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十二……”
缥缈的呼唤声在迷雾中回荡。
谁在说话?
徐澄照循声望去,白雾深处渐渐浮现出了一方古朴的院落。
黄色的银杏叶缓缓飘落,一个浑身素白的男子执剑立于树下,正朝屋内招手。
“十二,过来,我教你剑术。”
那声音如珠玉相击,清越动人,可男子的面容却隐在雾中,始终看不真切。
徐澄照心头一颤,莫名生出几分熟悉感,未及细想,白雾又漫了上来,将院落吞噬殆尽。
“十七,你看我长高了吗?”
一道年轻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只见一个身着黑白道袍的少年紧贴着墙壁站得笔直,望着身旁的白衣男子。
那人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手指在墙面的刻痕上轻轻一点。
“离上次这道才过去三天呢。”语气温柔带笑,“哪能长得这么快?”
案几上的莲花灯静静燃烧,烛光照亮了屋内每个角落,将墙上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刻痕照得清清楚楚,可徐澄照却看不清两人的脸。
熟悉感再度袭来,四周场景骤变。
空荡的大殿中,白衣男子垂首坐在椅子上,素白的衣衫上绽开大片殷红的血迹,犹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刺目而妖冶。
徐澄照眼眶刺痛,心口一阵阵窒息的闷痛。
他是谁?
他伸出颤抖的手,拨开男子散落的长发。就在真相即将揭晓的刹那——徐澄照浑身僵住。
这把染血的剑……为何会握在我手里?
心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徐澄照捂住胸口,猛地坐起身,冷汗已浸透衣衫。
他大口喘息,待心绪稍定,才缓缓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宽敞的山洞,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密密麻麻贴着黄色符咒,地面上绘制着一个巨大的法阵,而他正躺在法阵中央的石台上。
石台一边整齐叠着两件衣服,衣服旁摆着一个葫芦、一个包袱和一柄木剑。
他伸手拿起葫芦晃了晃,里面空空如也,解开包袱,装着一些熟悉的法器,又拿起木剑掂了掂,剑长约四尺,刃宽两寸,靠近剑柄处的剑脊上精细雕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抖开两件衣服,一件是云水色的薄衫,另一件是左黑右白的直领对襟道袍。薄衫素雅,外袍上绣着几枝寒梅;道袍衣摆点缀着松枝纹样,背后绣着完整的太极图。
徐澄照将薄衫仔细叠好收入包袱,披上道袍时,在贴身衣袋里摸到一个蓝色护身符。符上用银线绣着“长命百岁”四个娟秀的小字。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铃铛声,空灵飘渺,让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山洞深处,一滴水从倒垂的石笋尖端坠落,在下方的小水洼中激起层层回荡的涟漪。
徐澄照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便一头栽倒了下去,他两手并用,扶住洞壁,把自己挪到了山洞口。
烈日当空,刺目的阳光灼烤着大地。不远处,几名身着粗布短衣的农人正在田间挥汗劳作。
徐澄照闭目静立片刻,待适应了洞外的光线后,才迈步走出山洞。
就在踏出洞口的一瞬间,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仿佛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脸朝地重重摔了下去。
“哗啦——”
田间偷食的鸟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四散飞逃。
“咦?”
一名农人听见鸟群振翅的声音,抬头张望,伸手招呼同伴:“快看那边!”
众人放下农具,朝山洞方向快步走来。
“醒了!他醒了!”
“太好了!十二道长醒了!快去通知十七道长!”
十二道长……
他们是在叫我吗?
徐澄照艰难地撑起身子,顶着满脸的草屑抬起头来。
十二……
这个称呼在他脑海中激起一阵刺痛,恍惚间,似乎又听见了梦中的声音。
谁在说话?谁是十二?
纷乱的记忆碎片不断翻涌,交织的人声带着诡异的回音,农人们关切的询问令徐澄照头痛欲裂。
他们在说什么?怎么什么都听不清?
“您觉得怎么样?能走吗?”
徐澄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得勉强点头。在农人们的搀扶下,他试着站起来,可才走出两步就又软倒下去。
“小心!”
“来,我们扶着您。”
众人七手八脚地架着他,慢慢朝不远处的村落走去。
再次醒来时,徐澄照躺在一张简朴的木床上,屋内陈设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窗前立着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半边身形隐在暗处,那超凡脱俗的气质与这农家小屋格格不入。
时值午夜,月上中天,那人身披月色,却像披了一层雪。
流光铺在他的黑发间,仿佛新雪落在枝头。
徐澄照怔怔望着,只觉犹在梦中。
夜风忽起,树影婆娑,月光仿佛被吹得更亮了些。那人几缕青丝随风轻扬,发间蝴蝶簪翅膀微微颤动,左耳下,一对水滴形的耳坠“嗒”地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转过身来。
徐澄照睁大了双眼,呼吸都屏住了一瞬。
男人映着一小块月光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云水色的薄衫在月华下流转着莹莹光泽,内里的白袍素净如雪,领口与袖口隐约透出浅蓝的水波暗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浮动。那对雪青色的耳坠时明时暗,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月光在他身上停留,他站在那里,便如一幅留白的山水,无需浓墨重彩,自有气象万千。
徐澄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行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刚要抬手擦拭,一个温热的身躯已扑入怀中。
他抱得这么紧,双臂如藤缠树般紧紧缠绕,整张脸都深深埋进他的肩窝。吐息轻轻拂过耳畔,徐澄照只觉得耳根发烫,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欢喜。
一切都好起来了。
怀中人肌肤柔软,徐澄照心跳如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足够淡然:“你、你是,你,你来……你好。”
那人仰起脸,泪痕未干却已绽开笑颜:“你醒了,你终于醒来了……感觉如何?”
“感觉,我,我感觉很好……”望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徐澄照脑海中却寻不到半点和他相处的记忆。
他移开视线,谨慎地开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笑容僵在脸上:“你不知道?”
听着他颤抖的语气,徐澄照愧疚道:“我连自己的——”
两只手掐住了他的后半句话,方才还含情脉脉的美人此刻目露凶光,表情好像要吃人的妖怪:“你不知道我是谁?!”
脖子上一双手用力收紧,徐澄照听见了自己血肉被捏紧的声音,却发现他沾着泪珠的长睫毛底下,还掩藏着一颗泪痣。
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美得令人心颤,徐澄照心旌摇摇,忽略了喉头涌上的窒息感。
“呃……你……”
美人掐着他的脖子,发狠地前后摇晃,怒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怎能不知道我是谁?!”
“呃……我……”
徐澄照一脸菜色,心旌和脑袋一起摇摇,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人好像变成了三个。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掐在颈间的手突然松开了,美人的表情像被妖怪吃掉一半的人,他踉跄着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徐澄照整了整被扯乱的衣领,试探性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果然如他所料,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的三魂七魄就全都归位了。
可他是谁?
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而且,为什么看到他,心里的感觉会这么奇怪?
徐澄照陷入了怅然若失的迷惘中:“我……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温澈瞪着他:“你还敢问?!”
“对不起。”徐澄照抹去腮边的眼泪,正色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温澈震怒:“我用得着你负责吗?!”
“哦,那我不用负——”
话音未落,脖颈又被狠狠掐住,温澈眼中燃着怒火:“你再说一遍!”
“会……会负责的……”徐澄照艰难地拿下他的双手,直视那双含泪的眼睛,“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会负责到底。”
温澈嘴唇紧抿,皱着眉头和他对视:“你失忆了?”
我失忆了?
徐澄照恍然大悟,点头道:“或许是。”
“你忘了我,你竟然忘了我……”温澈用力挣开他的手,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眼中水光潋滟,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我……”看着这幅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徐澄照心口揪痛不已。
我怎么能忘了他?我真是罪大恶极,简直是天底下最……
“砰!”
内疚感随着一个在脚边炸开的青瓷花瓶戛然而止。
温澈满脸是泪,抄起手边一切能抓起的东西砸了过来。徐澄照手忙脚乱地接住茶盏,又见砚台迎面飞来。
“躲什么躲!”温澈抹了一把眼泪,愤愤地喊道,“失忆了怎么还灵活得跟个猴一样!”
“不是的……”
见到你之后,我才会走路的。
徐澄照话未出口,就见温澈杀气腾腾地走向了红木柜子,他慌忙举手投降:“别,那个我接不住!”
温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一颗泪珠滚落下来,他突然伏案痛哭,肩膀不住地颤抖。
“你,你别哭……我会想起来的……”徐澄照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慰他,怀里接住的物件掉了一地,“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温澈在稀里哗啦的碎片声里抬起头,带着哭腔道:“我是你爹……”
泪眼朦胧的一张脸,可怜又可爱。徐澄照忍住笑意:“看着不像。”
“你还笑!笑什么笑!”温澈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抄起桌上的烛台往他身上砸,“呜呜呜……徐澄照!你这个坏东西……你忘了我,你居然忘了我……”
原来我叫徐澄照。
从阴晴不定的美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名字,徐澄照稍感心安,绕到他身后,抬起的手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搭上颤抖的肩头,轻声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别碰我!”温澈马上拍开他的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徐澄照被他的眼神刺了一刀,语气沉了下去:“好,不碰你。”
温澈抽泣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我,我是你师兄,我叫十七,你叫十二……我们一起在离境观内修道……”
“哦。”徐澄照点头,“只有道名吗?”
“你叫徐澄照,字清绝。”
“我问的是你。”
“不告诉你。”温澈吸了吸鼻子,擦去眼泪,扬起下巴对着一侧的椅子,“坐下。”
虽然不明就里,徐澄照还是乖乖坐好了,见他拿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梳子,低落的情绪又涨了起来。
原来他要替我梳头。
梳齿犬牙交错,如扫帚刮地般“唰唰”从头顶上擦过,火辣辣的触感让徐澄照感觉头皮要着火了,却仍甘之如饴。
却听见身后那人冷不丁地开口:“梳好头就送你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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