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就像一株娇气过头又没什么观赏性养起来性价比极低的植物。”
这是宋商在唐楼日记里看到的第一句话。
宋商其实不太喜欢唐楼。
空气中突兀地传来炮竹炸开的声音，宋商刚洗漱完，迷迷糊糊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被这一出彻底惊了个清醒。心想着还有半个月才过年急个什么劲，宋商几分不爽地关上了窗，隔绝了硫燃烧后刺鼻的余味。
虽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好像一切都要开始为过年作起准备，但这和如今的宋商是没什么关系的。他一月前才失了业，浑身存款不超过一千，目前蜗居在这个城乡结合的筒子楼，没有回家过年的需求。
他倒也不急，草草找了借口应付过父母后就安然在这扎根般定居。每天拖鞋睡衣就下楼，非常辜负他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
被爆竹声炸清醒的宋商照例披了睡衣外套，拎着满得不能再满的垃圾袋下楼。
**点钟，小区里没什么人。宋商扔了垃圾，被烤红薯味引得多走了两步，算是出了小区到了大爷大妈们摆摊卖菜话家常的地盘。他思考三秒，觉着自己今日运动量也算达标了。
他是在买烤红薯的时候遇到唐楼的。
无他，唐楼实在有点显眼，十七八岁小伙子穿着一身附近高中的校服蹲在地上和旁边六七十岁奶奶们相谈甚欢。
宋商没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下日期。
高中应当还没放寒假？片刻后他放下手机，冷漠地想关我屁事。
这个点该上班的都去上班了，该上学的也都去上学了，自己一个失业游民就别多管人家失学儿童的闲事了。
宋商扫码付了烤红薯的钱，再回过神看过去的时候唐楼已经不在那蹲着了。他下意识扫视几圈，没看见人影，结果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老板来个小点的烤红薯，现金行不？”
一回头正是唐楼。
宋商被吓了一跳，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不由得几分不爽。他接了老板递过来的烤红薯就打算打道回府，旁边已经被他定性成失学儿童的唐楼却十分自来熟地提醒他忘了拿勺。
“你家吃烤红薯用勺啊。”顺嘴宋商就冲了一句。
谁知道唐楼倒是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还挺认真地回答了：“我家不知道，我吃喜欢用勺，你试试呗，会觉得挺幸福。”
事后宋商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塑料勺就捏在手里带回来了。
面对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宋商难得迟疑片刻，继而一掰两半速度啃食掉二分之一。
握着勺子面对剩下一半的时候宋商心里涌出一股吊诡的情绪，一个烤红薯能幸福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试了，并在尝试过后给唐楼又打上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标签。
本来今天宋商不会再出门的。他也确实只打算窝在家里无所事事一整天浪费他二十六岁的大好光阴。
然而天不遂人愿，自搬进来以后除了外卖员就没人会敲响的门久违地被敲响了。
宋商开了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唐楼你本事大了哈还逃学了跟你爸一个德行你都高三了能不能稍微正常点......诶？你谁啊？”
宋商顶着一脸刚被喷上的唾沫星子，看着眼前表情错愕的中年妇女心想我还想知道你谁呢。
他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保持着平静：“您认错人了吧？没事我就关门了。”
那个中年妇女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明明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却还是不放开，手刷一下就撑门缝里了。
宋商挑眉看了眼卡门框那的手：“这是什么意思，我应该不认得您吧？”
“你是不是唐楼同学，和他一起骗我的。阿姨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说的，他是不是就在屋里，让阿姨进去看一眼。”话还没说完中年妇女就打算挤过宋商往里钻。
宋商抵着门，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都二十六了再怎么也不能把我认成高中生吧？您别往里钻里面没人。”
中年妇女好像一句也听不进去和头牛似的今天就非要进他这个门了。宋商被逼得不耐烦了撑住门框道：“您再这样我报警你私闯民宅了啊。”
听到“报警”这两个字中年妇女才冷静些许停止了往里拱的动作，继而改成了朝里吼：“唐楼我知道你在里面，唐楼！唐楼！”
宋商只觉得自己耳膜都快炸了，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淡定。他这人就这点好，按他那伙损友的说法就是能装，喜欢装体面人。
喜欢装体面人的宋商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名字。
中年妇女又闹腾了一会，终于鸣金收兵悻悻走了。
宋商握着门把手看着空荡一片的楼道不由得愣了片刻，魔幻主义色彩还没在他脑海中全然褪去。
宋商正缓冲着呢，对面的门突然开了，探出一个少年人的脑袋。
他辨认了一会，发现是先前烤红薯那个失学儿童，世界真小的感慨还没来得及冒出，宋商心中就不自觉做了一个糟糕的联想。
这个联想被眼前少年一开口给证实。
“不好意思啊哥，我妈给你添麻烦了。”
一瞬间少年人的标签又多一条——是个混蛋。
宋商装体面人的表情好像有点绷不住了，他颇为不可置信道：“你就是唐楼？”
唐楼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唐宋元明清的唐，西北有高楼的楼，哥你叫啥。”
不是就两个字的名怎么还装起来了，宋商有一瞬间的表情扭曲继而用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道：“唐宋元明清的宋，宫商角徵羽的商。不是，唐楼是吧，刚刚那个是你妈是吧？”
唐楼一脸茫然：“啊？是啊，怎么了嘛？”
这人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傻啊。宋商带着点咬牙切齿意味：“那刚刚她在我这认错人吵了那么久你不出来解释一下就躲在门后装不知道你是真傻假傻不会是因为真傻所以不打算高考了吧？”
一连串不间断的说完宋商才觉得心下好受了一点，刚想喘口气，就听见唐楼略带感慨地来了一句：“哥你肺活量真不错啊。”
宋商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憋死。
他深呼吸了一下：“算了，不和你计较。”继而关上门想要结束两人分别探出个脑袋进行对话的滑稽局面。
谁知对面那脑子好像缺根筋的小孩没换鞋就冲过来，吓得宋商还以为他要效仿他妈。好在唐楼刹在他门口：“哥我刚刚不是故意不出声，我......”
宋商点了点鞋尖等着他的后文。
然而唐楼没有后文，在那“我”了半天最后归于沉默。
“你语文考试八百字憋不到一半吧。”宋商下了结论。
唐楼还颇为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哥我语文能考一百二。”
一阵无语袭上宋商心头，他今天所承受的冲击对于一个普通失业青年来说实在是过于丰富多彩了一点，以至于他现在还没到晚上就想回去睡觉了。
宋商没兴趣了解失学儿童的语文成绩，于是下最后通牒：“你要是没有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狗血家庭伦理大戏故事要讲就给我起开我要回去睡觉了。”
唐楼愣了一下：“啊你要去做白日梦啊。”
宋商关上了门，“嘭”的一声。
他觉得自己失业以来心态调节得非常好，自娱自乐心平气和心情呈现“一帆风顺”般平静已经很久了。
从今早那个爆竹开始一切陡然发生巨变。
宋商窝到沙发里喝了口水，捏着手机查了下“租的房子别人闯进来能不能告他私闯民宅。
得到肯定答案后宋商才安心躺到靠背上。对面如果住的是唐楼那种奇怪的物种这个问题的回答感觉总有一天自己是用得上的，某性格恶劣的失业人员如是想。
宋商直到现在才有精力思考他对面住的是唐楼这件事，之前一直没有遇见是因为对方是高三生早出晚归？这附近好像只有一所一中吧？一中有走读的吗？
所以今天他这么倒霉的原因就是这小子逃学了？
宋商脑内思绪万千，表现出来的就是在沙发上躺着翻了个身。
一声手机响铃打断了宋商的胡思乱想，少有的有人给他发消息。
是他为数不多的损友之一王陈，发信息问他啥时候回家有空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他好像确实没和任何人提自己失业这件事，宋商一阵恍惚意识到这点后又觉得没什么提的必要，于是只是回复“哈哈今年不回去，有空一定一起吃饭。”
“有空一定”在他的字典里面已经全然进化成了虚伪的客套专用词。其背后所代表的意思是“不会有空”，即使他并不反感对方，即使他清闲得一件事情也没有。
发送出去之后宋商突然感到如鲠在喉。维持了整整一月的平静被打破后自己好像一瞬间找不太到平衡点了，或者说就像他损友所言，宋商这个人太擅长装成一个体面人。
可他其实很茫然。
二十六岁失业看不到未来的那种茫然。
宋商其实是自己辞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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