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峰上
“你说迟垣一个丹修,凭什么跟楚师兄和慕容师兄一起组队,代表宗门参加这仙门大比。”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爹呗。我要是有个丹峰峰主的爹,我也能顶了别人的位置,把自己塞进参赛队里。”
一位年纪尚小,一看就是来来观赛的同宗修士闻言,皱起了眉,“再怎么说迟师兄也是丹峰峰主的首徒,怎容得下你们这样诟病!”
那两位稍长的修士闻言一愣,对视一眼,也没有生气,反倒解释起来了,“这位小友,我看你也是刚来宗门,很多事情不知内情也是正常的,这迟垣他……”
小修士正起了兴,却见来两人忽的止住话头,向来人行了一礼,温声道,“楚师兄,慕容师兄,迟垣好。”
刚还谈论的对象就这么出现在面前,王阳额头冒出冷汗,竟是有些惶恐。
他也学着两人的说辞,只是面对迟垣,他实在不敢直呼其名,低低叫了声“迟师兄”。
一袭月白素衣,头戴玉冠的人手持一柄通体幽蓝的古琴,面赛桃李,身似松柏,明明一张风流面,偏冷肃,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人却是含笑向三人施以回礼。
这就是有“揽音公子”之称的楚凝絮。
与之相对的,是一位身着玄衣,环佩叮当,墨发由银簪束起,却又有几缕发丝编成小辫,间或坠着些铃铛。不过弱冠之年,便有纵横天下的英雄气萦于眉眼间。环抱一柄异剑,通体漆黑,却挂着鲜红的剑穗,叫人看之莫忘,如隽心头。他也点头示意,既有傲气,又不失风度。
这位便是和楚凝絮一并称为“长白双杰”的“玄月公子”慕容朗月。
那剩下的那位便是…
“王师弟不必叫我师兄,随张师弟、刘师弟他们一同叫我迟垣就好。”
王阳猛地抬起头,他不过是前两年才加入外门的弟子,简直是宗里最微末的存在,别说外门,就是在同届,也鲜少能道出他姓名的。
迟垣贵为丹峰峰主独子,丹峰的首席大弟子,却能说出,还好似是熟知的旧人,塞给他一瓶丹药。
“我可算见到你了,这个,我新练的引气丹,若是不嫌弃的话收下吧。”
“不嫌弃迟师兄。”王阳心中一暖,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的改口。
“迟垣。”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忽觉心头被烫了一下,我这种人何曾配得上直呼迟师兄的名讳。他鼻头一酸,垂下的头掩住眼眶的湿润。
原来人和人之间是有这般情谊的嘛。
迟垣一身鹅黄色装束,腰间是一柄玉质葫芦,眼若寒星,眉如远黛,嘴角总是挂着弧度,脸上棱角并不锋利,眉眼间确是坚韧,头发只用发带束起,并未用发冠,想来天姿卓绝、惊才绝艳的玉人,却不及弱冠之年。施施然行礼,动作儒雅,身上稚气未脱,却以见翩翩公子之风流。
如此君子风度,为何遭人编排。
王阳心中暗忖,只恭敬地谢过迟垣,待三人连背影都看不见,才堪堪抬头,拇指摩挲着装着丹药的瓶子,想他三个月例银恐怕连瓶子都买不起,心中五味杂陈。
“迟垣此人,怪,但又对谁都好。”旁边被叫做张师弟的弟子窥见王阳的神态,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子,老神在在开口,“整个长白宗无一人没有收到他的丹药,连灵兽都得过青睐,但更无一人以师兄弟和他相称,除了慕容师兄。”
“为何?”王阳一脸疑惑,对宗门秘闻,他并不想了解太多,毕竟他一直秉承着“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人生信条,这次却难得反常,嘴比心更快。
“两人的父母都是各峰峰主,诞辰又相近,从小生长在一处,亲昵更是非常人能比。”张师兄语气莫名有些酸。
刘师兄突然插嘴,“就是这样,迟垣才叫人又爱又恨。”他接过的自己的话茬,语气却比张师兄是冲了不少,“迟垣本就是对谁都好的性子,可偏偏放在心尖尖上的只有慕容师兄,甚至还……”
张师弟接口道:“想他丹峰峰主之子,不及弱冠之年便是八阶丹师,只为药性最好,便在炼丹炉面前整整待了三日,丹成,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就双手奉到慕容师兄面前。”
“更别提他将自己父亲炼给他的世上唯一九阶丹药——能在危机时机保命的回魂丹也给了慕容师兄。慕容师兄如今是若水阶,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同辈无出其右,谁人伤得了他,迟垣更应该自己留存,以防万一。”
“最后,便是此次的仙门大比,迟垣是丹修啊,打打杀杀的地方,他怎么受的住。”
说罢竟是一顿捶胸顿足,恨其不争。
“所以,你们并不是说迟垣不好,反倒是恨他过度保护慕容师兄,忽略了自己。”王阳已经适应了以名讳相称,连自己都有些讶异。
“是啊,我们也只是不想迟垣受伤,即使有丹峰峰主当爹,总归死不了,可疼可是实打实的啊。这样的金尊玉贵的人,哪能受得了疼。”
一语毕,三人对视一眼,皆是长长一声叹息,只在心中为迟垣祈福,少受些苦。
这边,迟垣随侍从指引,已经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
他来自长白宗,如今正如日中天的第一宗门,分到的房子自然是顶好的,他们三人和一位替补的同宗就各自在这四方院的四角,中间一棵千年的苍颜树,终年摇曳着淡紫色的花叶,即做造景,又隔绝视线,雅致非常
莫念峰作为仙盟定下的仙门大比试炼点,真真是无一不细致,无一不妥帖,一切只为各宗门的新一代天骄能发挥出最佳水平。他只需将些衣物收拾了,便盘腿修炼,脑中却是思索着。
思索着如何防止慕容朗月入魔。
普天之下,怕是无一人将他的竹马,长白宗剑峰峰主之子,年轻一代最夺目的明珠与入魔想在一处。
可这天下人中独独除了迟垣这个竹马,并非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系统将剧本给他看了。
说是剧本也并不妥帖,只是在他十岁那年,他误闯小秘境,虽性命无虞,但平白发了场高热。
这一烧没将他烧成痴儿,反倒烧开迷惘,烧得清楚。
迟垣,原名陶跃,在没一脚踩进下水道,魂穿异世之前,是个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
可能天也垂怜他短短的一生,光被学校霸了十之**,转头就将他的魂魄塞到异世,让他有了优越的家世底蕴,坦荡的修道之途,连命数都绵长了不是一星半点。
却忘了将记忆一块打包给他,任由他如原住民一样出生,生长,修习,直到十岁,一个自称系统的灵体闯入灵台,和他前世记忆和该世界运行轨迹到来的,是系统派发的任务。
彼时迟垣不过十岁,骤然接受了前世的记忆,还未安抚杂乱的记忆,就这样洞悉了所有的人物命运走向,除了他自己的。
他的慕容师兄会被天降掌门之子楚凝絮,那个明显受天道偏爱的人比下去,从来只在榜首的人被狠狠挫了锐气,竟然选择入魔,在仙门大比中向楚凝絮起杀心,却棋差一招,反被他反杀。
当着仙门百家面前,狠狠戳穿他已入魔的事实,堂堂第一宗剑峰峰主之子一时众叛亲离,他的母亲亲自压着如丧家之犬的他,关押在困心崖受九天雷劫,整整七天七日,最后变成一捧齑粉,散于风中,再无当年意气风发少年郎。
惊心的画面犹在眼前,耳边充斥着的,是慕容朗月的哀嚎,迟垣眉心狠狠一跳,他纵然承认他与慕容朗月交情匪浅,可他也不至于偏颇到认为他是因为争第一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头而入魔的人。
这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够迟垣读懂一个慕容朗月。
面对主角,他这个炮灰竹马怎么能降智到这步田地?
所以当系统抛出“保护慕容朗月,并阻止他入魔”的任务时,迟垣毫不犹豫地接下来。
他信他,所以无需多言。
年幼的迟垣就这样将郑重的诺言许于系统,全然忘记时间多么摧残人。
不过十年,迟垣依旧是迟垣,慕容朗月却不从前的慕容朗月了。
在慕容朗月身上浮现第一缕魔气时,迟垣震惊过后只余失望,随着事件推移,迟垣尽心尽力地将慕容朗月身上的魔气压制,忽然才发现自己连失望都没力气了。他好像确实没有读懂过他,或者说,他们从未真正交心,仅仅只是年岁相仿,家世相当,恰巧同行过一段较长的时间罢了。
接下的任务兜兜转转,竟成了迟垣亲手酿制的苦果。
苦果?迟垣惨笑一声,如今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他能做的,怕也只剩个保住慕容朗月的性命。
月光泠泠,将地面映出一汪心哀的苦海。
迟垣解下腰间玉壶,没有检查明日上场要带的丹药,反倒是摩挲着玉壶上的一个挂坠,眼神里尽是无尽的哀伤和决绝交织的悲歌。
他是有办法保下慕容师兄,保住这位陪伴了他目前全部人生的人。他甚至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在暗中筹谋,一切万无一失,只是明日真的施行,他却没了之前的果敢。
迟垣畏惧了。
这个计划他一手策划,算天时算地利,唯独没算人和。迟垣没有算到自己的不舍,这种情绪如蚕丝逐渐包裹,最后将他封闭到自我批判的囚牢之中,用痛苦鞭笞自己。
迟垣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连房外有人都未曾察觉到。
楚凝絮悠然倚在树上,一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悠然捻着叶子,心里却不似面上那般镇定,眼神却向迟垣,落在他睫羽下的晶莹。
明明是自己非要来的,怎么还哭上了。他在心中腹诽,胸口那处却依旧沉闷。
楚凝絮轻巧起身,足尖一点便翻到自己厢房的房顶上赏起了月。残月当空,将最后的一点兴致如落叶被卷走。
罢了,静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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