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大雨一直下到白天，电也一直没来，程嘉延陪着宋知待到天亮才离开。
宋知近期高考带来的焦躁缓解许多。
湘尾街人多热闹，走廊的灯光打的很暗，衬得这地方昏暗且迷离，白炽灯打在头顶，台球室内球与球桌碰撞、球入袋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程嘉延窝在旁边长椅上，半低着头，露出一截凛冽的下巴，心不在焉地靠着墙，嘴里噙着一颗糖果，粉色的糖纸把玩在细长的指尖。
周身的调调浪荡又随性。
他身上全是懒散，坐着像没骨头一般，嘴角一点点笑，让他看上去不至于很颓丧。
贺祁一局结束，嘴里咬着根燃烧的烟，拿着球杆走过去。
他吐了一口烟雾，用球杆抵在程嘉延肩膀上：“来一局？”
程嘉延打了个哈欠，眼神没焦距地放空，眯着眼抬眸瞥过去一眼，语气懒散：“没劲。”
“偷人去了，天天喊没劲。”
程嘉延不搭理他，恰好手机响起电话声，他顺手接起来，说了句“这就下来”，之后拿着摩托车钥匙下楼。
陈启见怪不怪了，笑了声，从兜里摸出烟盒，扔了一根给贺祁，调侃道：“祁哥，我怎么总觉得延哥在闷声干大事。”
贺祁嗤了声，把球杆扔给别人，拎着外套下楼，他推门出去的时候，程嘉延刚好把摩托车钥匙递给一个男人，那人接过去：“钱转过去了，那我就先走了。”
程嘉延嗯了声，折身往里走，看见靠在门口眼神意味深长的贺祁，他夹着烟吞云吐雾：“温思礼的学费不是凑够了吗？怎么还把车卖了？”
“给宋知买毕业礼物。”程嘉延向来坦荡，更不喜欢隐瞒，实话实说。
摩托车是程嘉延挣到的第一笔钱买的，当时喜欢的不行，他对任何东西都专一，现在也跟宝贝似的。
贺祁掐灭烟，抱着手臂，不太理解他割肉的行为：“怎么着？买天上的星星了，要把车卖了？”
程嘉延没说什么东西，明显有意隐瞒，走了两步，忽然又拐回来：“还差五千多，你那还有钱吗？”
“哥半年的生活费都给你了，再给你裤衩都没得穿了！”
“裤衩我有。”程嘉延一本正经的口吻。
贺祁嗤笑，气到咬牙：“大情种啊。”
程嘉延意有所指：“那也没你舔。”
贺祁暗骂一声：“操。”
“真差五千多，裤衩不够我那里有。”前段时间给温思礼凑学费，程嘉延已经把几款游戏设计低价卖了出去，贺祁几乎也被他快掏空了，眼下高考马上到来，临时凑钱难处的确不小。
“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程嘉延抬手理了把头发，像还真认真想了会儿：“我下次去海边求神仙多给你刮点。”
“……”
“不借！”
贺祁吊着根烟，脸上没任何波动，一副无所谓又事不关己的姿态，走了。
程嘉延推开铁门往楼上走，还没从漆黑的楼道里穿过去，手里的手机连着震了两下。
贺祁：【［转账］请收款】
【我踏马欠你的】
*
高考前一晚，程嘉延准备早点洗漱好睡觉，养足精神备战高考，刚赤.裸着上半身从淋浴间出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而后沉寂下去。
这个点，像似料到会是谁，他嘴角上卷，弯腰捞起手机看见来信人之后，嘴角弧度越扩越大。
知知：【［视频］】
程嘉延随便擦拭两下头发，将毛巾搭在脖颈上，坐在沙发上，指腹点在屏幕上，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滑到喉结上摇摇欲坠。
他手肘撑在腿上，弓着腰点开视频，看完全部之后，程嘉延扯过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后一秒，忍不住发笑。
程嘉延敲字回过去：【什么意思？】
视频内容是一只跌入水坑的乌龟，只剩下一只爪子抓着岩壁，通过顽强的意志最后成功上岸的内容。
宋知收到回信时已经熄灯睡觉了，她打开手机，抿了抿唇，认真打了几个字过去：【你也加油。】
他经历的更多，过去很苦，但程嘉延有一颗一旦激发就会比任何人都顽强的心，一定也可以从深渊里爬出来。
程嘉延懂她的用意，故意逗她：【我是乌龟？】
怕他误解，宋知急了：【不是……是乌龟精神。】
她这句话发出去没几秒，宋知正踌躇着怎么接他接下来的话，手机界面忽然一跳。
程嘉延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宋知一惊，手机从手里脱落，对面像耐心很足，通话连接中还在一直响着，她牙齿咬住唇，指腹在屏幕上曲折许久，心下一狠，点了接通。
下一秒，程嘉延调笑的嗓音从手机电流是投递过来：“不敢接啊？”
“没。”
宋知趴在床上，手机开了扩音，撂在床单上，细长的指尖无意识抠着床单上的草莓图案：“你怎么还不睡？”
程嘉延缓声接话：“一会儿睡。”
“明天考试了，你快早点睡。”
她一颗心都是乱的，通过电流仿佛将两处空间连接，对面男生的呼吸声都清楚入耳，扯着她全部神经，宋知心跳的频率无限加快，攥紧手指，等待对面回话。
两个空间都太过安静，除了说话声，就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声，似乎再多出一丝任何声音，都暧昧又危险。
宋知趴着的姿势，手臂有些发麻，就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声音传递到对面。
程嘉延听着，捏着手机的指尖仿佛都燃起一团燥火。
他没说话，也没急着回话，隔着手机静静听着她每一个动作发出的声音都，一颗心吊在小火上煨烤着。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又好像钻进了属于她的空间内，将什么都烧入眼中，嗓子开始发烫干燥。
想疏解，却无从下手。
整个人仿佛都要失氧窒息一般。
宋知那一句话落下之后，对面是冗长的沉默，程嘉延一直没回答，只有粗长的呼吸声，她轻声喊：“程嘉延，你睡了吗？睡了我就先挂——”
她这一声无疑是在他身上燃烧的那团火上添了一把干柴。
程嘉延低着头，重重出了口气，又没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宋知。”他出声打断她，呼吸声低低沉沉，“我睡不着。”
宋知指尖一抖：“那也要睡，明天就要考试了，可不能最后关头掉链——”
她正一本正经解释着利害关系，程嘉延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第二次截断她的话：“我是想你了。”
想的睡不着。
想到高考过后的约定就全身的血液沸腾。
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特殊情感。
宋知知道程嘉延向来不会嘴上饶人，对什么事都铺到明面上，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
人在黑暗里，做什么都坦荡，心思都写在脸上。
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点儿不会藏着掖着。
宋知捏紧手指，整个人像被火烧灼着，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羞涩，语气一下软了下来：“我——知道了。”
程嘉延沉沉笑了声：“行了，跟我说句晚安，就放你睡觉。”
她用指腹描绘床单上的草莓图案，来来回回，语气顿了顿，呼了口气说道：“程嘉延，晚安。”
说完这句话，宋知心跳频率再次崩盘。
电话那边的程嘉延也没逃过。
挂断通话，宋知手心都出了一层汗，心脏却甜的不行，她控制不住的发笑，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宋知急忙拍了拍脸控制情绪。
可漆黑里，那股情感被放大，根本无处可藏。
全盘皆崩。
宋知总觉得高考是一道界线，属于她和程嘉延的界线，一旦过去了，这所有的一切在他那里都会开始变味。
电话那头，程嘉延等屏幕自然熄灭了才放下手机。
他站起来，单穿着一条黑色短裤走进淋浴间，镜子内照射出少年横竖排列坚实劲拔的肌肉，腹肌上还沾着水珠。
程嘉延随手捞下来一条毛巾擦拭腰腹的水珠，擦拭到右肩时，他看着从肩上一直拖到肩胛骨下侧的丑陋皮肤，脸上表情死寂，漆黑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忧色来。
他别开眼，套了件半长袖，敛去眼内无措和紧张的情绪，走了出去。
一夜好眠。
次日，烈日晒得人发烫，宋知因为昨晚的心绪腾飞，闭眼熬了两个多小时才睡着，最后还是被何茜拉起来的。
她吃过早饭，宋知偷拿起手机给程嘉延发了叮嘱带准考证的信息，何茜把准考证又检查一遍才带着宋知出门。
一跑进校园，往考场拐的路上撞见了等着的程嘉延。
他站在楼梯口处，姿态很闲适，身形挺拔，下颌线弧度干净利落，穿着一身黑色，袖摆遮到手腕上，一截冷白的手腕垂在裤摆边缘，垂落的衣摆时而被风卷起。
宋知走过去，见他两手空空，急切的问：“准考证带了吗？”
程嘉延点点头：“宋知，你考哪里我就考哪里。”
“好，我没有天赋，都是死记硬背，用日日夜夜熬出来了，你比我有天赋一定可以的，考试加油。”宋知鼓励道。
她希望他走繁华盛开的大路，见广袤无垠的壮丽山河，而不是一辈子拘泥于这座小城里。
她喜欢他，更想他所愿皆成。
程嘉延有天生自来的天赋，只是被人折断了翅膀，但程嘉延依然还是程嘉延，依然能爬起来继续尝试起飞。
期中考试的成绩虽然提升了一大截，但对于高考，程嘉延其实没一点点信心。
他直直盯着宋知，想要承诺：“如果我没考上呢？”
身后大批考生来来往往，头顶的烈日，耳边的蝉鸣，拂过来的风，像一帧帧影像往后拉扯。
宋知知道程嘉延很缺乏安全感，也知道怎么定他的心，她走近，坚定的眼神直视他：“如果结果不理想，不能在一个地方，我也会等你。”
得到满意的答案，心也安定下来，程嘉延低头笑了下：“不许反悔。”
“不会。”
母亲也好，温思礼也罢，所有人都想看他跌在泥潭里爬不起来的狼狈样子，想看他像丧家犬一样的活着。
只有她想眼中会有心疼，话里会有鼓励。
告诉他，高处他也可以去站。
程嘉延忽然想起陆明珂说的那句话，这一刻，程嘉延承认——
他一直是胆小鬼。
怕宋知反悔，怕宋知不要他，他对宋知的依赖感太过强烈，注入骨髓之中，怕忽然有一天宋知失去了对他的新鲜感，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所有的他都害怕。
两人不在一个考场，宋知看着校园内人越来越少，推算时间差不多了：“快去考场吧，别晚了。”
“我也先走了。”宋知走出去两步，折身往教学楼走。
程嘉延目光追着她走，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几个大步追上去，稍一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将人拉到楼梯暗处，俯身圈住她。
宋知一惊，慌张回头。
“怎么了？”她轻微喘着气。
程嘉延的手顺着她手腕往下，挤进宋知掌心内时没有停止，一直呈十指相扣才停住，高大的影子和声音一同压下来。
“你不是说我我比你有天赋吗，送你一点——”说话间，他五指更往里挤，紧了紧，“知知，考试加油，我也加油，向你的未来里努力。”
他身上那股坚定和恐惧的气息压下来，脖颈微低，宋知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不紧张反而觉得很安定。
抬眸对上他眼神后，又忽然被他眼中的攻击力震慑到。
只是这一瞬间，两只手紧紧扣着，掌下的血液仿佛极速流动，宋知心跳不是自己的，心绪也不受控制。
也是一瞬间，她想和程嘉延在一起的**很强烈。
浓到烧灼心脏。
宋知腾出另外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是诱惑，也是抛出橄榄枝等待程嘉延跳入坑内：“程嘉延，你伸手。”
他没有犹豫，老实听话的抬手，掌心向上，手心的纹路格外清晰。
宋知把糖果放进他掌心内，承诺道：“这个算承诺，高考结束，它可以在我这里换任何愿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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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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