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柔软,面上温暖,柳在溪仰躺对着日光,浑身紧绷放松后,便是无尽的疲惫,她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侧颈,偏头去看身侧闷咳着的人。
她狼狈不已,这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洇出的血将衣衫染了大片深色,本是抬手揉着脑袋,却被满手的血糊了一脸。
许是被腥味熏到,他拧了拧眉收手,瘫在地上。
“这里是九曜城外的梅乡,他们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瞬息来这么远。”卫则玉闭着眼解释。
柳在溪在心里给这城池对上号,颇有些惊讶,这里竟然是曜川。
曜川是真正的远,平时没有事情压根不会来这里,因为这不比其他川,路难寻又难走,还灵气分布不均,只是环境好些,引些有钱豪商来旅游。
她垂眼笑了笑,翻起身,静静看他:“那你怎么来的。”
“那个冰圈是文怡师叔给的法器,可移动五次,圈之前被放在哪里,就是下一次的转移地,这里……师叔来过,”卫则玉顿了顿,忽然意识到她语气不对,于是睁开眼,老实说,“你的方位是我那天拉着你写字时套上的……”
啊,原来如此。
哪来的什么归属感,原来是被人套了个圈。
柳在溪笑笑,那双茶色的眼睛平静无波。
卫则玉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跟着直觉解释:“但我最开始没有用法器,是按着你教我的阵法走的,可你……那个人和你住的地方不一样,我找不到你这才出此下策。”
柳在溪说不上什么感觉,她眉头越拧越深,手肘搭在盘起腿的膝盖上,俯身看他:“除了这些,我想问另一件事——你是如何能引动我的心魂的?”
她问的并不算郑重,但卫则玉就是没来由多了一丝压迫,没顾得上身上的伤,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坐起来,犹豫着还是说了实话:“因为尘缘结。”
红尘树……
“随时随地都能感应召唤?”
“嗯。”
柳在溪想摸摸脖子,又意识到现在自己也看不见,笑了下,还算平静地继续说:“所以,你那么突然带我找一棵并不麻烦的神树来结道侣,是为了控制我的心魂?”
卫则玉立刻明白了,急忙反驳:“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柳在溪质问。
她生气,气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魂能被另一个人随便拿捏,随便拿捏她这条命。
“曜川是吧,现在起来,去皓川。”她不由分说要去拽卫则玉,那人莫名,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痛得挣开她的手,弯腰趴在地上,“干什么?”
“洗尘池啊,走。”柳在溪像是没看见,他的伤不顾,自己的也不顾,偏执地要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我起不来……”卫则玉握着她的手腕想拒绝,“那里全是通缉你的修士,你冷静一点!”他说话声音也不小,但对方估计热血上头,像是没听见。
卫则玉怕自己没死在多善堂,死在她手里,只能说:“洗不掉!”
柳在溪顿住,怀疑看他,那人直视过来,掰开卡在喉咙上的手扔到一边:“给那人说了不信,给你说也不信……都讲了会开花,怎么洗呢?”卫则玉笑笑。
“开花?”想到他之前对周回的说法,柳在溪冷哼一声站直,俯视下去,“你怀上了?”
卫则玉腹部穿透的伤口不停在流血,这会终于被放开能止止血,闻言差点又裂开,扯着嘴角扫视她:“你行?”
剑拔弩张之时开个玩笑,也不是不可以。
柳在溪深吸一口气,蹲下来,手里突然化出一把短刀,直抵卫则玉的脖子,他察觉到,但是没躲,反而挺直脊背,认真看着她。
“尘缘结我不想要,你说洗不掉,我也没别的办法。”柳在溪面无表情。
“你要杀我?”卫则玉挑了挑眉,倒也没惊讶,“可我若能用心魂来威胁你,还费心去救你干什么?”
“爻圆如果没有我,你拿不到。救我,咱们谁也不欠谁。”她回答。
卫则玉喉结滚了一圈,乌黑的眸子对上面前平直的眼,她几乎没有在他脸上有过一丝动摇,握刀的手有力稳重,他能想象到柳在溪说动手就动手的样子。
对方太过坚定,反倒是他,不愿看她冷漠的眼睛了。
“哦,你是这么想的,”他睫毛颤了颤,稍微歪头,侧颈的皮肤碰上刀刃,多出来一条带血珠的红线,“那动手吧。”
柳在溪眉心轻微皱了下,古井般的眼眸里吹进一阵风,带起波澜,吹皱水面,隐隐跳动脉搏贴在刃上,从冰凉的骨头,一直传到她心口,咚咚咚地连上越来越快的频率,她上移视线,此刻仿佛才和面前那双泛红的眼睛真正对视。
“你舍得吗?”
风越吹越大,卷起井口的水,一股脑扔进了波涛大海。
吧嗒。
红线上的血珠滚落,刀刃消失。
柳在溪收回手,偏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这口气憋了太久,差点没憋死她,转眼回来还没有看到卫则玉的脸,就瞅见他脖子上那道血痕。
明明满身的伤,偏这道细线格外刺眼,她看一眼都觉得扎,刚扫到便又不知所谓地垂下头去。
头顶上不断散发着“懊恼”两个字。
从前在自己与旁的事上,永远都是前者胜,这次她承认,下不了手。
耳边有轻微的喘息,眼前人也像是松了口气,柳在溪蹙了蹙眉,扭头,那人应该一直看着她,对视的突然,她表情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做,于是撇撇嘴,有些委屈:“我不想杀你,但是讨厌你现在的能力。”
卫则玉幽幽道:“差点被杀的人是我,你还委屈上了。”他情绪不高,的确是难过的,顿了顿又说:“心魂不但我能控制你的,你也可以。”
柳在溪眨了眨眼,感受一番:“没有啊。”
“那就是你的问题,据古籍记载,红尘树上结缘的两人,一定能灵思互通,二人如一人,至于为什么你不行……”他眼神有些黯淡,后又提提嘴角,“可能还没到时候吧。”
不等柳在溪开口,他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用这个威胁你,当然也不会给别人机会。”大概是顾及她可怜的信任度,于是动了动手指,在她有些意外的目光下,引出自己的魂给她:“我的,你拿着吧。”
如果给别人,她一定——好吧,这个假设不成立。柳在溪这么想着。
她不是滋味的收下这小小心魂,总觉得自己亏了,心里悄无声息竖起来的隔阂虽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扩越大。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沉思时,面前忽然传来微微抽气声,她抬头,看着卫则玉惨白的脸,猛然想起来对方吃了周回几击,这伤还没处理。
她叹了口气,转过去挽上他的胳膊:“先起来。”
“还要去皓川?”卫则玉眼里因为疼痛全是水光,当然可能也不全赖痛感。
柳在溪心里有股怪气,寻常听见这话肯定会笑笑打趣,现在就只是沉默,刚好卫则玉脑袋也不太灵光,真就以为她要执意去洗尘池,大力抽手把自己甩在地上,不耐道:“我不去。”
“你走不走。”
“不走,你砍了我吧。”
好啊,柳在溪不纠结那股气了,从中抽离,投入了另一股气的怀抱。
明知卫则玉在说什么,但她依然顺坡下驴,微笑道:“为什么呢,你说实话,我就不带你去了,不然此刻灵力不如我,我拖也得给你拖过去。”
“你猜。”
“哎呀卫师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卫则玉抬眼,看见柳在溪坐在他旁边,慢悠悠吐出四个字:“有恃无恐。”
“胡扯……”
然而柳在溪并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在他脖子上认真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形似尘缘结的东西,又移开重新看他:“就这么问吧,那什么结的标志能提升功力吗,为何如此执着。”
卫则玉:“没有。”
“那你为何——”柳在溪顿住,忽然探头去他面前,把被吓一跳的卫则玉挤得一歪,他刚要询问,她便斟酌开口,“难不成,你还是真心实意想与我结亲?!”
“……”
卫则玉静止,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柳在溪,他眨眼,她也眨眼,半晌过后,他忽地笑了,柳在溪也笑:“怎么了呢?”
“当然。”他说。
从柳在溪的角度看,卫则玉此刻笑容和平时一般,笑得挺……真诚,但当下这个情景吧,这个笑就又显得不太一样。
柳在溪琢磨着,觉得他这就是明晃晃的说反话,“切”了声:“没意思。算了,先去疗伤。”
“好。”卫则玉肩膀垮了下去。
梅乡算是在凡尘界里,要再往上才能真的到临沧曜川,此处灵气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卫则玉腹部剑伤难以愈合,只能想办法去九曜城。
说是在城外,但也隔了修士御剑十日的距离,乡就相当于川中之城,落个脚还是可以的。
他们往闹市走,先找了个客栈歇息,问了问,还是选择搭乘飞舟。
和先前玄阳派出的飞舟肯定没法比,直接小了一圈,而且还供不应求,买站票都不少,柳在溪钱没地方花,只能两个人挤在一个舱里。
不过里面倒是整洁干净,柳在溪蹦哒进去坐在塌上,望向卫则玉:“饿不饿。”
他摇摇头:“打算辟谷了。”
“嗷……”她起身把小榻让出一片空位,引他过来坐着,又仔细往他脖子上瞧,盯得卫则玉浑身不自在,一巴掌呼上她的脸,无奈道,“你也是阴晴不定,前脚跟我要死要活,后脚又和我坐一张床。”
说完,看看小榻扶手上的人。
柳在溪避开他胡诌八扯:“那谁让你是我道侣呢?”卫则玉听这种话已然习以为常,平静坐着,看她反手从储物袋里掏出个小镜子,左照右照,接着疑惑:“尘缘结在哪呢,我怎么没看着。”
“你现在肯定看不见,是在灵力大限是才会出现,作为你灵力彻底枯竭时的最后一道防御,相当于借用红尘树的力量。”卫则玉说。
柳在溪恍然:“怪不得,这么说的话确挺值,不过……长什么样呢,你的我也没见到啊?”
卫则玉躲开视线,去拨桌上的明珠,说:“等你什么时候能感应到我的心魂时,我就有了。”
“哈?那……所以你没有尘缘结,是因为我喽?”一口大锅从天而降。
“不然呢,你好好努力吧。”卫则玉说这话比平常心气低了不少,柳在溪以为他是累了,想来这一路的确折腾他许多,良心发现将他拽在塌上躺好,安抚道:“你睡吧,我出去看着。”
“这就不管我了?”
柳在溪无辜止住脚步,怎么听着自己像是抛弃他了呢?明明给了他许多天灵地宝疗伤补救了啊!
她回身,背着手前进一步,笑容开朗:“那这样,咱们来双修,对你伤口也有好处。”
“我……还是再过两日吧,”卫则玉诚恳,“你请。”他抬抬手。
柳在溪欣慰地给他裹好被子,笑笑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发顶:“真乖,那我走啦。”
门推开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舱内安静下来。
卫则玉摸摸额角的头发,听着门口响起的搭话声嘴角耷拉下来,缩进被子里背过身。
片刻,昏暗的环境中,放在桌上的储物袋突然发出一抹亮光,里面的冰圈振动着,似乎被什么牵引着要破出袋子。
阿嚏——
门板外响起这一声,袋子恢复正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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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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