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传来叮咚一声提示音。
活过来了!
林博狼狈的瘫在木质地板,大口喘着气,差点将他物理压扁的黑色东西已经缩回阴影,只有隐隐作痛的皮肉和浸透衣物的冷汗与血丝在告诉他,一切都不是幻觉。
“段、段先生,是我错了、我鬼迷心窍——”
嘶哑的嗓音话说一半,林博惨白的面色猛的涨红,像被什么钳着脖子,哽住了。
鬼
蒙昧黑雾凝结的高大身影犹如实体,男人散步似的迈着长腿,在办公室里悠然走动,时不时翻翻东西,对林博抖着嗓子认错的行为毫不关注。
直到林博兜里的手机响起第二声提示,男人才侧首看过去,纯黑的眼瞳森冷空洞。
林博福至心灵,颤颤巍巍的拿出屏幕刚被压碎开裂的手机。
果然,两条都是时祁的消息。
时祁:【林律师,见面时你可以和我多讲讲段先生的事吗?】
林博咽下口中的血沫,悄悄抬眼看向落地窗前的高大身影,视线晃动着下移。
果然没有影子。
掺杂血丝的冷汗从额头滑落,林博忍着痛意,斟酌着打着字,努力既殷勤又没有异常:【当然可以,时先生得空随时可以过来。】
“下午。”
林博一抖,身上痛感更强,他白着脸抬头,侧身而立的男人被浓雾包裹着,似乎并未开口,但他可以确定自己的确听见了什么。
不似活人的声音,带着奇怪的韵律,犹如数百怨灵的哀鸣混杂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嘶吼奏鸣。
林博抖着渗出血珠的手指删除对话框里的文字,重新措辞。
男人望着窗外眼神空茫幽暗。
——段先生
青年的称呼小心翼翼,又暗含感激与仰慕。
游动于男人身侧的黑雾隐秘又激烈的波动起来。
好熟悉。
男人垂首看向自己苍白的双手,微蜷的手指还能隐约感受到青年颈部的脆弱脉动,还有让他灼痛的泪水。
*
竟然秒回。
时祁瞥了眼时间,确实是凌晨。
他有些奇怪林律师怎么还没睡,但都是成年人了,便没多问,只礼貌性的约定在下午碰面。
夜空暗沉悬浮于头顶,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但时祁这次抬头,却看到层叠耸立的高楼后,有不知名光线将浓墨黑夜映照的透亮。
心里有了底气,那些鬼啊怪啊,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面对手机显示即将自动关机的电量,还有可怜的余额,时祁纠结许久,最终选择“散步”回家。
仗着身体年轻,时祁走走停停,踏着晨曦慢悠悠回到熟悉的老旧小区。
朝阳刚一露头,就被更高大的建筑群遮挡,只能透过楼道内模糊的玻璃看到一丝微光。
路过昨天去过的小超市,时祁想了想,进去买了熟悉牌子的泡面凉皮。
这次“前老板”不在,通宵的员工趴在收银台上打瞌睡,被叫醒后动作迟缓的给他扫了码,眉间都是压抑的不耐。
时祁不在意这些,只将“口粮”小心的揣在怀里,兜帽下眉眼显露出一丝温软。
一切似乎都是好的开端。
奔波一天,倦意早已蔓延每一丝神经,时祁拖着酸涩的双腿走过暗沉楼道,进屋先摊着歇了半晌。
他用常温水泡了碗凉皮填饱肚子,撑着精神洗了个热水澡。
掰开花洒,冰冷水流慢慢变的温热,顺着苍白的手掌流向青年微微绷紧的小臂。
目前为止,没有异常。
雾气蒸腾,时祁静默的揉着头发,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紧闭的浴室门出神。
直到雪白的泡沫混着水渍流到眼角,刺痛感迫使坠着水滴的眼睫颤动着合拢。
视线骤然灰暗。
单调的水声都显得寂静,一声突兀的磕碰闷响因此放大,时祁忍着不适睁眼,警惕的看向紧闭的浴室门。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外面。
热气缭绕的镜面隐约可见青年瓷白单薄的身形,虽然神情冷肃,但眼尾因刺痛泛着红,活像只躲在窝里躲避鹰犬的小白兔子,大气不敢喘,支棱着耳朵搜寻异响。
朦胧的声响让人分不清声音的源头,他不在的时候,隔壁搬来了什么人吗?
时祁想不通,只能尽量睁着眼,面对着浴室门冲水。
十几分钟后,浴室门把微微晃动,靠墙而立的黑影犹如遇水消融,悄无声息的消散于周围物品投下的连片阴影。
青年带着满身水气走出来,大码白衫套在高挑瘦削的身形上只能盖住小半大腿,所以他用浴巾在腰部绕的严实,像个长裙。
水珠顺着修长利落的颈部线条下滑,刚带出一条水渍,就被毛巾胡乱擦去。
清透黝黑的眼眸微微颤动,时祁擦着水滴,尽量自然的搜寻着屋内的可疑物。
屋子不大,应该也藏不下什么。
他装作找东西的样子走了一圈,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回到卧室,拿起床头充电的手机定了个闹钟。
疑神疑鬼
或许他真的太累了。
坐回熟悉的床铺,目光又不由自主的乱晃,前一晚客厅的“人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沉默片刻,时祁猛然起身,踩着拖鞋跑回还蒸腾着些许水汽的浴室门前,找到用毛巾包裹起来的吊坠,紧紧攥在手心。
银链带着微凉的触感与掌心相贴,时祁舒了口气。
他没回头,也就没看到那面水汽蔓延的镜子所映照出的诡异画面——高大的黑影从投入浴室地面的影子里挣脱,站立,伸“手”,轻抚过青年空荡修长的脖颈。
这次时祁仔细关好门窗,卷着被子咕噜回绵软的床铺,安心的摸着枕边的吊坠。
段先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自以为想通了的时祁压下心底焦躁,又把房间打量了一遍,这才安心闭眼。
晨光爬上窗沿,从狭窄的缝隙挤入,不久金乌高悬,清淡日光又变的明媚刺目,有风吹过窗缝,吱呀呀轻响混着落叶吹拂的细碎声响。
卧室再次恢复安定,未被阳光直照的地方泛起波动,黑色粘稠状的东西从墙体内壁渗出,活物般翻涌蔓延,很快就占领了大片墙面。
突然,一缕暗红浓黑的雾气从中挣脱,迅猛地扑向床上隆起的一团,只是没等它靠近,又被看不见的力量拉扯,捏扁。
更为庞大的晦暗翻滚着脱离墙面,高悬于卧室半空,滋蔓攀缘,一张张人脸兴奋的从中浮现,暗红的雾气被人脸啃咬吞噬,只余女人般的尖刺哀嚎。
如果时祁醒着,或许还能听出来这就是昨天在公交车上遇到的红衣女鬼。
可下一瞬,连声音也被剥夺。
阴晦雾气被看不见的东西凝实收拢,朦胧的身影渐渐清晰,轻巧落地,皮鞋踩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男人的身形凝实的还算成功,虽然雾气缭绕,但肩宽腿长,完全复刻了他从前的身体。
自炼狱般的景象中抽身走出,步履从容,其余庞大的阴翳混着一张张人脸被挤压着“塞”回滋长霉斑的幽暗墙角。
“他”的模样与档案中那张段疏鸿的照片,一模一样。
眉目淡漠,英冷的面容没有表情,眼神却炙热迫切,不加掩饰的愉悦迷恋与身体隐隐逸散的黑雾勾缠,阴诡骇人,全然没有照片中的文雅和煦。
未完全定形的黑雾纠缠着没有血色的指尖,似乎无比激动的颤抖着靠近,触碰床上安静乖顺的青年。
——这是属于他的。
刚离得近些,上次被泪水烫到地方突然隐隐作痛,遏制了他的动作。
半开的窗被风吹动,暗黄的枯叶被风卷着掠过窗缝,穿过男人的身体,打着旋,无声落地。
段疏鸿的身体微微前倾,腰背线条流畅,黑眸凝视着陷入柔软床铺的青年,恍若捕食者打量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哪怕外表再像人类,周身气度也做不得假,冰冷湿濡,阴诡骇人。
时祁似乎感知到了危险,又或是梦到了什么,眉头微皱,抱着被子的手臂收紧,明明什么梦话都没说,但那副表情就让人觉得他……委屈极了。
也刺激到了某些开关。
男人像台重启的老旧机器,控制身体,伸出手,轻柔的抚摸上脸侧。
本该一触即分的动作,却因留恋温暖而不愿离去,冰冷的指腹反复抚摸着青年柔软温热的皮肤。
哪怕泪水带来炽痛,相碰的指节黑雾逸散,男人也只是平静的将逸出的“部分”收拢吸纳。
这给男人提供了新的想法。
身形如雾气般消散,缠绕,又渐渐在青年身侧成型。
搞不懂“心脏”这个不存在的地方为什么会传来压抑的烦闷与疼痛,但男人此刻全部心神都在怀中温热的躯体上。
他只感到一种极致的满足感,愉悦的让他想要喟叹低哼,如此与陷入沉睡的青年相互“依偎”着,姿态亲密。
他似乎对于这种亲近过分着迷了。
冰凉的五指反复触碰着怀中温热面颊,又不知满足的游移到炽热血液汩汩脉动的脖颈,拇指按到温热的喉结,也不知放轻力道。
青年吃痛躲避,又有泪水从泛红的眼角滑落,仿佛怎么也流不干一般。
想不明白。
但暖暖的抱着舒服。
男人浓密的眼睫撒下一片的幽暗,他静静的欣赏着泪珠滑落的痕迹,依从本心的垂首拉近距离,越来越近。
光影朦胧了碎发,色泽过分明艳的薄唇贴在白皙泛红的肌肤,微微含吮,舌尖舔舐过浅淡的水光。
浓黑的瞳孔微颤,冷淡的目光染上亮色,落到青年眼角再次滑落的泪滴。
刺痛,但是甜的。
这一认知意外触动了残留记忆,似有种种碎片涌进脑海。
男人僵硬的撑在青年上方,久久未动,不知青年是不是习惯了他的气息,竟然蜷着身子一头扎入他的怀中。
神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浓雾凝结的“身体”先意识一步熟练躺好,伸手,将人在怀里抱的更紧。
手掌甚至不自觉的为安抚青年拍背。
缩在角落处的暗影又攀附着墙面再次弥散开,无数人脸似乎虬结为狰狞巨大的怪物,将触碰到的一切都变成了连通某处的媒介,房间暗沉。
嘶吼人脸拥挤到变形,疯狂的想要挣脱黑雾的束缚,却都只是徒劳的拉扯。
它们都被禁锢着,成为了男人的“影子”。
一切悄无声息,深陷梦魇的时祁自然毫无察觉。
午后的日光耀眼刺目,空气却异常冰冷潮湿。
小小的少年跑出昏暗的楼道,生着茧子的小手死死拉住女人带着钻戒的纤长手指,哽咽着:“妈妈,求求你,带我走吧,求求你妈妈……”
女人背影微顿,光影下看不清面容,声音也变得缥缈,“……你乖乖的,妈妈有时间了,就来看你。”
艳红指甲颤抖但强硬的掰开小少年的手,力气大到留下了数个指印。
希望在手中流逝,困在孩童躯体的时祁僵硬在这个动作,仰望着女人头也不回的上车离去。
他知道身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高大楼房山岳般巍峨,洞黑的单元门犹如巨兽张开的大口。
那个压抑的“家”,是他永远难以和解的噩梦。
楼上,窗户被猛然推开的声音让时祁神魂震颤,女人尖细刺耳的斥责跟着响起,恶意化为看不见的水面将他吞没,裹挟,坠入那满是污渍的杂乱楼道。
没关系的,时祁,还有七年,你就长大了。
只要忍一忍……
眼瞧着就要被狰狞楼体再次吞没,忽然,努力伸向光明的手被一只冷如寒冰的大手拉住。
门外的男人看起来比楼上充满压迫感的“父亲”还要高大,冰冷冷的温度扯着小孩细瘦的手腕,略一施力,时祁愣怔着扑向阳光。
大衣迎头包裹,他好像被抱了起来。
或者也可以说是扛,因为时祁不知道这算不算抱,因为……因为从没有人抱过他。
大衣卷着森冷的木香,隔绝了那些不绝于耳的辱骂指责,同样是黑暗,却没有比此时更让时祁安心的地方了。
就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家长,心底压抑的委屈咕嘟嘟冒了出来,脆弱的情绪让梦里困于孩童心性的时祁本能想与坚实臂膀更贴近些。
绸缎质感的衣物因此变得褶皱,少年的体温很快就让这小小的空间温暖起来。
时祁浑浑噩噩的闭上眼,隐约感受到有什么隔着大衣轻柔的安抚过背脊,动作生硬,但十分温柔。
带他走吧。
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都好。
*
橘黄日光朦胧,为床铺上对面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色调,仿佛西欧中古时期的油画,细腻的笔法慢慢晕染开暧昧甜腻的氛围。
青年攥着男人纯黑的衣衫,额头依赖的紧贴到苍白颈侧,眼睫颤抖着,似乎下一瞬就会醒来。
男人淡漠的微仰着头,动作看起来有些躲闪,实际却是他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并未制止青年的贴近,甚至收紧环在青年腰间的手臂,配合的窝出舒服的姿势。
如此紧靠着,温热的鼻息掠过衣衫挣开的领口,意外的让这具黑雾凝集而成的身体心底发痒,指腹更痒。
苍白修长的五指再一次从衣摆下探入,但是太凉了,总会被青年拧腰躲开。
……还想摸。
但青年落泪的模样实在是委屈的紧,段疏鸿也不知怎的,后来他明明有意没再触碰泪滴,熟悉的灼痛还是猖獗的转移到了不存在的心脏。
好在任由人贴得近了,也就不再哭了。
虽然很甜,但看的出青年哭的很难受。
男人微微垂眼,淡漠目光压抑着让人心惊的迷恋,指腹小心的蹭过青年泛红的眼尾,在湿濡鬓角亲昵的摩挲,带走水汽,又慢慢抚过白皙细腻的面颊。
苍白冰冷的手掌再一次覆上纤细脆弱的脖颈,僵硬的指骨触碰过青年本能颤动的喉结,微微用力的摩挲,看着青年皱眉躲避,还不依不饶的追上去。
温热的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就能把青年完全纳入身体,他们会彻底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时祁依旧无知无觉的侧躺着,如做了美梦一般舒展眉眼,又在男人颈窝蹭了蹭。
【……】男人的手掌迟迟没有收拢。
“嗡……”
在空间冰封的静默中,床头手机才震了一下,就被淡如薄纱的阴影遮盖住,压下了声响。
冷白的手指放到青年腰侧,幽幽目光落在枕畔的吊坠银链上。
下次……
手机闹铃是刻入DNA的反射。
在青年即将睁眼的刹那,男人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转瞬化为淡灰的雾气,裹挟着墙面上骇人的“影子”,消融于温暖阳光下的阴晦地带。
带着海风穿过丛林的清凉气息。
完全不知自己又在生死线边徘徊一次的青年猛然睁眼。
闹铃!上班!
某鬼努力将人哄好:今天一定下手,哭也……
时祁:贴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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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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