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掌声雷动,花篮里的石榴花密密匝匝挤在一处,红艳艳的,像是落入了云霞。
沐夷光悄悄看了一眼,总算长舒一口气。
自己只是长于练剑,占了剑舞的便宜,单论舞艺,其实师瑶姐姐更好,看到自己没有丢了师瑶姐姐乃至漠北女子的脸,这才放下心来。
她下了台,匆匆往后台厢房里走去,却在过径的月洞门处被崔蓁蓁拦住了。
崔蓁蓁挑在这个地方还是费了些脑子的,此处离宴席有些距离,不会打扰评选的正常进行,又没有脱离众人的视线,真要闹出点什么事儿来,也不会被忽视。
“师姑娘好本事啊,这一曲剑器舞,怕是要名动京城了吧?”
怕漏了破绽,沐夷光不说话,只低头垂着眼,想要绕她而行。
“本县主和你说话呢,听不到吗?”崔蓁蓁伸手拦住她:“方才还理直气壮的,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她在台上看到“师瑶”的时候便起了怀疑,陈念巧推的那一下很是用力,刚才师瑶倒在地上甚至都无力起身,这会儿怎么都能上台跳舞了?
崔蓁蓁几乎都能肯定,师瑶定是找了替身来替自己跳舞,她一定要在众人面前揭穿师瑶的真面目,如此一个碌碌无能、沽名钓誉之女,担不起花朝节花神之名!
迫于无奈,沐夷光只能微微眯着眼,压低了嗓子答道:“风寒,嗓子疼。”
她的声音清脆甜润,师瑶的声音更低柔些,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像,干脆破罐破摔,用一副瓮声瓮气的破锣嗓子和崔蓁蓁说话。
这声音半点也不像是师瑶,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崔蓁蓁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今日事发突然,师瑶进京时间又短,不可能临时找到合适的跳舞人选,如此说来,只有与她交好又同为武将女儿的沐夷光符合要求。
想到这种可能,她立刻激动得连手都有些颤抖,只要自己让沐夷光当众摘下面纱,她一定会名誉扫地,太子哥哥也会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她根本不配当太子妃!
“师瑶”不过是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崔蓁蓁大可在她面前抖县主的威风,厉声道:“将幕篱取下来!”
沐夷光继续哑着嗓子道:“怕将病气过给县主,臣女不敢。”
哪有人病得这样快的,这下崔蓁蓁就更不肯放过她了:“有何不敢的,本县主身体好得很,倒是你如此遮遮掩掩,莫不是心里有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说着,崔蓁蓁便伸手要去摘她脸上的幕篱,沐夷光灵巧地侧身躲过了,她见势不妙,趁机就要往外跑,崔蓁蓁却早有准备,带着宫人将其团团围住。
陆修珩远远走来,正巧瞧见这一幕。
他自持太子身份,不便大张旗鼓亲自出面,冷声吩咐刘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人去将人领走?”
刘宝只觉得自己越发猜不明白殿下的心思了,这是当真看上那师姑娘了?
他也不再细想,连忙带着人往月洞门赶去。
沐夷光这才开始觉得有些后悔,若是让人发现太子妃在春日宴上蒙面上台,只会说她轻浮无礼,坏了规矩和名声不说,还会连累殿下。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清平县主率众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吧?”
“那又何妨?”崔蓁蓁沾沾自喜,意有所指道:“师姑娘只怕没有听过更难听的,已婚妇人蒙面上台,在春日宴上评选花神,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呢?如此轻佻浪荡、不守妇德之人,只怕担不起这正宫之位吧?”
沐夷光握紧了手中长剑:“我不明白清平县主在说什么。”
崔蓁蓁瞧她一眼,那剑并未开刃,自己又人多势众,真若打起来,沐夷光根本讨不了好去,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到那时候,只怕太子哥哥与皇室都容不下这个德行有亏的太子妃了。
想到那个场面,崔蓁蓁昂首笑了起来:“你不懂无所谓,待本县主取下你的幕篱,大家便懂了。”
沐夷光咬了咬牙,持剑于胸前,做好与崔蓁蓁动手的准备。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刘宝终于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住、住手!”
见是刘宝,沐夷光立刻放下了剑,只是心中忐忑不安:既然刘宝来了,殿下应当也知道了此事……
到底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太监,崔蓁蓁收起方才那副嚣张的嘴脸,柔柔笑了笑,出言解释道:“刘公公,本县主不过是请师姑娘摘下幕篱而已,还请公公莫要插手。”
这女人之间的纷争,刘宝才懒得插手呢,只是这是殿下要护着的人,他不得不拦道:“既然师姑娘不愿意,清平县主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刘公公你有所不知,”崔蓁蓁柳眉倒竖:“此女为在春日宴上博得一个好名次,竟让他人替自己跳舞,本县主就是要当众揭穿她的真面目!”
“放肆!”一道低沉冰冷的男声传来,陆修珩淡淡看着她,眼底像是积着雪原上经年不化的冰霜:“无凭无据之事,贤阳公主便是如此教你说话的吗?”
太子殿下气势凌人,众人立刻鸦雀无声,沐夷光垂着头,与崔蓁蓁一同向太子殿下行礼。
她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殿下到底是护着她的,忧的是自己今日弄出如此闹剧,殿下会生自己的气吗?
“太子哥哥!”崔蓁蓁又急又气,直道:“太子哥哥有所不知,方才跳剑舞的根本不是师瑶,她就是——”
“清平县主慎言,”陆修珩打断她,至若不闻,又看向一旁的沐夷光,冷冷道:“太子妃已等你多时了,还不快去。”
沐夷光不敢说话,如释重负地退下了,她也不敢走远,躲在远处的一棵树后,观望事态的发展。
崔蓁蓁一脸幽怨:“太子哥哥为何要拦着我?”
陆修珩不答,眉宇间是寒冰一般的冷冽之色:“春日宴既然有这带幕篱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你身为县主,不以身修德,反而自作聪明,仗势欺人,成何体统!孤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既然如此,便好好地在家抄一个月的《女诫》吧。”
闻言,崔蓁蓁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宝此时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冲着清平县主身边的侍女喝道:“还不快把你家县主带走?!”
崔蓁蓁咬着唇,不情不愿地向太子认了错:“臣妹知错了,臣妹这就回去,认真抄写一个月的《女诫》,不负殿下教诲。”
眼看崔蓁蓁走远,沐夷光心中对太子殿下的崇拜与依赖立刻又升高了一个台阶。
等众人散去,她便老老实实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小声认错道:“殿下,臣妾知错了。”
陆修珩眼里的冰霜还未散尽,静静站在原地看她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离孤远点儿。”
沐夷光本来就心中羞愧,这样被他一训,眼泪立刻就包不住了。
她额上还沁着一层薄薄的汗珠,脸庞因为跳舞的热气蒸得红红的,幕篱也未摘,露出一双迷蒙的泪眼。
方才的神彩都在那双眼里暗了下去,目光湛湛,但又不说话,只是委屈又执拗地看着他。
明明犯错的是沐夷光,这样的眼神,倒显得像是陆修珩欺负了她了。
陆修珩无奈,半是斥责半是解释道:“站得这样近,当真让孤娶一房侍妾回去不成?”
只消殿下一句话,那双明媚的眼睛立刻又亮起来,破涕为笑。
沐夷光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眼尾的黛色与红痕混杂在一起,像只找到了主人的流浪小花猫,狼狈又可爱。
语气也还有些抽抽噎噎的:“臣妾知错了,稍后再来向殿下请罪。”
刘宝都已经替殿下心软了,小花猫能有什么错,何况这样一只惹人怜爱的小花猫,哪怕是犯下天大的过错,也应该被原谅的。
陆修珩依旧是不软不硬地“嗯”了一声,看不清态度。
沐夷光还想卖卖乖,但是为了避嫌,说完这句话,她便飞快地跑开了。
太子妃步履轻盈,太子殿下却还得分神为她收拾善后,仔细吩咐刘宝道:“将周围都查点清楚了,清平县主的人也盯着点,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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