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江离离有意听奶奶唠叨，而是他在听第一句话时，就宛若经受了当头一棒，登时无力反抗了。
一开始他没理解奶奶说的“小夏”，就是夏远山，正疑惑着，突如其来便听到“谈了四五年”，江离离瞬间就明白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此前奶奶一直在套他话，试图让他主动提起婚姻大事。
可江离离怎么会主动提起？
他竭力将夏远山屏蔽在意识之外都来不及，哪里会自讨苦吃，说这些伤心事？
江离离听奶奶苦口婆心，只觉得满口酸苦。
奶奶不知道他和夏远山在去年就结束了。
二老的认知停留在分手前几天的那场通话里，当时二老和夏远山聊得热火朝天，甚至夏远山还在二老的诱导下、答应过年春节时去拜访二老。
年关那会，二老还激动地打电话找他，问他们有没有定好行程，当时他不忍大过年的、用分手来扫他们的兴，便用他和夏远山皆事务繁忙、没空回家，搪塞了过去。
可现在，听奶奶开始担忧她曾孙的事，江离离任是再想逃避事实，也不得不打断对方的畅想。
他咽了口唾沫，也不敢看老人的表情，说：“奶奶，其实，我和她分手了。”
江离离说完就屏息敛声，等着对方的震惊和惊叹，可谁知，比起当初林姐得知消息时的反应剧烈，江奶奶则平静了许多——平静到，江离离都有些难以置信。
只见江奶奶先是点点头，尔后淡然道：“原来是分手了啊。”
她说完，转头就对一布之隔的江爷爷喊：“诶——老江，离离和小夏分手了！”
江爷爷即刻就回：“真分了啊？”
“分了！”
“分了！那感情好啊！”
这里的“感情”不是意为情感的名词，而是形容“很好”的意思。
然而，无论是名词，还是形容词，无论是说“情感好”，还是说“这很好”，在听到孙子分手失恋，却表达积极肯定之意，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江离离知道二老不会顾及他的情感受挫，因而看到二老把“分手”一词当球一样，在空中抛来抛去时，他只是感到羞耻。
可一听到爷爷的肯定时，他难堪又伤感。
江离离寻思，为什么是“感情好”？难道爷爷一直在期待他和夏远山分手吗？可往日里，二老明明很喜欢夏远山，甚至还会用“孙媳妇”指代夏远山……
为什么二老对分手之事好似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惊讶？可他们明明一直在期待他和夏成婚啊……
江离离百思不得其解，当即问：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江奶奶说：“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年头不都这样……”
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语气，都是风轻云淡，像是见惯了此事而早就习以为常。
但其实，无论是江爷爷还是江父，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女一牵手，就是相伴到老死——江爷爷与江奶奶是白头偕老，而江父的老婆虽然找了二家，但他死得早、来不及二婚。
至于江离离，在夏远山出现前，他还维持着母胎solo的状态，所以今日这一分手，实为江家开天辟地之事。
江离离不懂对方为何这般泰然，他心想，他和夏远山都分手了，奶奶怎能没有一点反应？
他连忙打断，说：“可是！”
“可是什么？”
江离离深吸一口气，似乎要一吐为快，可他只是含着那口气，一言不发——他也不知道该“可是什么”。
每每想到分手一事，他便失去思考的能力，因而这几个月来，他只是单方面被那剧烈的心痛折磨，却从未想过要解剖那情绪的巨兽。
听奶奶说得从容不迫，他心里憋屈，觉得她不该轻飘飘地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不该把他和夏远山套入“不都这样”的笼统模板。
他想纠正奶奶的轻视，同时他也有千言万语去争取奶奶的重视。
他会说他们两情相悦的证据、说他们独特有趣的细节、说他们永不分离的誓言……他能说的、该说的内容太多了，多到他无从下口、望而生畏。
江离离看奶奶一脸莫名，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再想到而今他和夏远山已经结束、再执着证明所谓的情深意切也是白用功。
最后只是苦笑道：“算了，也没什么的。”
听此，江奶奶不疑有他，她年事已高，早就忘了年轻时的怦然心动，也不懂少男少女的情情爱爱。同时面对久别重逢的孙子，她高兴还来不及，此时正心情激越，哪里能觉察到江离离的伤感。
于是，在听对方说“算了”，她也就“算了”。
江奶奶兴致勃勃道：“待会到家，你先去休息休息，等晚饭好了，我就喊你。今晚我们吃铁锅炖鸡，那大公鸡还是我们年前买的家养鸡……”
……
江家二老所在的村子叫白丁村，因这村里以白姓、丁姓为主得名。
虽然白丁有文盲之意，但少有村民知道白丁还是个名词，所以这白丁村的村名便定下来了。
白丁村属于北地，冬天又干又冷，温度零下都是常态，虽然算不上冰天雪地，但对比偏南方的东城，白丁村真是冷得明明白白，同时这村里也没暖气，装了空调的亦是少之又少，大晚上进被窝里，都不知道是那被子是用来取暖还是失温的。
江奶奶看江离离穿得有风度没温度，一到家，便抱了一床的衣服让江离离换上。
然而，世界上有一种冷，叫做“我不冷”，而江离离就是“我不冷”的典型。东城和白丁村温差十几度，他也不过是把东城的毛衣背心换成高领厚毛衣。
江奶奶爱孙心切，唠叨了好久，最后却被江爷爷给劝住了。
江爷爷说：“第一次见面、穿得好看点也好。”
江奶奶不认同，道：“好看是好看，待会人家说他傻怎么办？”
江爷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认同这个可能性，他说：“傻能穿得起这么体面的衣服？傻能赚大钱？你放心吧，等人来了，肯定只有夸奖的……”
二老说话时也没避着江离离，可说的话却令人一头雾水。
江离离奇道：“待会还有人来吗？来一起吃饭？谁啊？我认识吗？”
过去十年，他在这待着的时间累积在一起不会超过半年，因而除了邻居，旁人一概不认识。但现在邻居早就回城务工去了，想来待会来的人，与他而言必然是个陌生人了。
江奶奶微微一笑，卖关子道：“待会来了你就知道了。”
听此，江离离更加好奇了。
而且他总感觉二老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但到底是哪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江离离看着床上的大花袄，灵光一现，暗忖，为了“安全起见”，他是不是该入乡随俗？
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要开饭了。
江离离一边回应江奶奶的吆喝，一边下了楼，然后就看到那“陌不相识”的人。
——一个小姑娘。
说她小，倒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身高。
其实江离离净身高188，再加上棉鞋的厚度，他以190 的视角看人，能比他“大”的本就不多，更何况对方是个女性。
所以来人165 的高度，于他眼里，也成了“小”。
再者，那小姑娘的卡通着装也显得她人很“小”。
江离离看到那姑娘的瞬间就有些错愕，因为在他的预想中，他以为对方可能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江爷爷最喜欢跟好友侃大山，往日他来村里，十有**会被江爷爷拉过去“见见人”。
可现在，对方不但不是老头，还是个稍显幼稚的女子，难不成是江奶奶的忘年之交？
江离离心中思绪翻飞，面上却不露声色，除了第一眼时因惊讶而稍微瞪大了眼，随后则保持得体的微笑。
那江奶奶见孙子出场，笑着介绍，说：
“来小夏，看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帅哥。离离，这是小夏，是我女伴家的孙女，快过来认识认识！”
老人的热情令那女子有些手足无措，因过于紧张，她并没有依着江奶奶的话上前去，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
起先见到江离离，前几秒，她眼睛都是直的——先不说平日里看得都是些粗糙随意的男性，此时视野里突然出现个精致贵气之人、给她的眼前一亮，光是男子从楼上下来、如天神下凡般的出场方式，就足以让她看呆了。
那几秒，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瞪了出来，好不容易能控制自己，又惊觉自己的失态，便仓皇移开视线。
然而，她移得再仓促，也注意到男子从惊讶瞪眼到礼貌微笑的转变。
在江离离笑时，她感觉整个屋子都在发光、感觉脸上都是痒痒的——蓬荜生辉，春风拂面，大抵如此！
而对比女子的局促羞涩以及感触良多，江离离的感官体验便有些贫瘠了。
他一听江奶奶喊对方为“小夏”，便笑容一僵。
原来二老平时喊夏远山便是用“小夏”指代，不久前，那江奶奶还期盼他能把女友“小夏”带回家，可他前脚说和“小夏”分了手，怎么后脚，家里就又冒出个“小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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