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现在也多想无益,萧无序轻叹一口气,把目光从漆黑的天幕中收回,仍是没忍住,拧眉道:“当日在冰月宴上,竹茔那一刀,都那么帮他了,还是不行吗?”
漆对在冰月宴上的身影在眼前悄然浮现,随着皎洁的月色逐渐清晰,萧无序杵在原地,神情渐渐迷离,那虚影却是缓缓一笑。
当时漆对跟她说过,漆幽比武输了,那他这个作爹的,自然是愿赌服输,替子还账,要把最好的玄铁留给她。
后来漆幽送给她的霜月刀,果真是玄妙无比,估计也少不了漆对的手笔。
可是如今霜月仍在,人却不在了。
等萧无序回过神来,正要抬手去触摸之际,那身影已然消失无踪。白墙之上,树影摇曳。
“我记得,阿蛮和闻沙那事捅出来不久,竹茔便下令放了所有扣押在芜茔的商贾浪客,奇人异士。”
萧无序稳住心神,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心下隐隐有了猜测,她轻一抬眼,道:“能混到如此位置,那些家伙可都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漆叔的死,跟他们有关?”
毕竟同行最了解同行,也最好算计同行。
“我查到的消息,确实如此。”一提到此,白镜胸口便堵得慌,面色也是青白交加。
“尤其是那些商人。商人商人,还真是无奸不商!正好趁竹茔病重,为了利益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芜茔归竹茔所管,而那位主上,脾气可不怎么样,在熬过了三城混战,芜茔败亡危机之后,脾气是愈发难测,做事更是古里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竹茔亲自训练的护鸢杀手,在混战之际,把筱翎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几次三番下来,筱翎那叫一个服服帖帖,再也不敢造次。
以至于后来筱翎人一见到芜茔守卫便如鼠蹿,生怕撞上了乔装打扮的护鸢杀手。
此后,那位主上势头也可谓是达到了鼎峰。还没继位呢,便早已是实至名归,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当日在冰月宴上,竹茔与漆对一唱一和,确实唬住了不少人。毕竟他们还在芜茔的地盘儿上,在没弄明白那位主上的意图之前,他们也不敢在芜茔造次。
没曾想这竹茔才出了点儿事,那些人便是迫不及待,一刻也不愿多等了。
萧无序眸光微黯,烂泥一般朝白墙上一靠,头抵着泛冷的墙身,放空地凝视着夜空。
小辫子揉揉鼻尖,憋回在眼眶打转的泪水,重重一咬牙,满脸痛恨之色。
“那些商人明面上不好动手,暗地里怕是没少偷工减料,拖延磨蹭。而漆家产业遍布数城命脉,牵扯如此之广,真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
缓了一瞬,小辫子继续道:“这么下去,生意做不成了,好些人都会崩溃。更严重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暴乱,抢劫偷窃,杀人放火竟已成了常态。飞来横祸,家破人亡,只在一夕之间。”
萧无序颔首,思绪又清楚了不少,她垂眸盯着地面的倒影,分析道:“芜茔和漓潇明面上并未冰释前嫌,漆对虽为商贾之首,但手底下那帮家伙,人齐心不齐,形合神离,只怕是家常便饭。”
“如果他死了,那么些明账暗账糊涂账,如何能说得清道得明?最后扯也扯不清,可不就是他们在私下动手脚?各自说了算?”
白镜心下一颤,倒真是惊得不轻,向前几步,朝萧无序道:“你是说,那些人早就想趁乱杀了他,之前被竹茔……主上插了一手,暂时收敛了,而这次趁主上病重,坐不住了?”
萧无序下意识颔首,却觉浑身僵沉得厉害,从白墙上站直身,反手拍着后衣缓解着僵麻,补充道:“树大招风,怀璧其罪,那么多人都不想放过他……”
“与其让其他人动手栽赃嫁祸又挑起什么矛盾,还不如自我了断干脆。”
“众商贾见他死了,赶紧降低价格,开门做生意,尽心竭力招徕过客,摆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恶心模样……”
“如此一来,虽然略有混乱,但各凭本事,商铺商贸也在纷纷回血。有生意做,有物资用,有利益揽,众人各得其所,谁也碍不着谁。”
说到此,萧无序面色又是一沉,苦涩一笑,叹道:“如此一来,混乱不日可平,只是牺牲了一个漆对罢了,多好的生意啊!”
萧无序仰头望天,沉默少许,呢喃道:“不过……你当真觉得划算吗?”
“难怪这几日,各地的商铺、生意都没之前那般混乱,原来竟是如此吗?”小辫子听明白了,摇头叹息,心下愈发五味杂陈。
那么些烂账烂摊子,小辫子越想越烦,干脆懒得再想,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道:“我们之前已经去了趟漆家,出了这事儿,漆老二只让人传话说他没事,就是不愿见人。”
要真是没事儿,见一面又有何妨?只怕是有大事!
萧无序揉揉眉心,只觉脑袋疼得厉害,问道:“雇主大人呢?”
“啊?”
“谁?”
这两人怕是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萧无序后知后觉,脑袋微抬,轻笑一声,改口道:“嗯,那个,我是说……那位霁风大骄子呢,他去哪儿了?”
白镜脸色不由得一垮,呢喃道:“须萤后遗症呢……”
话出,白镜后背便是一凉,渗了一身冷汗,好在他说得低声又模糊,对面该是没听清楚。
想罢,白镜当即哆嗦着稳住,也笑着改口道:“我是说,旧伤而已,没什么事!”
二人眯缝起眼,将信将疑盯了过来。
白镜刻意避开小辫子的视线,佯装无意朝萧无序一瞥,故意重重叹道:“就是害我在学堂老先生那儿吧啦吧啦一通好说歹说,那老头儿这才准了他告假!也真是多亏了我厉害!!换个人来铁定不行!!”
白镜越演越卖力,眉尖轻动,抬手扶额,由衷叹道:“还有汐时那小丫头,一听到他告假了,对着我又是一通死缠烂打,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真是差点儿没把我烦死啊!”
这个反应还差不多,看来就算说谎,也该是大差不差,他果真是去过学堂,见过那先生,也遇上汐时了。
不过伍味子……旧伤,竟又是旧伤吗?
想到此,萧无序脱口问道:“他的伤……很严重吗?”
白镜摆手道:“还行吧,修养一阵就好。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哎呀,放心放心那家伙可还死不了!”
小辫子扭头看他,微微眯缝起眼,怀疑道:“是吗?”
萧无序也循着小辫子的视线朝他一瞥,果真是瞧见那家伙面色有些不自然。
触及那两道滚烫的视线,白镜只得硬着头皮道:“当……当然是了!担心他做什么,这么些年都过来了,那家伙又会有什么问题?!”
小辫子敛眸,盯着地面愣神,神情又悄悄染上了一抹哀色,也不知信没信。
伍味子来漓潇,本就是有什么任务在身,后来才进入学堂,成为了他们的同窗,就这几天的交情,说深也深,说浅也浅,也不知道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毕竟此事与他无关,他又有伤在身,又是雇主大人的,萧无序实在不好意思去麻烦他。
既然小辫子和白镜是为了这事而来,想必正是放心不下漆幽,专门为他赶回来的。收敛思绪,萧无序又问道:“你们去见过漆老二了?”
白镜回道:“来得不巧,闭门谢客。”
出了这事儿,漆老二难受是必然,把自己关起来,关门谢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是清净了,可也徒惹他们担忧。
一想到他们日夜兼程奔赶而回,一回到漓潇,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漆幽那儿去了,结果却吃了这么个闭门羹,白镜也有些来气了。
“他把自己关起来有什么用啊!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对这事儿知道多少?手上可有什么麻烦?!”白镜手心拖手背,一边细数着漆老二的过错,一边来来回回,回回来来地闷头瞎转。
与此同时,除了深浅不一的足音和击手声,还有清脆的叮咚声,随着呼啸而过的夜风,若有似无地奏响起来。
“他接下来又要怎么办?要赶去芜茔吗?他到底有没有对策啊?!”转了这么一阵,白镜头都晕了,手心手背也被拍得泛红发麻。
地上的影子明暗交替,萧无序头晕眼花,拉住瞎转的白镜,认真道:“人,是一定要见的。究竟如何,见到了就知道了。”
白镜缓缓颔首,面色也难得严肃起来。小辫子揉揉眼,问她道:“落雁的霜天剑会,是不是也是这些天?”
“后日。”
见那二人又是一脸凝重地望来,萧无序一笑,回道:“不碍事,明日我们先去漆幽府上看看,能有个解决办法最好,实在不行……那什么剑会不去也罢。”
白镜震惊道:“什么,你……你竟还敢缺席那霜天剑会?”
萧无序笑笑,有的事她也说不准,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住的,不过若要在两者之间选……
看在霜月刀的份上,她还是选漆老二吧!
萧无序仰头揉了揉脖颈,朝夜空瞥完后,又反手锤了锤后背,并不正面回应,只是道:“所以嘛,现在抓紧时间回去好好歇息,明天能把事情解决了最好,否则一拖再拖,夜长梦……”
说到此,萧无序神情一凝,站直身,问小辫子道:“对了,漆老二是不是还有个师哥?”
之前乘乌霜船赴芜茔的冰月宴,虽说是自家的船,但漆老二为了不被发现,又欲鸡蛋碰石头,死马当活马医地去赎漆对,却是偷偷跟上来的。
小辫子那个时候似乎便提起过,漆老二,还有个师哥。而当时去交赎金的,却只有漆幽一人。
事后也并未听到更多有关他那师哥的事,怕是早就撒手不管了。
有关小辫子的事,白镜摸索得那叫一个清楚,下意识接道:“确实有一个,漆老二还很敬重那家伙,是叫……哦,叫付殇。”
话出,三人皆是一愣,反应一阵,你瞪瞪我我望望你的,面上皆是惊疑交杂,难以置信。
之前还不曾留意。
在芜茔之时,那个横行霸道,常常找暮离姐弟麻烦的家伙,便自称是付殇的人。
那个找茬的付殇,和这个漆家的大师哥,会是同一个人吗?
思索间,萧无序脑袋有些混乱,只觉热气一波接一波地往上冲。
要是更凑巧些,此人不会就是在她诈降筱翎之际,处处跟她作对的付殇吧?
不会吧?不至于吧?不可能会有这么巧吧?!
劳心耗神了这么些时日,小辫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下去了,面色已在不经意间泛起了白,语气却是如常,她道:“好,既如此,明日再见,我便先回了。”
萧无序轻轻一笑,也朝她挥手告别。
客栈就在这附近,小辫子就要回去休息了,白镜既怕她一个人待着难受,又怕自己跟去徒惹人嫌……
反正他跟也不是,走也不是,碍手碍脚,磨磨蹭蹭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挠头望着小辫子远去的方向愣神。
萧无序哭笑不得,在他瞎磨蹭的这会儿功夫,倒是又听到了缕缕的清脆声。
叮当,叮当,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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