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三十二年十月。
璃山秋雨绵绵，时而电闪雷鸣，为整座山增添了一些压抑。就连那飞鸟此时都栖息在窝里，听着雷声瑟瑟发抖。
白素站在白府内，院子里的风铃被雨水打得摇摇晃晃，但仍然被紧紧的绑在树上。
此刻的白素有些头疼。
他看着那站在他面前的，只及他肩膀高的男孩，皱起了眉。
而那男孩正是程柳青。
白素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柳青，你可知错？”
这是他第无数次也是最后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白素打算着，只要他心爱的大徒弟低个头，认个错，他便放他一马，将此事揭过。
三日前，雪暖宗里发生了件大事。
人人皆知白宗主的两个徒弟，一个傲得目中无人，一个狂得不可一世。
偏偏这俩人极其优秀，狂有狂的资本，傲有傲的本事。令人艳羡不已。
只是常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这两个天之骄子有恰好非常不对付。二人常常明里暗里挖苦讽刺，比拼实力。
那裴遂天资虽比不得程柳青，但胜在身体素质比他好，因此较劲时常常胜过程柳青。再者裴遂性格机敏，常常跟着白素，把白素的心都抢去了三分。于是那程柳青心中便逐渐产生了些妒意。
原本有这妒意也就罢了，可偏偏某次二人不知是在争夺何物，将那程柳青惹毛了。
不得了了，程柳青将身上的气全都运于他的长鸿剑上。要知道，将气运到剑上这一招，是人走投无路时，可以一举将对方杀死的。只是这剑法极其考验出剑招式和双方的实力。
两人实力本就差不多，裴遂挥剑去挡，倒也没有魂飞魄散。只是二人僵持了很久，最后因裴遂修为不够，没能完全挡住这剑。
程柳青和裴遂都被剑气震伤了，只是裴遂伤的更重。
他倒下时，恶狠狠地看着程柳青。
毕竟要是他没挡住那剑，就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柳青没能如愿除掉师弟，自己也元气过耗倒下了。
白素醉心修炼，本就不懂交际。只觉得奇怪：自己的两个弟子虽说不和，但也不必到达这种仇视的地步吧。
因此，这几日他一问再问，想从程柳青嘴里问出些什么。可程柳青对那次争夺的事只口不提，只明明白白承认了自己的嫉妒。
程柳青认了罪，认得干脆，将自己的妒火一并说出。
“我就是嫉妒裴遂，所以才对他大打出手。”他说。
“我恨不得他能立即离开璃山，他也恨不得我能立即离开璃山，永远别回来。”
“师父，我只求你贬我弟子身份，我从此下山做个凡人。”
这几乎算得上是哀求了。
白素不为所动，像是死了心要把程柳青留在山上。
“柳青，你这么倔，会吃苦头的。”他说。
雨下得更烈，阵风吹过，把雨吹进房檐下，吹得程柳青脑仁疼。
程柳青苦笑了一瞬：“师父可是比我更倔三分。”他顿了顿，又说：“这句话，您早就对我说过了。”
几年前当他第一次发现裴遂隐隐有追上他的势头时，他就已经听过这话。
一道闪电破空而过，耀眼的白光在一瞬间点亮了世界。
一时无人开口，师徒二人都不肯松口。
半晌，程柳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改口说：“既然师父实在不愿放我下山，那我便留在这雪暖宗里。”
“我可以任由我体内仅存的元气流失散尽，到那时我的这副躯体便灯枯油尽……”
到那时，修为什么的也不必谈了，连活不活得下去都成问题。
“以死谢罪，足矣。”程柳青说。
“徒儿如今越发厉害了，竟开始威胁起师父来。”白素道。
程柳青笑了笑，不置可否。
……
“既然师父留意已决，我如今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了。只怕裴遂会恨透我吧。”
暴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
三日后。
程柳青躺在床榻上掰着手指。伺候他的丫鬟阿晶端着一碗汤水走到床前，唤柳青吃药。
柳青只摆摆手，仍躺着不为所动。
几日来，每当阿晶让他吃药或进食，他便都是这样一副样子。好像比平时平易近人得多，又感觉隐隐有些拒人千里之意。
这程柳青三日左右，只喝了些水。
“柳青师兄，这药是宗主大人特地吩咐我，让我看着你喝下去的呢...”阿晶很为难。
看着面前年纪比他小好几岁的女孩此刻急得汗都落了几滴，程柳青只得开口道：“我不喝。你不必逼我喝的，也不必告诉宗主...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那，那好吧。”
宗主送来的什么灵丹妙药，最后每一样都进了水渠。阿晶不免被惊到。
程柳青这几日来懒懒的，也无所事事。睡眠时间也变得愈来愈多。偶尔醒来时，不是在望着窗外发呆，就是掰掰手指。
透过窗子看向屋外的蓝天时，柳青会想很多事情。
偶尔会恨一恨自己的心高气傲，偶尔会后悔一下自己走过的路。偶尔还会自暴自弃地想，心存妒意的人不配行走在璃山土地上。
只有庸人才会自扰，心无杂念的人怎会止步不前？
第四日的半夜，程柳青看着漆黑的房间，毫无睡意。
盯了许久的天花板，他终于站起身来，拿起那把自己心爱的佩剑走到院子里。
阿晶早已睡下，此时此刻天地一片静谧，只有满天繁星与他相伴。
柳青轻抚着他的长鸿剑。这把剑，从俞和十九年陪他走到如今，整整十三年。却险些在几日前的战斗中被折断。
柳青的眼里不免生出几分悲伤，但很快这份情绪便被他收起。他在掌心处生了团绿色的火。
将这绿火引上长鸿剑，竟像干柴遇烈火一般燃烧了起来。程柳青不停地把火往剑上燎。
他要和长鸿剑一起走。
墨绿的火舌在剑锋上跳动。柳青在心中默默算着，等到自己的元气耗尽时，长鸿剑大概可以烧到什么程度......
“呀！！师兄，你在干什么啊？”阿晶慌乱的声音从屋内穿出。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匆匆赶来。
程柳青原无意搭理她，此时却已力竭，吐出口鲜血来。
这副身子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差呢...
小丫头让人去唤白素来，自己留在院子里，手忙脚乱，劝着程柳青别在施法。
“师兄，你这几日休养得有限，边不要施法了！”
阿晶急得声音都变调了，而她的师兄却像没听见似的。
回答她的只有院子里的虫鸣，以及火焰的噼啪声。
前门一片噪杂，几个下人终于领着白素来了。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一团看着绝望的墨绿色光芒，映出程柳青苍白的脸。他看见来者后，扯了扯嘴角，不知是悲凉，还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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