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一些跳跃的画面闪现，睁眼、又迅速逃开，玛莉亚正和她的潜意识玩着捉迷藏，她抓不住它。
半晌，她索性瞪着眼睛，盯着眼前熟悉又乏味的黑暗，觉得是时候起身了，“格蕾亚，你在吗？”
床周围密不透光的重重红绸帷幔被缓缓拉开，“殿下，您还未休息吗，天已经亮起来了......”
格蕾亚算是她的女侍，原本出身于西克里格帝国北方图尔坦地区某个小吸血鬼家族。
图尔坦地区环境太过恶劣，石林遍布，草麦不长，只能依靠开采石材资源为生，致使争夺矿场的武斗风气浓厚。
在元老院成立之前，吸血鬼世界爆发的最后一场大规模混战中，盘旋图尔坦地区的家族弱肉强食，相互侵吞。
不胜敌手的格蕾亚家便迁往了有生意往来的霍夫曼家族所在的东部内卡河谷地区寻求庇护。
和玛莉亚一样，战争中出生的格蕾亚自小也不曾见过早早牺牲的父母，因着这一点相似的背景，玛莉亚格外关注她，又将她带在身边。
只是她的这种关注算不上某种善良的同情，玛莉亚时常以格蕾亚的身世安慰自己，她至少还有机会与尚在世的父母重逢，将被人轻易夺走的东西再夺回来。
“鸽子放出去了吗？”玛莉亚不觉得自己该解释为什么早早退席，又迟迟不睡，她便转了个话题。
“殿下，刚刚大厅才结束宴会，人没散尽，还没来得及放飞呢。”
那些小玩意儿是玛莉亚近来的新宠，她亲自饲养着它们，每日也会让格蕾亚提着鸟笼上塔楼放它们出去探探风。
挣扎出鸟笼的鸽子会簌簌掉落羽毛，在城堡的天际线上划过轻盈的弧度，再齐刷刷地钻入广阔的黑森林，它们的翅膀上寄托着她的自由，只是她现下不曾拥有。
玛莉亚有些烦躁：“格蕾亚，拿点安神药水过来吧。”
“殿下，您已经对它有依赖性了，医师交待要停药一周，我给您篦一会儿头发吧，这样就能更轻松些了。”
格蕾亚拿起手中的象牙梳子，在玛莉亚标志性的波浪卷金发之间来回一下一下抚过。
她感受到细微的电流无阻碍地四下流窜，在颅内迭起舒展的潮水，将要从眼里溢出来的时候，她眯上眼拦住，微微麻木。
白日失眠的毛病持续一个多月了，专治吸血鬼的医师诊断是神经过度兴奋导致的，近来病情加重，医师留下医嘱，让玛莉亚多出门走走，利于放松精神。
这好心的要求被仍在元老院任职的霍夫曼家的家主--菲利普长老以委婉的理由回绝了。
“你刚刚说宴会才结束不久？”玛莉亚结束短暂放松。“是的，客人们正排着队等着车马驾过来就离开呢。”
“路德维希呢？”“门口没见着他，路德维希少爷可能回房休息了吧。”玛莉亚倏地起身：“我去找他。”“殿下，您要去见路德维希少爷好歹先扎个利落的头发换件衣服！”
玛莉亚一把挥开格蕾亚的手，跑出了卧室，在城堡里狂奔，她觉得今日的地板过于冰凉、磨脚了，原来自己甚至连鞋子也没穿。
为了照顾吸血鬼的作息，日间城堡没有燃起大量的蜡烛，又关闭了一部分光线强烈的窗户，昏暗的长廊上没人看清迅速移动的影子。
她直接推开房门走近时，路德维希正倚在睡榻上瞧着信纸，地上也散落着一些未拆封的信件。
“玛莉亚？这个时候怎么来了？”路德维希有些惊讶，看着穿着睡衣的玛莉亚，腼腆地行了一个吻手礼，“不是在宴会中途就回去休息了吗，怎么还没睡下？”
路德维希继承了他母亲安娜夫人来自南方阿奎亚地区的血脉，天生一头柔软的黑发，细长的淡蓝眼睛，玛莉亚在他低着头时也能瞧见他高挺突出的鼻梁。
即使吸血鬼都拥有异于常人的美貌，却还是能因为血统纯正与否体现出不同等级的精致度，而保持沉默的路德维希就像伊丽莎白老师提到过的大雕塑家博纳罗蒂的一尊杰出作品。
他独处的时候眼里会失去情绪的波澜，呈现一片死寂，玛莉亚知晓是某些沉重的悲伤仍然在无人处环绕着他。
“你不也没休息？”玛莉亚斜靠在路德维希的椅背旁，“吸血鬼总是喜欢这些秘密又奢侈的宴会。”
“霍夫曼家现在还需要这些热闹的社交场合，这次依然有些家族没来。”
路德维希抖搂着手中的信件，那是一部分拒绝邀请时附送的致歉信，信封上的漆印是各大家族的纹章，其中有点分量的是元老院支柱家族之二--梅克伦家的三头鹰和维拉芙家的重瓣月季。
“除了这些，也没有收到还在活动的纯血种家族--维特斯巴赫家和哈布斯贝格家的消息。”
“你别漏下同样也没到场的霍亨斯陶芬家。”玛莉亚看见那枚玫瑰狮子纹章，淡淡自嘲。
“玛莉亚...”玛莉亚打断了路德维希想要开口安慰的话，“我要睡觉，需要你的能力。”
血脉品级高的吸血鬼都有着自己特殊的能力--路德维希可以对人的精神进行干扰，其中一项微妙的用处便是可以替代安眠药水帮助玛莉亚入睡。
“你很像一头小狮子，玛莉亚，白天都这么有活力。”路德维希拉着玛莉亚在睡榻上躺好，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先等会儿。”玛莉亚扬起一只手，“总不能次次都白白劳烦你，今天可以给你点补偿。”
身旁的人接过手臂，握住了手腕，“我很开心自己能帮上你，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离上一次喂食已经隔了好一阵子吧，我可不会总这么主动。”
手腕处有心跳在振动，路德维希用手轻轻摩挲，苍白的肌肤上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
玛莉亚故意要抽回手打破沉默，扣住手腕的力量却没有松懈，獠牙抵了上来，却没有接下去的动作，路德维希探着舌头轻舔血管浮现之处。
她轻微扭动手腕，蹭着尖锐的獠牙刮出一丝暗红的伤口，血珠细细渗出。“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她看着对面忧郁的蓝眼睛转瞬变为鲜红。
路德维希顺势一口咬了下去，唇边溢出暗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空气中飘开血的粒子，这浓郁的血香让他难以自抑。
吸血鬼对血的气味十分敏感，而纯血种古老、强大血脉的渴望则会引发他们无法停息的骚动，捕获这股甜蜜气息的不只路德维希一个，玛莉亚闯进房中时没打算关门。
城堡里高品级的吸血鬼仆人被迫扔下手中的杂活在原地扭曲挣扎，在大厅等着车马离开的高品级吸血鬼们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克制不住兴奋的人身体已经开始颤抖，抱着同行的伴侣互相寻求安慰。
一阵痛苦的嚎叫撕开了大厅紧张暧昧的氛围，浑浊的血腥气在大厅**地弥散开，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救我、救命...”嚎叫声的源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领结歪斜的脖颈在一只手的扼制下挤出破碎嘶哑的声响，原本纯白齐整的西装上尽是折起的褶皱和大片污秽的血渍。
“奥古斯特大人，这样是不是太过火了，元老院有规定...”
被称作奥古斯特的人并没抬头搭话，没有客人敢上前制止他，他才让一个血仆化为尘埃，又盯上了品级更高的吸血鬼，在众人的漠视下，那位被挟制的男子渐渐丧失了生气。
“还是不够。”奥古斯特丢开男子，抽出胸前的饰巾掩了掩鼻子，深吸一口，众人听到齐齐一震。
奥古斯特是在场品级最高的吸血鬼，他出身的哈耶克家族祖上和哈布斯贝格家有姻亲关系，如今亦是元老院的强势支柱家族之一。
“元老院的规定？你是指我家老头子带头订立的吸血鬼公约？”没人敢吭声应下，“你是要说我违反了里面哪一条？”
奥古斯特见没人反对，扫视一周，又品尝起刚刚挑选出的食物，他打算这样打发掉离开城堡前的时间，但由那股纯血种气息引发的躁动仍无法被满足，他开始有些嫉妒霍夫曼家的那个小少爷。
目睹一切的客人们渐渐放肆起来，脆弱的秩序一旦被破坏，只会引起更多人的效仿。
待路德维希停下动作，看着玛莉亚手腕上的伤口自行愈合，施展能力让玛莉亚安然入睡之后，一阵强烈的死亡气息却在血香消失之时扑面而来，开阔的城堡上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凄惨声响，他循声赶到源头之时，大厅已然颜色斑驳、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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