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开外,萧无序瞥见了古榕荫下的一方青石擂台,通体泛着青黑的冷光。
台面上光斑跃动,两三片枯叶悬在檐角将落未落,与山岩古树浑然天成。
而在擂台前,一位青衣男子环手在前,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棵歪树上。
木架上的酒已经冷了,香也已经燃了大半儿,再过一小会儿,要是还无人前来,他便可以直接往上走了。
不过这赢的,也实在是不痛快。
终于,远方有光影颤动,那青衣男子心下一喜,跃跃欲试抱好长剑,凝神盯着行来之人。
杂草泥屑遍身,走个山路竟还走成了这副狼狈的模样,看来也不怎么样。
那青衣男子顿时有些失望。
萧无序自然也瞧见了那人,也认命地跟着一叹气,看来这该打的还是得打,躲是躲不过啊!
萧无序三两爪扒拉下沾身的泥草,行至擂台前,抱拳道:“久等。”
就这么一会儿,那青衣男子面上又由失落转为震惊,最后眸光黯淡,嘴角下撇,呆滞地盯着萧无序,心下很是绝望。
落雁少主。
众人在心里最不想遇上的人!
竟让他给遇到了,还是在这第一程!!
哀嚎间,那青衣男子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前方,萧无序也跟着一瞥,还真的看到了对面山巅的看台。
木栅后攒动的人影忽如沸水翻腾,先是三两个交头接耳,转眼间躁意便顺着人墙蜿蜒不绝。
事已至此,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漂亮些,那青衣男子松散的神经悄然绷直了,俯身行礼,认真道:“还请落雁少主赐教。”
萧无序回礼,二人取过架上的酒,不再多言,一饮而尽,直接开打了。
几个回合下来,萧无序也是好好领教到了这青衣男子的本事。
许是知道赢不了,这青衣男子干脆借着酒劲儿,把自身的能耐一股脑全抛出来,招式来势汹汹、全力以赴,大有种鱼死网破的意思。
看台上有眼尖嘴快之人,脱口道:“诶,这次落雁少主跟之前很不一样啊,一直在躲,竟没有反击?”
萧寓安负手在后,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众人又默默瞧了几个回合,确实发现了不对。
人群中有惊呼声传来:“就是啊,落雁少主之前明明如此凶猛,这次竟是……该不会是怕了吧?”仔细一听,颇有些阴阳怪气。
此言一出,立马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还真的是在一退再退啊!”
“难不成是之前太过风光,如今退步了,怕露馅不敢了吧?”
“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吧?”
“……”
虽是窃窃私语,但也总有落入有心人耳中之时。
看台最末端,有个眼眶深陷的精瘦汉子,脖颈前倾呈现出一种窥伺姿态。
那个家伙,可挑了好几次的事儿了,小辫子一忍再忍,可都默默记下了。
如今那家伙竟还敢来,小辫子当即怒道:“关你何事!躲得过说明有本事!你行你厉害,也不见你上啊!!”
那精瘦汉子也是不甘示弱,瞪大眼道:“诶,你这话说的,你不也还在这里看戏没上吗?而且我也是实话实说,怎么了,你还不让人说真话了?”
说着,那汉子还抬手示意,竟有不少人纷纷响应,颇有种一唱一和、煽风点火的意思。
这话可关系到落雁,绝不能乱接,而且就为了这么点儿事闹起来,也实在是不好看。
小辫子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好容易收了怒火,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就是说说已,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我哪……”
小辫子堵住他道:“孰是孰非,一看便知,倒是你,这么急着扣帽子,又是何居心?”
对面一噎,还是闷哼着闭嘴了。
擂台。
萧无序垂眼盯着模糊的五指,暗道不妙。
那酒竟是如此厉害,尤其是这么一动,浑身都热得厉害,意识在不断被侵蚀。
而且此地距那看台,还真不能算远……众人也明显对她这反应起了疑惑。
越拖越不利,必须要速战速决!
如此想着,萧无序又侧身躲开那一剑,怎料脑子嗡鸣了一瞬,身下一歪,她整个人竟悬在了擂台边沿。
身后的碎石滚落而下,她也如风中飞絮,摇摇欲坠,好在霜月在酒架上一搭,她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要是掉下去了,可就直接败了!
不出所料,观战台上一片哗然。
萧无序闭着眼都能猜出那些人在说什么,不再磨蹭,她把腰间的“净”一抽,挥鞭甩出!
这么久了,这落雁少主都是如此不咸不淡地接着招,这次终于要认真起来了吗?
那青衣男子如临大敌,屏息凝神,飞奔着躲开那竹鞭,不多时身后又传来了竹鞭缠绕树枝的“啪嗒”声,一道黑影紧随其后!
眼见着萧无序借着竹鞭转到了侧面,手悄悄覆上刀柄,那青衣男子汇聚了全身精力,紧紧注视着她握刀的动作,手心也缓缓覆上剑柄。
可就在这紧张万分、刀剑相向之际,萧无序却松开了刀柄,反袖转出几枚铜钱,正中那人额心。
猝不及防,那青衣男子脑瓜子一痛,两眼一花,浑身都跟着麻木起来。踉跄着踉跄着,他竟这么跌下了擂台。
看台上一片死寂,随即又“嗡”地炸开了。
“好厉害的手法!”
“落雁少主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专为萧无序而来的妙龄姑娘也是乐得合不拢嘴,眸光滚烫却又含羞带怯,连连赞叹道:“我就说嘛!看看,看看!!落雁少主怎么会让我们失望?”
“……”
当然了,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什么东西都能挑出刺儿来。
“这也算比武?”
“这叫偷袭吧?!”
“好歹也是堂堂少主,竟用如此上不了台面的招式还真是……”
“……”
最着急的当属白镜,好说歹说、左拦右阻才拦住某位姑奶奶,可某些人说话实在是难听。
眼见小辫子腮帮子鼓鼓,忍不了又劝不了,白笛音也加入道:“呵呵,落雁少主还真是出其不意。”
那精瘦汉子火力一转,嘴角扯出一抹刻薄的弧度,哼道:“我之前就奇怪呢,敢情你这瞎子能看见啊?”
“……”
白笛音暗道不妙,他竟忘了自己眼上还蒙了层黑布,这又是他第二次露馅儿了。
一码归一码,萧无序那事有争议也不好多言,可这人竟还敢牵扯到白大少主身上来,白镜也是怒道:“怎么说话呢!什么瞎子!蒙个黑布就算……”
白笛音赶紧上前劝阻道:“哎哎哎,我虽不是真瞎,但也挡不住有人真瞎啊,算了算了!!”
“你……”那精瘦汉子火气本是不大的,此言一出,他却是被噎得死死的,竟是一腔怒火没地儿出。
另一边,那坠下擂台的青衣男子额心还有一枚鲜红的铜钱印。
萧无序双手合十,刚要道歉,后知后觉一停,转身在架子后方取出一坛备酒,对着那男子一泼。
那青衣男子轻咳着醒来了,萧无序重新双手合十道:“抱歉了。”
对面一抹面上的酒渍,倒是干脆道:“技不如人,落雁少主不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还是快快登顶吧!”
萧无序笑道:“既如此,不知阁下可愿先站起身来,也好让我安心。”
那青衣男子一阵感动,果真撑地而起,行礼道:“在下并无大碍,多谢落雁少主关……心。”
却是萧无序径自捡起压在他身下的铜钱,拍拍钱上的灰尘,释然一笑,随即朝他摆手道:“既如此,那就告辞吧,走了!”
那青衣男子杵在原地,一时间,脑子又有些懵,竟也不知要如何了。
萧无序继续往上,不过很可惜,并没有那么多偏僻地让她选了,这次还没走多远,她便又遇上了擂台。
擂台之上,立着位着黑色劲装的中年男子,劲装上有暗红的云纹,若隐若现似鲜血染就,玄铁护腕束着筋肉虬结的小臂。
循声望来,见是萧无序,那人意味深长一笑,抬手作请。
纵使万分不情愿,萧无序还是与他相对而立。
那人反握的剑比寻常兵刃宽三指,寒芒映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他那眸光却比剑光还要冷上几分。
饮酒,行礼,开打!
别看萧无序没走几步,此两座擂台也隔得没多远,但这一**地淘汰下来,所留之人在不断折半减少,是何实力更是不必多说。
对手更强了!
萧无序甚至连小动作都没机会使,便被那魁梧汉子追得满场乱蹿,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萧无序指尖再次覆上刀柄,须臾,霜月出鞘!
刀剑相撞,迸溅出耀眼的银芒。
而之前择偏路而行,铜钱偷袭都还说得过去,这次可就有些明显了。
落雁虽以剑立世,可门内的刀法、枪法等都是不差,虽无法比肩门内的剑法,可在江湖之上也是一等一的存在。
而萧无序挥出的刀法,招式中落雁的痕迹本就不重,在对面步步紧逼中,更是寥寥,融得还不太自然,倒像是刻意挥出来的。
“那人是筱翎的人吧?还真是勇猛啊!”
“诶诶诶,出手了出手了!”
“不行啊,看这样子落雁少主怕是招架不住,而且在绝对的蛮力面前……我站筱翎的人!”
“急什么,这不是还早吗?落雁少主那么厉害,定是还没认真打,我还是站落雁少主!”
话刚落完,便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叮当叮当!清脆悦耳。
这声响可就有些突兀了,白镜也觉奇怪,扭头一看,却是目瞪口呆。
竟是有人原地赌起来了!
那刺头汉子闷哼道:“怎么了,就博个高兴,不可以?”
来者是客,还是有实力来此的人,虽然很讨人厌,但确也不影响大局。
白镜懒得理他,佯装没听到,自顾自转向别处,看得对面牙痒痒。
人群中,又有惊呼声炸响。
“快看,快看呐!”
“西北方,那一半的山,擂台之上,胜者都是筱翎城的人吧?”
“此番比试,竹茔本就毫无兴趣,此刻又在养病,手底下的那帮芜茔人都没见到几个……他们筱翎倒是挺捧场啊!”
“还真别说,这筱翎自战败之后,养精蓄锐,这实力还真是厉害啊!可他们不是唯芜茔是从吗?怎么……”
说到此,那人也自知失言了,噤声不语。
寂静一瞬,观战台上又有人惊呼道:“快看那桐音小公子,不行不行,太狼狈了!被打得太惨了!完全不是对手啊!!我还是站筱翎的人吧!”
“今日那落雁少主奇奇怪怪,怎么那小公子也……算了算了,我也站筱翎吧!”
话虽然难听,不过确也是实话。
而且落雁的剑会,这么些年来,都还没有过如此的局面吧?
而落雁门主和夫人并肩而立,面色无异,倒是颇为沉得住气,白镜微微放了心,懒得多听,重新转身望向擂台。
小辫子扫了扫满地的铜钱,也评价道:“无聊!”
话刚落下,便响起了一堆噼里啪啦的铜钱声。
数道目光齐齐聚来,白笛音啧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有钱且俊俏的瞎子?”
“……”
这人激动之下,就喜欢反复无常,那精瘦刺头都见怪不怪了,继续拱火道:“不行,快看,那落雁少主怎么回事啊!节节败退,不犹豫了,这次我也押筱翎的人!”
小辫子一把铜钱丢下,撂话道:“我站落雁少主!”
“你刚刚不是还说无聊吗?”
小辫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无聊,但我就要押她赢,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人笑笑,下巴朝赌台那边微微一抬,意思显而易见:一堆人站筱翎赢呢,众望所归,你倒是真大方,多谢了!
而白镜自然是站在小辫子这边,啥也不说了,抬手噼里啪啦一通豪掷,白笛音也不甘示弱,也赌落雁少主赢。
奈何对面人多势众,他们寥寥几人,纵使豪掷再多,也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落在旁观者眼中,还颇有种冤大头的意味。
那精瘦汉子哈哈嘚瑟着,这边气氛凝固少许,白笛音突然猛地一拍手,激动道:“赢了!萧桐音赢了!!哈哈哈哈,看到没?!给钱给钱!!”
有人泼冷水道:“那是他运气好,小混子遇上了大混子。”
白笛音更是哈哈道:“多管闲事!愿赌服输,拿来吧你!!”
可等白笛音清点完赌注,那叮叮当当的清脆声仍是未停,循声望去,他竟瞧见了门主夫人。
见暗暗下注被发现了,沈挽筠也哈哈一笑,很快又面色如常,若无其事站回萧寓安身边,静静望着远方。
少许,又有叮当的铜钱声传来,噼里啪啦四处乱溅,一道略微稚嫩的声音坚定响起:“我站在落雁少主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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