了些距离感,加之中石并不喜欢这个弟子,这时候北川人口中的玉虚双子,无形之中把卫则玉架在了一个让人没法喜欢的地位。

她垂眸看看旁边这俩跑来听八卦的小弟子,没再搭腔,默默想着他们二人之后未尽的话是什么。

过了一会,那俩弟子觉得没人注意,才重拾新奇,向她靠拢过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终于想起问柳在溪的名字。

“柳溪。”

她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沉默,两个弟子大眼瞪小眼:“真的假的?”

柳在溪:“是呀——”她本是骄傲说出口,然而喉咙忽地横上一柄剑,她眉头一跳,正要转身,背后就一阵发毛,接着卫则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真闲啊。”

“我……”

还不等她辩驳,剑身向后卡在喉咙上,要带着她往后退,这位置实在危险,柳在溪立刻住嘴,顺着剑身的动作乖乖退后,她惜命又动作飞快,直接踩着卫则玉的脚背退到了他怀里,再被对方按着肩膀提到身边。

横在喉咙前的剑没了,柳在溪抖抖鸡皮疙瘩,背着手小跳着靠过去道:“刚刚不理我的是谁,现在又是干什么。”

卫则玉正拍着腿脚上的衣摆,轻瞄了眼她又很快收回视线:“再不管你,恐怕我何时生的都要被你问出来了。”

“这样啊……那师兄是何时所生?”

“谁知道呢,”卫则玉拿出葫芦喝着,又对她道,“专心走路。”

山中落雪不深,只是干冷,外加一股难说的阴森。自有一人闭上嘴后,就会牵连着其余人都默契的住嘴,任由这森寒放得更大,霎时,蓝袍队伍中便安静得只剩下错落的脚步声。

死气沉沉走了不久,队长手里的传音石中发出命令,说各队分开寻找,柳在溪所在的队伍,现在要往东南方向去。

她听见指令,下意识掏出地图,东南那片被红圈划出,一个地标也无,可谓凶险。

怪不得要让玉虚弟子前去。

卫则玉瞥见她的动作,没有作声,只是抬手,柳在溪懵然看去,半晌后,愣愣搭上自己的手。

卫则玉:……

他毫不留情地甩掉那只手,叹道:“魂灯。”

柳在溪抱着被嫌弃的手搓搓,并不在意:“魂灯是大门派弟子才有的东西,我可没有。”

这倒是没说谎,就连在玄阳她都没有这玩意,估计大部分弟子都并未想过制造这个东西,也就是现如今要深陷险境,才不得已。

卫则玉收回手,沉出口气:“也是。那就没办法了,你努力保命吧。”

“……”

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将她唤得更近了些,掏出自己的那个葫芦,往里不知放了什么进去,柳在溪没注意到,只闻极轻的“噗通”一声,再抬眼,就看卫则玉抓着葫芦口要朝她倒。

她浑身紧绷,下意识撤后一步:“你干嘛。”

“寻人咒,可以保你一命。”卫则玉不咸不淡地说。

“没听过,别给我下。”柳在溪现在的长相和卫则玉并不熟,之前这人又百般嫌弃她,现在却突然开恩要帮她,出手还是什么“保你一命”的说法……

反正柳在溪不信。

卫则玉看她戒备的样子,也不坚持,慢条斯理收回葫芦:“那算了。”

他说得太无所谓,柳在溪强硬的表情过后,才觉得不太礼貌。

这之后还要靠玉虚门的救命,是万万不能得罪,于是又屁颠屁颠靠过去,谄媚道:“多谢师兄记挂,我就是从前被人害过,十年怕井绳罢了,你可千万别同我生了嫌隙。”

卫则玉垂眼瞥她,又极快挪开,动作间发出轻轻一声“嗯”,便没了下文。

柳在溪后面准备好的解释没了用武之地,噎在嗓子里,伸长脖子咽下去愤愤扭头。

为什么这一次见面由为挫败!

她脑海汹涌澎湃,队伍中的人却是不知道的,行了一路甚是疲惫,便就找了处枯树围着休息整顿,作为本队里唯一一个散修,她还被指配给了卫则玉,要他多加看顾。

这下好了,更加形影不离。

柳在溪感受到旁边幽怨的视线,扯着嘴角与之对视,再无奈转回来靠在树上,琢磨这片地图。

那片传言中的桃源之地真是一点也踪迹也无,弟子们都说穿过这片浓雾之地,可事实,却无人清楚。

“你害怕?”

正想着,旁边飞来一道挑衅,她冷哼一声作为回应,补充道:“笑话。”

“哦?这般自信,却盯着个没头没脑的破地图。”卫则玉的葫芦用来装咒术,这会就只能用储物袋里的水囊喝水,边喝边看着面前纵横的雪粒。

“那总得想点办法,万一找不到又送命,岂不亏死。”柳在溪合上图,叹息,“好吧,看不出什么。”

见她这副模样,卫则玉突然笑了:“你都走到这里了竟还在想那送命后悔的事……”他放下水,指指周围几个弟子,说,“进来的人可都是视死如归,你这样的,小心遭人唾弃。”

柳在溪也笑,她坐的树根靠上,偏头看过去,见到的是卫则玉含笑的侧脸,这个角度一般很难看到,她调整了个姿势,又往过移了移,看对方没有抗拒,便得寸进尺直接贴在他身侧坐着,一拍大腿,反驳他刚才的话。

“视死如归是我的心念,努力活着是我人生信条,态度摆在明面上,谁能说,而我希望大家活着,又谁敢说——况且,能活着谁不想?你不想?”

她说着,最后一句时还撞了撞他的手臂。

卫则玉往前抽了下手,将被她怼到的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顺从道:“当然想了。”

“这就对嘛,有念头必然想活,临沧界这般大,我还没看够呢。”柳在溪在周围加了禁制,此时这种话也只敢在他们二人之间说。

估计是环境压抑,她也难得多出了些惆怅,而很快,她又深呼吸两下,干脆把这话题丢给了卫则玉,问他,你若是出了雾山,首要的会做什么。

那人不卑不亢,道声:“吃饭。”

果真朴实无华,柳在溪无言反驳,并积极附议。

卫则玉姿态轻松很多,摩挲着水囊上的暗纹,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去禾城。”

“禾城?”柳在溪多了些惊讶,“去那干什么。”

“找个人。”

“……”她忽然没法往后问了,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她居然不太想听见卫则玉说出这话的答案。

可那人并不懂她心中所想,她不问,就自己往下说。

“那人说好要来找我,但次次都没有说确切时日,我就想,总不能再见面的日子是她来我坟头上香那天。”卫则玉看上去不但不恼,还挺高兴,柳在溪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顿时烟消云散,胆子大的在旁边哈哈笑。

卫则玉跟着自嘲,手里的水囊被他转来转去:“那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去找她。但——”他露出几分苦恼,停顿半刻,继续道,“我与她之间,和平共处的时日并不太多,要么她找我的麻烦,要么我给她添麻烦,就算找到了,她应该也是不太想与我相见的。”

“你说……是么——”

卫则玉突然抬眼,昏暗中被灵花幽光映照的眸子就这么直直撞进她眼里。

本来作为旁观者要添油加醋的柳在溪猛地犯懵,盯着那闪烁的眸光,舌尖滚上来的胡话迟迟吐不出去,就和那双眼睛安静地对视。

“怎么不说话。”那双眼睛眯了眯,卫则玉笑。

“我……那个,就是,我觉得是。”柳在溪摸摸脖子,僵硬移开眼闭目靠在树上。

“是?所以她原来是不想见我的。”

“……”

这就是个随意吐出的答案,作为旁人,任何回应都是可能的,这没什么……但柳在溪纠结片刻,还是选择弹了起来,重新道:“不是。”

卫则玉还在看她,像是就在等着这两个字,如愿听见后,点头问:“怎么又换了?”

话也说完了,柳在溪心里松快,阖眼靠了回去:“直觉,别管。”

她视野漆黑,自然看不到卫则玉皱眉观察她的样子,三个呼吸后,那视线的灼热才投射在脸上,惹得她睁开眼,但此时,那人也已转回了身。

柳在溪歪歪脑袋,盯着他藏在鬓角碎发里的耳朵,可能是这里太过无聊,她居然就这么发起了呆。看它不安分地移来这边,再转头时只露一小角,然后在淡蓝色的荧光中,耳垂渐渐变得粉红。

她挑起眉尾,探身往前,从后面靠近卫则玉脸侧,还未出声,轻笑就先溜出唇齿,在这冰冷冷的地方,那点热气就像春日暖阳,顷刻间包裹着那点耳尖也攀上红色。

修仙到他们这个境界五感敏锐,柳在溪不加掩饰的视线,前倾来的热意,还有后颈袭来的潮热,一个不落被原本就在意的卫则玉尽数收进脑海。

他捏着水囊的手更紧了些,搭在膝盖的手臂换了下,整个人往外偏,想偷偷避开身后不容忽视的感觉。

可柳在溪天生的坏心眼,他越不想做什么,她就觉得好玩,弯着嘴角,笑眯眯凑过去,从鼻间轻轻呼吸着,趁卫则玉没有一巴掌把她打出去前,小声道:“你耳朵红了。”

然后她飞快抽开,预想中的气急败坏倒是没来,卫则玉只是抬手揉了揉耳朵,说:“冻得。”

“嗷哦——”

卫则玉没管这拉长的调子,干巴巴转移话题:“寻人咒……你确定不要?”

柳在溪:“不要。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是以这个为媒介,短时间距离内我可以化虚为实到你身边。”卫则玉点点葫芦。

“……算了吧。”

柳在溪偏过头,怎么有点肉麻。

卫则玉像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不耐烦地叹道:“行——”再背过身,也不理她了。

好在这动作巧合,扭着头的柳在溪压根没看见,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发呆,只不过半晌没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觉得差了点什么,于是转过头,这才看见个写满拒绝的背影。

她有些好笑,挪整了姿势认真观摩。

他臂膀里夹着织金,宽厚肩膀微缩着抱胸靠坐树旁,蓝衫的暗纹盘亘在若隐若现的蝴蝶骨上,脑袋侧垂着,发尾也搭去了胸前,终于让柳在溪看见了那截久不现于人前的后颈。

大概不见阳光,在此处的暗光中,显得阴白。

她提起剑身轻轻戳了下卫则玉的背:“干嘛呢?”那人不理,只是头垂得更低,很像之前他睡觉时的样子,蜷缩姿势趋近于虾。

她忍不住笑意,没得到回应便又抬起手,这次举着剑,一路沿着脊椎向下,还稍微用了些力,想让他吃痛跳脚。

卫则玉只觉一阵怪异之感瞬间从头皮窜下即将带到后腰,他迅速翻身起来,抓住在背后作乱的剑,怒视那张陌生的脸,顿时胸口那股无名火腾得更高,便不想好好说话了,扭头冷声道:“睡觉。”

“这时候睡什么觉。”柳在溪被抓住剑还不安分,来来回回要抽走,剑鞘和剑柄的连接处不断发出轻响,卫则玉听得烦,只好捏紧手里剑鞘,一股脑砸了过去。

“我——”

柳在溪正一脸兴味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混话,却忽觉不妙,猛扑过去拽着他的领子按回怀里,而刚刚卫则玉所在之处,已然炸开大团火球。

卫则玉本要发作,惊觉身后热浪,瞬间回过神来,抓住柳在溪背后的衣服直接用力将人整个提了起来,他还未跟着完全站起,便迅速向空中甩出几张符纸。

顿时一张金光巨网展开护住下方半里。

刚刚发出的动静已然将休息的弟子全部吓了起来,光芒冲散浓雾片刻,使之能看见光罩之上缓缓降下的十几只似鹰似虎的妖兽。

柳在溪被簇拥着在人堆里,见众人惊惧,也抬头去看,这时雾气已重新汇聚,只来得及看见鹰爪下法罩漏光的裂隙。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下回一定不敢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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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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