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和摸了摸头,忍不住痛吟了一声:“如今难道不是正德十年吗?周妈妈你叫我少夫人做甚,可是糊涂了?”
周妈妈泪珠顿时涌了出来:“如今早已是正德十五年,您已然嫁人五载,您这是失忆了。”
失忆?嫁人?宁臻和怔怔地愣住了,她恍然惊醒,挣扎着要下床,周妈妈扶着她,踉跄扑到了铜镜前,镜中的脸庞陌生,却也熟悉。
妇人的同心髻、官绿色的褙子,确实是正室夫人的打扮,只是她脸色憔悴,额前还裹了一块儿白色布巾渗着血色。
“惊蛰,我如今,几岁了。”她恍惚问。
惊蛰吸了吸鼻子:“已二十有一。”
宁臻和木然:“那我的夫君是谁?”
周妈妈勉强笑道:“是当今的丞相,晏仲蘅。”
晏仲蘅?没听说过,她明明记着自己还在和她的弟弟们出门踏青,自己似乎是摔了一跤,怎么睁眼便到了五年后。
宁臻和浑身都不自在,好在她从闺中便被母亲教导礼仪规矩,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她父亲是光禄寺少卿,因着不冒头,多年来也不升不降。
“我父亲和母亲呢?眼下如何了?长渊和长瀚是不是已经长大了。”宁臻和率先关心了她的父母。
周妈妈叹气:“老爷还是如往常般,二位公子在姑爷的帮衬下进了军中历练,夫人她……前年就去了。”
宁臻和笑意滞在了唇边:“你说什么?”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她如今的心境,没了母亲,处在一个无人认识的环境,她就像片孤叶,边缘蜷缩,摇摇曳曳地随意落在一处土地。
“臻丫头,你醒了。”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苦郁,崔氏挤开周妈妈,摸着她的额头,“可还疼?”
宁臻和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妇人,但她谨慎的没有开口:“还好。”
惊蛰嘴快,刚要开口,周妈妈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夫人,这儿到底住着不便,我们还是回清月局罢。”
崔夫人却道:“不急,今日全怪我,未曾想到臻丫头没有休息好,摔下了台阶,这些日子便住锦绣堂罢。”
周妈妈脸色一变,崔氏却已然又轻声细语的关怀了起来,晏云缨绞着手眼神不敢同宁臻和对视。
大夫替她诊了脉后说没什么事,只叫宁臻和卧床休息便好,周妈妈等着崔氏和晏云缨离开后方敢问:“我家少夫人记不起事了,您再给看看。”
大夫又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只说是脑内有瘀血,并无性命之忧,待瘀血被吸收便可慢慢恢复记忆。
宁臻和头疼,喝了药便躺下又睡了,一直到晚上,晏仲蘅踏着霜色回了府方知今日之事。
她醒时脑子转得极慢,缓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失忆了,还莫名其妙的嫁了人,宁臻和起身时眼前恍过一道身影,她定睛瞧去才瞧清楚。
烛火摇曳闪烁,那道身影高大挺拔,绛紫官袍还未换下,昏暗的光线下,深邃俊朗面庞逐渐清晰起来,眉宇间一股疏冷之气,但神情却是平静淡漠。
宁臻和罕见的感觉到了一股不适,她隐隐觉出这个男人大抵便是她从未谋面的“夫君”。
只是不像是瞧见受伤妻子担忧的模样。
她迟疑的没有说话,男人却出声了:“怎么样?伤可还疼?”
“还好。”宁臻和不自在的回答。
“母亲说你太累了摔了一跤,如今刚过完年,诸事也没那么多,你好生歇一歇,把中馈先放一边,养好了身子再忙。”
他细细打量了妻子一眼,几日不见,大约是因为伤的缘故,她的脸色憔悴了不少。
多年分居他与宁臻和称得上相敬如宾,宁氏虽说性子软弱了些,但规矩和勤勉倒是挑不出错儿,大夫说她身子不好,想来也是因着子嗣忧心。
故而晏仲蘅便应了母亲的意思,届时诞下的子嗣势必过继给宁氏,如此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
这些宁臻和并不知道,晏仲蘅也想当然的认为没有必要告诉她。
晏仲蘅眉眼舒展,言语间均是关怀,可宁臻和却听不出一丝温情,与其说是关怀,倒不如说是……二人搭伙一般按部就班的嘱咐。
“嗯。”宁臻和不知说什么,只是这样回答。
好在她平时便寡言少语,晏仲蘅并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
周妈妈有心撮合二人,今日之前晏仲蘅和宁臻和已经四五日未见了,二人本就分房睡,不刻意去见根本见不着,加之宁臻和失忆,多多相处也能让她尽快适应。
“姑爷,在这儿用膳罢,少夫人也还未用膳,今儿个左右在夫人房中,小厨房安排了您的膳食。”
晏仲蘅淡淡颔首。
周妈妈赶紧差人上菜,无论如何,姑娘还要指望着姑爷过日子。
饭菜端了上来,黄花梨桌子上的菜色清淡,晏宅喜好晚间少食,二人相对而坐,往日皆是宁臻和替他布菜,今日她受了伤,晏仲蘅自然也不必她来。
当然,宁臻和也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她瞧着桌上的菜色,陷入了迷茫,满桌菜色竟无一是她的喜好,宁臻和迟疑着没下筷子,只拿起碗小口喝着粥。
“对了,母亲应当与你说过表妹的事,你打算如何?”晏仲蘅抬眸看她询问,目光如炬下宁臻和避开了他的视线。
什么表妹?警惕之下宁臻和斟酌开口:“爷打算如何?”她纠结了一会儿,那声夫君还是叫不出口。
而晏仲蘅也发现了此事。
过往她总是唤他夫君亦或是蘅郎,外人面前唤夫君,只余二人时唤蘅郎,但从未听过她这般唤自己。
晏仲蘅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嘴上倒是未曾停歇:“母亲的意思是给表妹个位分,我思虑一番,便应下了,只是听母亲说,你不满此事还出言顶撞了?”
位分?纳妾?说实话宁臻和刚醒就被迫面对了这种事,脑子怔愣着一时倒腾不过来,只是想着她竟也如母亲一般,嫁了一个这样的男子。
见她不说话,晏仲蘅以为她是在抗拒,心生不悦:“你逾矩了。”
“之后去给母亲道歉,没有下次。”他语气冷淡却暗含不容拒绝,周妈妈和惊蛰对视一眼,皆是无力反驳。
余下,晏仲蘅便未再提纳妾之事,也是,本就轮不到宁臻和说不愿,他所说的没有下次,既指没有下次顶撞也指没有下次拒绝。
用完晚膳后晏仲蘅便匆匆离开了,他的背影冷漠,似乎与她横亘着巨大的鸿沟。
宁臻和倏然抬头:“周妈妈,你与我细细说明这几年的事可好?”
周妈妈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实则以宁臻和的家世是高攀不起晏家的,晏家往上出了两位状元三位探花,晏仲蘅的父亲更是当朝太傅,三年前过世。
宁家和晏家的婚事只是他们祖父一辈的娃娃亲,晏父是个正直清廉的,便做主让他们成亲了。
少年夫妻本是最容易培养感情的,只是晏仲蘅本性冷淡,刚成婚时恰逢他刚入翰林不久,加之晏仲蘅又对她没多少感情,没多久夫妻二人便分房而睡。
这么些年倒也相敬如宾,还算是和睦,关系还隐隐有变好的趋势。
纳妾皆因先前宁臻和晕倒过一回,大夫说她操劳过度,若是想怀子,是有些困难的,就算怀了,也对母体有极大的伤害。
崔氏一听便急了,开始张罗着纳妾。
而宁臻和不甘心,她也曾期许过与夫君相敬相爱,不要子嗣是晏仲蘅先提出来,没有纳妾的心思也是晏仲蘅说过的,眼下却因子嗣否认了当初的承诺。
宁臻和心寒至此,故而今日便发生了顶撞一事。
周妈妈对她摔倒一事含糊其辞,这偌大的晏宅还是崔氏做主,宁臻和素来谨小慎微,不愿惹了崔氏和二姑娘他们一点儿,加之今日崔氏有心帮着隐瞒。
若真的告诉了姑娘,按照她现在的心性闹到了大爷那儿,偏帮谁还未曾可知。
说不定那二姑娘哭一哭,闹一闹,倒打一耙,他们姑娘还要平白挨一顿斥责。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宁人罢。
惊蛰也忍不住说:“姑娘您平日要操持庶物,晏宅家大业大,刚过门那几年,您是日日都只睡两三个时辰,但崔夫人对您并不满意,还有那个二姑娘,也是时时找您的不快。”
宁臻和冷静的问:“那我没有同晏仲蘅说过吗?”
惊蛰一脸无奈:“您哪敢同大爷说啊,大爷那脾性就算说了也不会管的。”她愤懑嘀咕。
周妈妈及时打断了她的话:“姑娘,过往之事不必追究,还是要看当下。”
宁臻和皱了皱眉,淡淡的嗯了一声。
眼下失忆她自不会同以前那般委屈自己,对晏仲蘅也无爱意,只是一个陌生人,且看他方才的模样,自己撞了脑袋竟无一丝一毫的担忧,反而在说教她。
宁臻和是有些气闷的,但听闻周妈妈所言后又不气了,这样的男子不值得自己去沉溺太久。
“姑娘,您还是要往前看的,这姑爷五年未曾纳妾已然是比外头的男子们不知好出了多少,更何况,还如此照拂两个小公子,您莫不忍忍罢。”
宁臻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粗粝的手背陷入了出神,这真的算好吗?
算了,她要先养好身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是纳妾,那便纳吧,随了他们去。”宁臻和淡漠道,这也没什么好不甘的。
周妈妈松了口气:“这便对了,外人为难姑娘没有办法,若您自己钻牛角尖为难自己,日子自是愁苦的。”
惊蛰却神情复杂,也不知姑娘恢复记忆可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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