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来了落雁有段时日了，哪怕是有意规避，落雁子弟，萧无序还是记得不少的，何况他们个个身手不凡，想忘都难。
她还奇怪呢，怎么这次比试竟没见到几个熟面孔，凭他们的本事，不应该的。
竟是落在了紫吟手中！
萧无序轻叹一口气，她本想着装够了，有点落雁少主的影子就行了，赢不了就赢不了吧，趁着还没露馅儿，赶紧不经意输了，没想到……
打赢他，便放人吗?
萧无序眸光微抬，缓缓起身，手腕儿轻转重新持好霜月，盯着那道身影，缓步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
刹那间，一道虚影凌空而起。
砰砰!!
两刀相接，森寒的刀芒四处迸溅。
小辫子越看越气，冷哼着望向树梢，问道:“真不管了?”
劫后余生的白镜也朝伍味子一瞥，对面眸光比平日沉了少许，看得他却是直哆嗦。
白镜赶紧接道:“放心放心!落雁少主如此机灵，要是真打不过，她也绝不会勉强!”
小辫子嘴角抽搐，沉声道:“若是出了什么变故，让她不敢轻易认输呢?”
“啊，这……”
白镜也急了，情急之下，馊主意倒是不少，提议道:“有了!我易个容，直接冲上去，把那比试搅个底朝天!完事便跑，谅他们也寻不到我!”
小辫子哼道:“到时候，你说众人是会怀疑筱翎，还是落雁?”
如今这局势，筱翎的紫吟明显占据上风，就这么出手，落雁这一次确实是难堵悠悠之口。
白镜一噎，又把那易容的药讷讷往袖里一塞。小白脸儿却是看得颇为稀奇，可眼下也不好意思细问。
萧桐音听了半天，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瞧见擂台上那情形，欲哭无泪道:“啊啊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要怎么办啊?!”
死寂之中，伍味子却是道:“相信她。”
萧桐音循声望去，呆呆盯着他。
伍味子也望了过来，安抚般一笑，仍是简单道:“落雁少主，又岂会如此不堪一击?”
萧桐音心下莫名一定。
擂台之上，萧无序虽然在找机会还击，但紫吟出招也是愈发凶猛，她停留过的青砖都被那凛冽的刀势尽数焚毁。
紫吟攻式不减，更是讥笑道:“躲来躲去，落雁少主，不会以为如此就能胜过我吧?”
萧无序不答，一刀斩落飞溅的尘土，在紫吟攻来前，飞身掠向另一处擂台。可碎石漫天，她仍是遭了波及，腰间力道一散，踉跄几步，扑倒在地。
紫吟穷追不舍，再次与她相对而立，刀身横搭在右肩之上，笑容更是玩味。
“实在撑不下去，落雁少主不妨认输，对你我都好。”
“就这般认输了，不就彰显不出筱翎二公子的实力了吗?”萧无序拍落印在手心的碎石，身形颤得厉害，声音却是如常。
须臾，萧无序持着霜月重新站起，笑道:“而且既是比试，又岂能不竭尽全力?这样对你对我对看客都更好。”
“拖延时间，巧舌如簧。”紫吟面上闪过一抹不耐，似又想到了什么，心情大好。
紫吟手腕儿一转，尘土飞扬间，刀尖直插入地，他指尖轻轻落在刀柄之上，一下下旋转着筱翎弯刀，悠悠道:“不过你们落雁的人还真是一个样，愚蠢至极。”
“还有那断肠红，漓潇最烈的酒?真是笑话，它可远远不及筱翎的烬风遥!”
此等拙劣的激将法，对萧无序根本没用，可如今酒劲儿上涌，她火气竟是不由得往外窜。
见此，那紫吟更是一喜，唇边的讥笑愈深，他道:“筱翎的美酒，自然不能困于一隅。也只需在价格上稍加筹码，便能碾压漓潇的断肠红!”
烬风遥……
萧无序火气微敛，喉间微烫，果真似烈焰燃烧后的余韵。
所以她饮下的根本不是漓潇的断肠红，而是筱翎的烬风遥!!
难怪她总觉得这酒不太对。
而且碾压漓潇的断肠红……
萧无序心下一清，眼前的人影却是越发模糊，她也笑道:“趁漆家势衰，你倒是捞了不少好处。”
说话间，她又是一闭目，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漆对父子的面容，心下轻颤，又匆匆睁开眼。
“墙倒众人推，从来如此，就算不是我，也还会有别人。”紫吟倒是承认得干脆，面上非但没有一丝愧色，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
萧无序虽然看得迷迷糊糊，却也心生不妙。
“只是可惜了你们买酒的落雁弟子，要是知道他们拼死保护的酒乃是筱翎的烬风遥，还用到了他们落雁少主身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萧无序紧了紧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道:“你……”
“落雁的霜天剑会，以酒作墨书侠气，半坛浊酒敬浮生?哈哈……真是可笑啊!”
“毁了便毁了吧，我还敢当着你们门主，众看客的面毁!他们能奈我何?!”紫吟环顾这山巅破碎的石台，笑得愈发放肆。
“还有那些蠢得好笑的落雁弟子，酒没了便没了，落雁无非被诟病几句，他们倒好……酒比命重要是吗?好!那我就成全他们!!”
萧无序却是沉声道:“若他们来此，你筱翎的人，还能如此放肆吗?”
紫吟却道:“兵不厌诈，比试前夕竟如此大意，也是他们活该!”
“烬风遥……”萧无序端起架上的酒，酒面荡漾，勾勒出她破碎的面容，而在那起伏的清香中，蕴藏着冲天的烈意。
小辫子眉心越挑越高，苦笑道:“她要干什么?”
众人不敢接话，小白脸儿却是实诚道:“饮酒?”
一片沉默。
小白脸儿回首一看，倒真是惊得不轻，赶紧道:“啊，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瞎说的，哈哈哈……毕竟都清过擂台了，两相比试，哪个笨蛋这么想不开……啊?!”
却是他口中的某个笨蛋一饮而尽。
萧无序轻轻晃着手中的空酒，朦胧的眸光中突然绽出一抹笑。
“落雁弟子护下的酒，本该他们登顶自饮。”
“既然他们不在，那便我来!”
话出，一刀挥出!
寒芒流畅圆润，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凄艳凛冽。
那招式虽是美艳，可凭萧桐音对她的了解，看得更是心惊不已，颤道:“啊?什么情况?为何她出手突然这么狠了?”
众人可都绷着心弦盯着擂台呢，自是没空理他。
而一人不理他，萧桐音便换一个人继续缠，在他那爪子伸来之前，白笛音啧道:“烈酒入喉，刹那清醒。”
萧桐音微微一怔，听明白了，她姐这是在赌!
赌她的刀更快!
快过紫吟的攻势!更快过下一次的醉意!!
沉寂这么久，看台上又随着萧无序的出手轰然炸开了。
“好快的刀啊!”
“落雁少主，刀法竟也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可不是!这都快赶上门内的剑法了吧?”
原来这落雁少主之前刻意避开酒架，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紫吟也实在是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本欲持刀作挡，可斩落而下的寒芒却是快若奔雷，防不胜防。
刹那间，寒芒过境，胸口处涌来轻微的刺痛，垂眸看去，胸口已然多了道血痕。
那血痕说深不深，从破裂的衣襟中渗透而出，很快便把他整个胸膛染得一片黑红，血腥可怖。
“落雁少主这反击，下手也真是不轻呢!”
“那还是残损的刀芒吧?若真是一刀砍过去，那紫吟可早就完蛋了!”
有同窗又听不下去了，又怼道:“咳咳!那紫吟嚣张了那么久，也不见他手下留情，如今不过是换成了落雁少主，又有何不可吗?”
有人啧啧摇头，满脸叹息道:“话虽如此，可这伤势，我看那紫吟是打不下去了。”也不知是在隔空感慨，还是在心疼自己下注的赌钱。
得知那落雁少主便是萧无序，汐时可比之前沉稳多了，很快便瞧出了不对，挠着满头的小辫儿，奇怪道:“可我怎么瞧着……他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呢?”
“……”
刀芒既中，就算不能把那紫吟轰下擂台，也定能让他吃不消，怎么说也该安分不少。
可就当萧无序准备收刀入鞘之际，一道黑影陡然在面前放大。
萧无序刚横过霜月，便听见“当”的一声巨响，刀身碰撞摩擦，无数星芒滋啦着四处迸溅。
一抬眼，萧无序便瞧见了紫吟赤红的双眸，血丝密布，眸底乌青，配上他胸前浸血的衣襟，极是骇人。
萧无序不由得一哆嗦，凝聚出的力也跟着撕裂出一道口子，又被那逼来的力道迅速撕扯放大。
双刀嗡鸣间，萧无序握刀的五指酸涩泛麻，手腕儿连带着整个胳膊被震得酸软作痛。
只一瞬的松懈，她便被那突袭的力道震得连退数尺!
垂首望向嗡鸣的霜月，刀影朦胧四散，前方碎裂的石台倒映出无数的黑影，持着锋利的刀刃，踏过满地狼藉，飘渺无声朝她行来。
刹那清明，转瞬即逝。
在紫吟攻来之前，萧无序端起架上的烬风遥，一饮而尽。
清澈的酒顺着喉间悄然滑落，再睁眼时，萧无序眸中的水雾若隐若现，朦胧晶莹且潜藏着一股力量。
石台上的碎石咔咔直响，分裂而出的无数虚影重归于一，那道身影也在逐渐逼近。
萧无序抬袖擦去嘴角的酒渍，眯眼盯着那落来的刀势，遇强则强，她持着霜月正面迎上!
刺啦!
刀刃碰撞炸裂出刺耳的轰鸣，周遭的山岩唰唰落石、簌簌落灰。
近身相接，萧无序把紫吟流淌的真气窥得一清二楚。她旋身踏步，轻一侧身暂避锋芒，身下碾碎裂石上的松针，手中的霜月刀沿着筱翎弯刃自下而上一划而出。
凌冽的银弧散落出无数星芒，又悄然汇聚成银网，把紫吟层层笼罩。
招式凛冽绚烂，博得漫山称赞。
星芒褪去，紫吟身上确实又多出不少血痕来，身形晃荡，一脚悬空踏出擂台，摇摇欲坠，却是堪堪停住。
半步出局。
紫吟抬腿一迈，两道身影相对而立，胜负难料。
白镜却是呵道:“之前遇到的筱翎人，用融骨散让真气暴涨数倍。我还当这紫吟有多大能耐呢!原来也在使这卑劣的手段!!”
“又是用药?”萧桐音盯着紫吟满身血迹瞧了瞧，急道，“什么药，止血的药吗?哎哟……”
却是白笛音二指在他脑门上一戳，气笑道:“丧失痛觉的药!”
“丧失……啊?!”萧桐音果真是被戳醒了，朝岩上一趴，瞪大眼盯着那紫吟。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没有痛觉?可又不能真下死手吧?那还怎么比?!如何如何!冲上去揭穿他吗?!”
白笛音低喝道:“冷静些，现在冲上去，空口无凭，打草惊蛇!”
理是这个理，可萧桐音更是急得不行。与此同时，擂台上打斗却在继续，还愈发狠辣。
紫吟又一击把萧无序轰向外围，刀尖相对，颇为挑衅地笑道:“落雁少主，还不认输吗?”
萧无序甩出竹鞭缠绕在树干上，借力一拽，重新返回擂台，也跟着一笑。
“我不是还在这里吗，紫吟二公子一口一个认输，难不成是怕生出什么变数?”
紫吟哼道:“我倒真想看看你还有什么变数!”
“气运流转不歇，谁又能保证呢?”
紫吟抬手轻点着眉端，恍然道:“不过你倒真是提醒了我……”
说着，紫吟眸光一定，恍然多言了，匆匆收敛话头，只道:“你现在可不能就这么下去了。”
萧无序不作理会，径自端起架上的酒，凝视了有一阵，轻轻一笑。
“落雁弟子送来的酒，既未尽，那可不能退。”
话落，倾酒而尽。
残酒随刀光迸裂成玉屑纷扬，方圆三尺青砖尽被气浪掀翻。陡然间，寒芒凝滞于虚空，下一瞬已贴着紫吟的喉结划出血线！
刀刃回鞘刹那，众看客方才屏息的胸腔犹在震颤。
紫吟面色泛白，心有余悸地往后退，捂住渗血的颈间，恼羞成怒，面色随咬紧的牙关涨得血红，狠瞪着萧无序，潜藏眸底的杀意在悄然翻涌。
他不仅没来得及出手，竟还差点儿被一刀封了喉!
紫吟越想越气愤，不待看台上的惊嘘落下，趁萧无序醉意朦胧、收刀未稳，挥刀斩下!
片刻间，又有余烬从喉间一划而过，须臾，又如死灰复燃，灼热的气流随着流转的真气蔓延至四肢百骸，一波接一波，层层堆叠，如烈火焚身。
醉意悄然上涌，萧无序踉跄着步子，窥气观势躲避攻击，静待时机反攻。
不知是不是她醉得糊涂，竟觉得紫吟的攻势没之前那般凶猛了，旁敲侧击，似在酝酿着别的什么。
虽是如此，可对面出手速度也更快了，萧无序无心多想，屏气凝神寻找破绽。
紫吟再一次攻来了，不过这次，萧无序并不打算躲了。
万众瞩目之下，萧无序迎上了他那凛冽一击。
寒刃相撞，银芒迸溅，就在二人即将分个高低之际，筱翎刀尖突然一转，错开霜月的凛冽，转而斩向它的主人。
如此凛冽的交手，那紫吟竟是突然调转攻势，怎会来得及?!
“疯了吗!!”武上娆实在没忍住，拍着岩石惊呼出声。
白镜也咬牙道:“真是找死!”
其余人也是震惊地盯着擂台，未曾留意到伍味子阴沉的面色。
蔓延的碎砖中，萧无序匆忙收力，可即便如此，霜月仍是在紫吟肩上划出一大道血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而筱翎弯刀却未伤她一分。
在炸来的惊疑声中，突然传来了“哐当”一声响，就从萧无序身上传出，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
悄然间，周遭的惊呼尽数褪去了，阴云覆盖，冷风呼啸，落叶呜咽着飘坠，整个山巅陷入了一片死寂。
面颊泛起一阵酥麻的颤栗，电流般窜过，又从眼睫面颊漫延至眼尾。有朦胧水雾在瞳孔氤氲升腾，模糊的视线更是一暗。
萧无序惊疑抬手，冰凉的指尖颤落进了垂落的青丝，却在触碰的刹那骤然蜷缩。
死寂无声，拂过的冷风也显得嘈杂了。
擂台正中，紫吟身上刀痕密布，衣衫浸血，虽是血肉模糊却并不致命，无非是面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
在他对面，也立着一道身影，沉寂无声。
青丝猝然扬起万千墨羽，发丝与风絮纠缠着簌簌作响，恍若被惊扰的蝶群，四散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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