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平静只延续到用完早膳,毕竟端起碗要吃饭,放下筷子就可以算账了。
沐夷光正襟危坐,对陆修珩瞋目而视:“太子殿下!”
他挑起一双好看的眉眼看向她,沐夷光的气势立刻就弱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正色道:“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陆修珩抬手示意下人奉茶,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抛还给她:“什么话?”
沐夷光立刻就沉不住气了:“你昨天明明答应我的——”
她还要再往下说,却被小太监端来的茶盘吸引了目光。
茶盘上的阳羡紫砂小茶壶与甜白八方茶钟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但那茶盘上居然还摆了一座粉白色的双鹅玉雕,这玉双鹅是用桃花冻石雕成,一大一小两只玉鹅在水中嬉戏,口中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整块玉雕不过拳头大小,但是情态生动,相映成趣,更奇的是那水中淡淡绯红似动非动,宛若轻薄桃花逐流水。
沐夷光着实喜欢,而且她收藏了一套小巧玲珑的桃花冻石茶盏,正缺这样一小座同色的玉双鹅摆件。
只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若是自己占了两样,说话还怎么硬气得起来?
沐夷光的眼睛眨啊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殊不知自己的想法都写在那双琉璃珠子般的眼眸里了:她想要那玉双鹅。
陆修珩故作不知,执起茶壶为她沏了一杯茶,淡黄的茶叶在洁白如玉的茶钟中缓缓舒展开来,衬得茶色清亮柔白,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正是阳羡紫笋。
昨夜的回忆立刻涌了上来,沐夷光只觉得那茶香都变得酸涩起来,意有所指道:“殿下不是爱喝蒙顶石花吗,今日怎么又换了阳羡紫笋?”
少有人敢这样与太子殿下说话,好在陆修珩并不与她计较,甚至同样地意味深长道:“你殿中沏茶用的玉泉水也是极好的,可惜未用竹笕过滤,平白浪费了好茶。”
没想到陆修珩的嗅觉灵敏到了如此地步,还未饮茶,便能分辨出煮茶的水是什么水。
但是沐夷光一动不动,她心里还生着气呢,喝不下茶。
陆修珩将茶钟推至她的面前,道:“这是引春日天泉煮的茶,尝尝看?”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他的罪过更大了,沐夷光瞪他一眼:“殿下真是爱博而多情。”
京中谁人不知陆修珩是淡漠疏离、不近女色的性子?可知女子生起气来,是不讲道理的。
陆修珩无奈,只好又解释道:“孤并不曾偏爱蒙顶石花,也并非私好阳羡紫笋,品茶不过是心境而已。”
沐夷光这才执起茶钟饮了一口,的确是如玉露般甘冽芳香。
但自己今日可不是来品茶论道的,打太极打不过陆修珩,沐夷光干脆直截了当道:“殿下昨夜分明答应我要将人送走的,为何说话不算数只送走一半?”
陆修珩心平气定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啜一口,才道:“叶贵妃近日要在宫中设春日宴,以筹备花朝节。这四婢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你如今失忆,青霜与长缨虽然忠心,但对宫中情况并不了解,届时可以带她二人一同赴宴。只是人言未必犹尽,听话只听三分即可。”
沐夷光一听便觉得麻烦:“臣妾怕是应付不来诸位宫妃命妇,可不可以称病不去啊?”
她习惯性地要去拉陆修珩的衣袖,只是还没碰到,陆修珩已经先发制人,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不露痕迹地将她的手放下,淡淡道:“既知你已经失忆了,有什么不妥,旁人也不会与你计较。”
春日宴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花朝节是大齐一年一度的盛会,皇帝还会在那日亲自主持挑菜御宴,这春日宴的身价便也水涨船高了起来。
沐夷光知道他说得在理,不过她心里惦记着那座玉双鹅,仍然把架子摆得高高的:“那臣妾若是去赴宴,会有什么奖励吗?”
见她的眼神不住地往茶盘上飘,陆修珩难得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太子妃既然这样喜爱这套茶具,孤便赏赐给你了。”
沐夷光连忙摇头,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像是漾起涟漪的湖面,波光粼粼。
“臣妾不要那套茶具,殿下把那一小座双鹅玉雕赏给臣妾吧?”
陆修珩看向那玉双鹅,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深黑眼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得色:“那可不能给你。”
此刻氛围太好,刘宝也笑着上前解释:“娘娘,那玉双鹅是殿下亲手雕的,石材与题材浑然天成,天下只此一座,君子不夺人所好,您就换一个吧。”
沐夷光是想什么就要什么的性子,这玉双鹅如此珍奇,更加没有放弃的道理了。
她坦坦荡荡地开始摆烂:“也不全是臣妾不愿赴宴,只是臣妾失忆了,着实不知如何在宫中行走,若是给太子丢脸了,反倒是臣妾的不是。”
陆修珩勾了勾唇,嗓音也带了一点调侃意味:“无妨,你是孤的太子妃,大可在宫中横着走。”
寒玉般的眉眼深邃而倨傲,这话语流露出的魄力与魅力都太过诱人,沐夷光只觉得心跳顿缓,不知何时她已经点了点头,心想着:也罢,自己受了赏赐,本来就要去宫中谢恩,自己虽然不爱与外人虚与委蛇,但若只是仗势欺人还是会的。
发现自己已经失口应承了下来,沐夷光心中懊悔,不过仍然没有放弃。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只粉润可爱的玉双鹅,露出一点惋惜的神色,以退为进道:“那好吧,只是臣妾还没有想好要什么,可以日后再向殿下讨要吗?”
陆修珩应允了。
*
春日宴这天很快就到了。
仲春的清晨还带了些凉意,长缨推开窗,便看见薄薄的雾气在晨间流动,会是个灿烂的晴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略带些兴奋地回首道:“娘娘,难得天气好,就穿奴婢为您新制的那身石榴红罗裙吧?”
那罗裙是六幅正幅罗料平缝的,行走起来好似云舒霞卷,虽有些繁复,但实在好看得紧,长缨还在裙腰上精心绣了一段织金银线的对凤飞鸟纹,她已经能够想象自家娘娘穿着它那幅步步生莲、飘飘欲仙的场景了。
沐夷光慢慢起身,偏着头想了想。
石榴红算是正红色,说得难听点,叶贵妃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妾,她要往东宫塞侍女,自己就偏要穿这正红来刺她的眼。
她轻快地点了点头,伸手让长缨为自己更衣。
反正已经得了太子殿下的示意,自己在宫中横着走,也算是谨遵太子的旨意了。
轻薄桃花逐流水——出自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五》;
人言未必犹尽,听话只听三分——出自《增广贤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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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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