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色调总是幽暗深邃，陶知绪看不清碑刻。越山打了一个响指，一束亮光映照在陶知绪眼底。
陶知绪仔细辨认碑刻上的文字，上面的内容时不时短缺部分内容，甚至有时会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
前后文字表露的情绪也是截然相反。
敖纪，是碑刻当中提到最多的。
但是因为碑刻内容磨损严重，所以陶知绪也无从判断碑刻的内容。也许是对敖纪的歌功颂德，也许是对敖纪的谩骂讥讽。
他向酆都大帝和越山如实陈述自己的结论。
酆都大帝沉吟：“将鬼魂叫出来你能和他们对话吗？”
“向他们表达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会在合理范围内尽量满足他们要求。他们不是要找敖纪吗，地府可以帮忙。”越山补充道，说到敖纪时，他心里一突，莫名的熟悉。昨天第一次听见陶知绪说敖纪时，他心里就泛起了涟漪。
越山推了推平光镜，镜片下波澜不惊、面色如常。
陶知绪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十分自信，闻言颔首：“可以。”
酆都大帝随即看了越山一眼，越山心疼地掏出自己的存货——观世音菩萨杨柳玉净瓶中的甘露。
这甘露能极大地缓解受怨气纠缠的痛苦。千年来，越山时不时会受到怨气侵蚀，这让他十分痛苦，多年来他尝试各种方法缓解。发现唯有道家三清的清心诀和菩萨的甘露有用，他身为厉鬼，虽然已经上岸地府，但去念清心诀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越山不想那么早魂飞魄散。
以前只能通过地藏王菩萨和观世音菩萨做点交易，现在市场好了，直接向观世音菩萨购买，没有中间商就没有差价。
地藏王这个奸商，赚了五倍差价，难怪能在地府开起一个又一个连锁酒吧，谁知道那钱怎么来的。
越山纯恶意地进行揣测。
听说现在三清信众严重不足，逼得三清都开始走下神坛面向大众了，三清绘制清心符只要三万一张。越山心想自己哪天得买个试试，也给土地通快递创收。
甘露甫一洒下，封印处翻涌而出、几乎凝为实质的怨气为之一滞。甘露被越山吊在封印口处，不上不下。里面的鬼想要甘露，势必要接近封印。
一人两鬼没等多久，一只褐色、挂着几缕破布的手伸了出来。
几乎瞬间，酆都大帝化作一道残影猛地将那只手从封印深处拉住！
那鬼魂吓了一跳，越过封印的部分犹如吸血鬼被曝晒在日光之下，让他整个鬼发出尖锐的叫喊和不明意义的声音。
陶知绪听懂了，几乎瞬间安抚道：“别害怕，我们只是想和你们谈谈！”
才说完，他立刻反应过来，马上用古焉语将话重新翻译一遍。
那男鬼一愣，迅速趁着挣扎之际将甘露握在掌心。也许是之前地府和他们的几次交涉虽然不算顺利，但并没有恶意，男鬼拿到甘露之后神情宁和了些许。
酆都大帝见他不挣扎着进封印，也放松了禁锢的力度。
男鬼默默缩到封印处贴着。
他听懂陶知绪说的话之后反倒怔愣，随后他整个鬼魂都激动起来：“敖纪！我们的敖纪，找到他！”
陶知绪对酆都大帝和越山说道：“他们一定要找到敖纪。敖纪在古焉语中类似于我们所说的王。”
他用古焉语说：“我们会帮你们找。”
酆都大帝摸了摸下巴：“地府需要生辰八字，如果人已经消散在轮回里，那地府也没办法。”
夜晚正是地府的工作时间，酆都大帝有很多事情要忙，没有太多心思等陶知绪和这个男鬼沟通。
他凝视着男鬼身后隐隐绰绰、层层叠叠的鬼影。抬了抬下巴对陶知绪说：“让他们能主事鬼来和我们商量。”
男鬼指了指手中的甘露，说如果可以，他们需要很多这样的东西。
陶知绪面露难色，他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但也看得出甘露不是凡品。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古焉国和地府沟通的桥梁。做决定的事情他不参与。
越山打量着男鬼，听了陶知绪的转述，他第一次开口：“算是合理要求，可以给一部分。”
男鬼转身回去，一个头发花白、神色冷肃的老年鬼慢慢地从鬼影中显形。怨气在他的身体上游移，老者表情痛苦一瞬，很快压下。
老头灰黑色的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在场诸人（？）。
他很快确定了在场谁能主事，他在酆都大帝和越山之间选择了更为面善的越山。一开口就是一段低沉的、颇具感染力和诚意的话语。
越山纵然听不懂，却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字字深入人心，他的心里涌上一股亲切熟悉。越山瞥了一眼酆都大帝，想到不久前他在年会发言时的姿态，和这位老者也大差不差。顿时暗骂，真是被酆都大帝pua腌入味了。
陶知绪仔细倾听老者的发音、语音和语调，特别等待他句尾是肯定还是否定。
因为古焉语的时态和判断都在句尾，不说完陶知绪就没法进行翻译。之前那个男鬼年轻，说的多是短句。这位老者不管是用词还是句子的难度都偏高。就像导师期末时给他出的压轴难题。
老者自述自己是古焉国长老，讲述了他们的诉求，他们仍旧希望能找到他们的敖纪，没有敖纪，他们永远无法从痛苦的根源中解脱。他们沉眠已久，只知道敖纪失踪。如果无法尽快找到，请强大的地府多给些葛靡，也就是方才那个男鬼带回来的东西，他们很需要。有什么古焉国能做到的，古焉国上下义不容辞。
陶知绪翻译完这一段，内心有些崩溃。长老说的好几个词语和语法他不太懂，只能根据上下语句判断。他心想自己回去还是得多看看专业书，人家说得文雅又颇具古韵，他就只翻译出大白话。
还得多练练。快半年不用古焉语，还是有些生疏了。
酆都大帝沉吟，上古封印复杂诡异，纵然能够破除，之后带来的影响也是难以估量的。古焉国现在的情况，要先弄清楚到底是哪种封印才好去解开。贸然解开，只会导致不忍言的结果。
其次是要彻底清除里面仿佛随着古焉国民众相生相伴的怨气。足够多的怨气，能让一个理智的鬼魂蜕变成厉鬼。说来也是奇怪，古焉国封印被越山误触打开后，古焉国众鬼竟无一个成厉鬼。但就算不变成厉鬼，怨气附体也够难受的。所以给他们提供甘露或其他能缓解怨气的东西是十分必要的。
古焉国总有一日是要与地府接轨的。
酆都大帝梳理完，抬手向陶知绪示意：“让他们说一下敖纪的生辰八字和外貌特征。他们不是厉鬼，等会儿让越山在OA系统申请一批三清制造的清心诀留声机在这里循环播放，再调配一批甘露来，他们神志清醒后就由越山和你接手。对他们进行鬼口普查，越山，人手不够你自己申请。一步一步来吧。”
陶知绪依言翻译，古焉语中没有的字词，比如OA系统、留声机他就将其略过。
大帝交代完背着手走了。
可见是真忙了。
一下就有很多活儿要做，陶知绪问：“怎么不见勾错魂那位？”
“胡琴啊？”越山登录地府管理系统，酆都大帝已经把他的权限恢复，他开始在线摇鬼：“她去轮回司培训了，干了二十多年还勾错魂。啧。”
看样子实习期又得延长了吧，陶知绪为胡琴掬一把同情泪。
长老捻了捻胡须：“敖纪俊逸疏朗，眉宇之间自有帝王威仪。他有勇有谋，将古焉国带向前所未有的高度。文能治国，武能上马杀敌。他怜悯治下，所以我们依旧追随他的脚步。若不是东林的觊觎和那一场大雪，我们还过着幸福的日子。”
陶知绪如实翻译，心里感叹了一番。导师要是能亲耳听到古焉人给他讲历史，那不得高兴坏了。
古焉国是小国，又处在动荡的时代，中原政权更迭频繁，外族虎视眈眈。少有人对古焉国进行记载，导师翻阅无数资料，才在故纸堆中勉强拼凑出古焉国的历史。陶知绪寻思等哪天有空了找他们问问古焉国的历史，什么资料能抵得过古焉人的亲口诉说啊。
越山听了，只说：“让他具体点描述，什么脸型，什么眉形，多高？多壮？”还帝王威仪。
装的。
长老长叹一口气，回忆起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长眉入鬓，古焉人特有的灰黑色眼瞳，瑞凤眼，眼尾上挑，高鼻梁，薄唇......”
恰好越山摇的鬼到位了，其中一位是生前是画像师，长老一边描述，他就将人像画了出来。
陶知绪凑过去一看，心里惊疑不定。
无他，这画像竟有六七分像越山。越山不笑时，与画像所展露出的冷峻如出一辙。
越山双手抱臂，指挥着众鬼各司其职，察觉到陶知绪的目光，眉头一挑身体就飘了过去。
越山看了一眼，修长的指节推了推镜框，陶知绪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只听他说：“长得像我这种类型的都帅。”
陶知绪干笑，心说挺幽默的哈。
在三清出品的留声机开始播放前，工作鬼员向越山示意。陶知绪抓紧时间给长老解释一二，长老点点头，转身叫出来更多的古焉国民众，让大家都在清心诀的包围下。
越山身为厉鬼，默默退出了包围圈。
他顺手抓住陶知绪衣领，将他也带走。
离开前，陶知绪听到葛靡对长老说对接的鬼里有个挺像敖纪。
长老轻嗤一声，那是他的荣耀，形似而神不似。
接着长老又说，终于又有人能和他们对话了。只是小年轻口音有点重啊。
陶知绪默默闭眼，心说回去就练口语，狠狠地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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