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多林很清楚这是梦，只有在梦里，她才会在再次见到她。
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温多林嫌恶地用扇子遮盖住了自己鼻子，眉毛挤出了那练习过无数次的为难的模样。
这是今年的社交季的尾声，但却是温多林第一次见到她。
温多林继续打量着她，一头浅灰色头发盘成了一个优雅而温和的发型，却和她本人那生机勃勃的气质极其不匹配。
这是舞会大厅的一处阳台，温多林先占据了这里的位置，外面把手上也挂好了象征着格里芬家族的黑金色绸缎。
但这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推开门走了进来，甚至在看到温多林以后也仅仅只是诧异了一瞬，丝毫没有闯入他人私人空间的自觉。
然后，她站在了离温多林最远的一角，点燃了一支细长的烟，温多林认识这种烟，没有刺鼻的味道，受到很多有抽烟习惯，但又顾忌气味太重的人的欢迎。
“这位小姐，您抽烟的时候，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呀。”
温多林嘴上倒是礼貌，只是心里觉得这人未免太没教养，是没上过礼仪课吗？
灰发女人没有掐灭手里的烟，只是把它往身旁移了移，语气淡淡的：“夫人没抽过烟吗？”
“当然没有。”温多林用扇子闪动着面前的空气，以自己的行动表明自己很介意这种行为。
不过这位小姐反而一脸认真地在推荐：“那您真得试试，烟草有些时候会让人头脑清醒。”
“我的头脑很清醒，不需要借助外力，倒是小姐要干什么，才到了要用烟来保持头脑清醒的地步呢？”
私自进入私人空间，还毫无顾忌地抽烟，还说什么需要用烟来维持头脑清醒，温多林这番话可谓是把面前这位看上去比她要小上几岁的小姐狠狠嘲讽了一遍。
然而她像是听不懂温多林的弦外之音，像是真把她当做倾诉对象一般地说道：
“我在想，该如何拒绝一位男士的追求，夫人有什么建议吗？”
这是到底是哪家刚刚踏入社交界的小姐？！
温多林觉得自己要装不下去了，但在她受到的教育里，要发掘一切的可能的潜在资源，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当一会儿“善解人意的贵妇人”。
“拒绝这种事，明确地说明就好，有风度男士不会去纠缠女性的。”
“原来在莫里斯星，不需要那么地拐弯抹角吗？好，那我下次遇见他，我就直截了当些。”
什么叫在莫里斯，她不是莫里斯星的人吗？难道是其他星系迁移过来的家族？
温多林问道：“方便问问是哪位男士吗？小姐如果是在遇上了一位难缠的人，我也许能为您做些什么。”
没准，自己还能听点八卦，让她来看看，是哪家不懂事的男士这般失礼。
但没等灰发小姐继续吐露心事，阳台上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不过这次走进来的人温多林可不能说什么。
塞维尔.格里芬，她的新婚丈夫，一个绝佳的联姻对象，就是闷了些，但长得帅，身材好，比那些什么大腹便便的银行家，青年就隐隐约约要秃顶的政治家要好得多。
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他的家族性质特殊，不太容易完全掌控，结婚三个月了，温多林还没有头绪要如何把控这个家族的一切。
这样下去的话，估计就得离婚了，自己的价值就得打个折扣，这种可能得走向让温多林有些烦躁。
“格里芬上校？”那灰发女人认识塞维尔吗？
塞维尔这次是和温多林一起来的，这也是他这次社交季的第一次出席，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在之前认识的。
这样的话，温多林对这位不是特别讲礼貌的小姐的评价可能就要改变一下了。
八成是军部的同僚吧，那就没什么八卦可说了。
塞维尔显然也是没想到，外面挂着绸缎的情况下，这里还会有其他人，他看着灰发小姐，又看了看温多林，语气有些生硬：
“考林斯小姐，您为什么会和我夫人待在同一个空间？”
好冷淡的态度和称呼，那就是不太对付的同僚？
考林斯，好耳熟......
灰发小姐没有被塞维尔的语气吓到，她将烟掐灭在设置在角落的烟灰缸里，姿态很是随意，和她身上那身华贵的礼服十分不搭。
“原来是您夫人，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她提起裙摆，小跑着消失在了阳台门的后面。
“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是谁？”
温多林和塞维尔同时问到，就在温多林准备先回答问题的时候，塞维尔抢先一步说到：
“她是劳伦.考林斯的妹妹，希尔维亚.考林斯。”
哦哦，劳伦.考林斯，那位入赘进林家，林公爵那最不成器的小女儿的伴侣吗？
那位林家的小姐，好像叫什么林愿熙来着。
说起这林愿熙，也是蠢货一个。
隐瞒自己的身份，跑去参军，结果不仅没混上什么好职位，还把自己弄得毁了容。
温多林之前看到过，林愿熙的几乎整个右边的手和手臂，以及右侧的肩膀和脖颈，都被狰狞的伤疤所覆盖。
好像是说什么“在武器尽毁，双方都几乎力竭的情况下，徒手捣碎了一只王虫的能源腔”，被腐蚀后的下场。
她难道不知道，她那种没有母族帮扶，老公爵还子女众多，自己唯一能脱颖而出的只有那副好皮相了吗？
结果这人倒好，直接找了个偏远星球出生的平民当伴侣，老公爵再怎么对她不闻不问，但毕竟也是姓林，和平民结婚算什么。
而在后面，却是军部的某位高层把这件事压了下来，那位高层是谁谁都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
林愿熙在军部的履历很是透明，她最后就职的职位上明晃晃地写着“莫棋中队”，莫棋，那可是如今的总指挥官，就算是林公爵，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器重的女儿而和她作对。
不过军部的所作所为实在割裂，一边默默为她压下反对的声音，一边又毫不留情地把她驱逐出军部......
就在温多林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阳台的门又被推开，与此同时，塞维尔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她的侧前方。
希尔维亚——她如今身份大概是林公爵小女儿的夫妹——弹出了一个脑袋来，冲着温多林说道：
“夫人，我刚刚拒绝了，好像没什么用，下次你再告诉我更好的办法，好吗？”
透过半开的门，温多林看见皇帝陛下站在希尔维亚的身后，面露无奈。
“希尔维亚，挂了绸缎的阳台就是绸缎主人的私人空间，你不能去随便开门的。”
“啊？那是在不好意思啊夫人，我不太清楚这些......”
灰发小姐的声音越来越远，周围也越开越黑，温多林知道，梦要醒了。
温多林睁开眼睛，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她从床上坐起身，探手摸到了床头桌上的烟盒，她拿出一根细长的烟，两根手指夹住，向自己身旁伸去。
一道火焰撕破了黑暗，塞维尔用自己的精神力凝结出的火焰为她点燃了烟。
“做梦了吗？”
塞维尔打开了床头的灯，黑暗的室内被那暖暖的黄色照亮一角。
他伸手将温多林揽入怀中，一只手举到她身前，好让她能弹下烟灰。
“只是想起一件事。”温多林缓缓吐出一口烟，语气里满满的怀念。
塞尔维很是捧场，问道：“什么事呢？”
“我好像忘记告诉希尔维亚，我学会抽烟，是在我十三岁那年。”温多林缓缓吐出一口烟。
烟草确实会让她头脑清醒，她需要一些外力来驱散自己的梦。
塞维尔把她圈在怀中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臂，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那你要和林愿熙一起去扫墓，然后亲自告诉她吗？”
温多林摇摇头：“不用了，她那么聪明，应该猜到了。”
“温多林，一个人最聪明的的时候是他在别人的脑子里的时候，有些时候，别人'应该'知道的事，也许他一辈子都不曾知道。”塞维尔接住一节烧尽的烟灰。
温多林想到了什么，自己儿子好像最近在碧翠斯星来着：“那让哈德里安帮我说一下吧。”
“别捉弄他了，心仪的小姐看不上自己，他现在指不定多郁闷呢。”塞维尔苦笑到，像是为哈德里安而感到无奈。
但哪怕提及的是自己儿子，温多林也是毫不留情：“活该。”
不过塞维尔很是想结束这个话题：“好了好了，睡觉吧，你答应我，明天要给我做早餐，然后送我去上飞船的。”
塞维尔接住她的烟头，和着烟灰一起，手里火焰燃烧，烧光了一切的污秽，不留一点痕迹。
床头灯很快地也被熄灭，塞维尔抱着她躺下，一片黑暗里，温多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睡意慢慢袭来，看来烟对她的用处也不再如年轻时候那么大了，迷迷糊糊间，温多林今夜的话格外地多，她继续和塞维尔说着话。
“你说，希尔维亚真的会早就知道了吗？”
“你今晚提起她很多次了。”
“可能因为她的忌日要到了吧。”
“我讨厌你提起她。”
“......我讨厌你们这些哨兵。”
“嗯。”
“塞维尔。”
“嗯。”
“何颂小姐，她没有错。”
“嗯。”
“你可以不要‘嗯’了吗？”
“......温多林，这是他们的事情，睡吧。”
“......”
“......”
于是温多林在今夜又一次睡去，至于她有没有继续做梦，梦见了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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