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亮的山间空地上，十几名穿着各异的修士正在与一个高大的怪物缠斗。那怪物约莫一丈高，上肢奇长，佝偻着背脊，修士们施展的各式法术全被它水蛇般的长手臂挡下。
长臂横扫而过，众人慌忙散开。一名修士躲闪不及，被缠住腰部凌空提起，长手怪高举着猎物，缓缓咧开血盆大口。
浓烈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修士被熏得泪流满面，四肢徒劳地挣扎着，眼看那排锯齿般的尖牙就要咬上他的腿——
一团炽烈的火球破空而至，精准地落进了怪物颤抖的喉咙里！
轰然爆响中，怪物由内而外燃起熊熊烈火，凄厉的嘶吼刚出口就被爆炸声截断，热浪席卷山林，骤亮的火光转瞬即逝，四周重归黑暗。
“咳咳咳……”获救的修士瘫坐在地，咳得满面通红。踩着飞剑的少年翩然降落，火红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群废物！”
陆希夷抱臂而立，跳动的火光将一张年轻俊朗的脸照得轮廓分明。
他伸手扶起惊魂未定的修士，冷冽的目光从周围人身上逐一扫过，没有任何一家眼熟的纹饰，尽是些散修与小门小派的弟子。
他为了追查那只残害陆家修士的吸血妖兽，千里迢迢来到空明山，花了不少时间打听消息，又在山下反复探查，有了十足的把握后，等到天黑才上山。
可这群乌合之众，竟毫无准备就莽撞进山，甚至在同伴遇险时袖手旁观！
陆希夷怒从中来，又冷哼一声：“哼，一群废物！”
“阿希。”陆离悄声提醒，“这句你说过了。”
陆希夷咬牙切齿：“你闭嘴！”
忽然，一道黑影从林中扑出！
如同一团凝结的黑暗，裹挟着腐肉与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希！”陆离反应极快，一把抱住陆希夷纵身跃上高枝，其余陆家子弟也纷纷腾身躲避。
那黑影扑空后，猛地转向陆希夷救下的那名修士，那人瘫坐着，双臂无力垂落，脸上凝固着未散的惊恐。
下一瞬，两根森白獠牙已狠狠刺入他的眼窝——
“噗嗤！”
獠牙贯穿后脑，脑浆混着鲜血顺着獠牙滴落。
“咯咯……咯……”怪物喉咙里挤出黏腻的吞咽声。借着惨白的月光，众人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
通体漆黑，半人高，浑身覆着湿黏的绒毛，像是被污水浸泡过的兽皮。头顶弯曲的犄角泛着青黑光泽，弯刀一般的前爪深深抠进修士肩骨。最骇人的是它那对由淤泥、枯枝和碎骨拼凑而成的翅膀，每扇动一次，便簌簌落下黑泥，散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
“咕嘟……咕嘟……”
随着吸血，怪物的躯体开始蠕动、膨胀，皮下仿佛有无数蛆虫在钻爬。犄角迅速生长，尖端裂开，露出森森毒刺。而被它踩住的修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灰败、龟裂……最终只剩一具空荡的衣袍裹着枯骨，与众人沿途所见的惨状如出一辙。
“啊啊啊啊啊啊！！可恶！！！”
陆希夷一拳砸向树干，指节迸出血珠，震得枝叶簌簌坠落。他死死盯着树下那团黑影，瞳孔因暴怒而紧缩。
“阿希，冷静点。”陆离捂着鼻子闷声道，“是这狡猾的畜生趁我们不备偷袭。”
怪物忽然仰起了头。
淤泥“啪嗒”剥落，露出一张人脸。
扭曲的五官像是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嘴角撕裂到耳根，灰白的眼珠没有瞳孔，却诡异地转动着。
恶臭再度翻涌，混杂着内脏腐烂的甜腥味，陆离被熏出了眼泪：“阿希，我想吐……呕……”
陆希夷大喊：“别吐我身上！”
那怪物踱至树下，灰蒙蒙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二人，嘴唇向两侧拉扯，露出锯齿状的尖牙，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喘息声，腐烂的人脸缓缓扯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它、它笑了……”有修士颤声呢喃，恐惧感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陆希夷僵住了，他清晰地看见，自己和陆离的身影正映在怪物浑浊的眼珠里。
它在看着他们。
陆希夷额角青筋暴起：“你这该死的畜生！谁准你直视我？！”
他双掌燃起烈焰，对准那张可怖的人脸狠狠轰去！
叶胜一行人沿着南边山路上行，至半山腰空地时，远远望见对面山头红光冲天。
慕容真眯起眼睛远眺：“看方位，应该是陆希夷他们追剿的那只吸血凶尸。”
“哼，虚张声势。”叶胜摇着扇子，一脸不屑，“那个嚣张的草包，就爱搞这些动静。”
穿过六角亭与几间荒废草屋，众人踏入密林深处。慕容真脚步一顿：“哎呀……打扰了……”
林中光线昏暗，参天古树扭曲的枝干在头顶交错，低垂的枝桠上，密密麻麻悬挂着的尸体轻轻摇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那些穿着粗布短衣的村民尸体，每一具都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狰狞姿态：有的双手高举，指节扭曲成爪状，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有的双腿岔开，仿佛还在拼命奔逃……
每具尸体的后颈处，都连着一根蛛丝般的银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向密林深处延伸，交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银色巨网。
慕容真缩到叶胜身后：“这下轮到你出风头了，小太岁。”
“别把我跟草包相提并论。”叶胜收起扇子，拿出一个玉扳指套在左手拇指上。
黄衣少年们立即执剑列阵，走到前头开路。
循着银线来到林间空地，只见一个身着虎皮袍的高大男子悬坐半空，头颅低垂，万千银丝竟是从他的头顶向四面八方延伸的。
慕容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不痛吗？”
叶胜朝身侧伸手，立刻有人递上一副银色弓箭。他右手张弓，左手搭箭，箭矢裹着呼啸的风声破空而去，宛如一道银色的闪电，贯穿了林中怪人的脑袋。
“喀嚓”的骨裂声中，几缕断发飘落，连带着七八具悬挂的尸体坠地。
慕容真赶紧绕到另一侧，叶胜将弓箭递还给身边人。
众人走近查看，这才发现散碎的虎皮下竟是一具木质躯体。
随着机关“喀喀”作响声，木人低垂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空荡的袖口伸出一只金色巨钳，利落地拔出额间箭矢，掷回叶胜脚边。
那木头镌刻的脸上镶了两条黄金，像两道金色的眼泪，眼眶里两颗红宝石流光溢彩，品质非凡。宝石眼珠骨碌转动，将众人扫视一遍，木嘴开合间发出几声古怪音节，又歪倒下去。
这音调令叶胜莫名耳熟，他抬手示意，众人立即散开戒备。
四周窸窣声骤起，先前落下的尸体们竟蠕动着爬了起来，一名修士模样的行尸举着长剑冲来，被黄衣少年一剑斩成两半。
越来越多的尸体落下，叶家修士剑光闪处，残肢纷飞，叶胜“唰”地展开扇子，目光始终锁定着那具沉寂的木偶。
慕容真白净的脸皱成一团，紧紧挨着叶胜，“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像是傀儡术。”叶胜摇着扇子，“那串咒语，和老头念过的很像，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老头控制的是活人，这木偶驱使尸体，自然不同。”慕容真接话道。
叶胜双眼睁大，仿佛被点化了：“哦！说得也是！”
残肢血雨中，慕容真忽然压低声音：“少主，你看那木人，有没有想到些什么？”
叶胜一脸疑惑：“你的熟人？”
“我怎么可能有这种熟人！”慕容真手一指，“你看那对红宝石眼珠，还有那一对金钳子……”
叶胜更是不解：“司空愉的熟人？他还在山下睡觉吧。”
“三少爷此行好像是为了追捕司空家一名叛徒。据说那人是外门弟子，偷学内门机关术后，投靠了北方魔君。老掌门将他擒回，镇压在金虹宫底下的地牢，那人竟带着刑具凭空消失了……”
“那木人是刑具？”叶胜诧异，“刑具都镶金带玉？我早知道那小子家里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黄金和红玉常被用来镇压妖魔和邪祟，刑具上有也不稀奇。”慕容真道，“那人修习魔功已久，肉身早已腐朽，只剩一缕魔魂。魔魂无法挣脱刑具，便以机关术将其改造成了如今这副‘躯壳’。”
叶胜饶有兴致：“把那木人砍了会怎么样？”
“木人上有司空家老掌门的封印，如果砍碎了，魔魂恐怕就解脱了……”慕容真思索道，“它吸食了不少生魂，应当实力强劲，不好对付……”
叶胜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司空愉跟你说的？”
“先前在山下张贴通缉令的时候，三少爷见你不理会他，过来跟我闲聊了几句。”慕容真轻咳一声，“他还问我，你平时几时起床，爱吃什么菜，常练哪种功法……哦，连受了伤用的是哪种灵药都打听了……他从小就仰慕你，如今还和从前一样。”
“仰慕我？那他还对着姓陆的草包一口一句‘阿希哥哥真厉害’，把那家伙捧得晕头转向？”叶胜一脸不耐烦地挥着扇子，“那小子烦死了，你别告诉他。”
忽见一名同伴砍倒了一具行尸，剑锋一转，直劈中央木偶——
“别——”
剑光闪过，木偶应声裂作两半，转瞬融为一滩腥臭黑泥，泥浆翻涌间嘶嘶作响，腾起白雾和气泡。
那名少年的长剑也化成了淤泥，飞溅的泥点沾上手臂，皮肉顿时腐蚀溃烂，露出了紫黑色的血肉，几只怪虫从伤口钻出，落到地上，瞬间化成了一阵紫雾。
“嘶……好痛啊……”慕容真皱眉，“我看着都痛起来了……”
那名弟子面不改色，望向叶胜：“少主……”
话音未落，翻涌的黑泥已将他彻底吞没，黏腻的蠕动声中，淤泥如活物般缠上周围几人，自脚踝攀附而上。
叶胜紧紧抓着拉着慕容真后退：“别过去。”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淤泥中心传开：“老夫被困这刑具数十载，今日倒要谢过小友相助。”黑泥渐渐停止动静，一道深绿幽魂自其中升起，对着叶胜遥遥作揖：“小友龙章凤姿，当真……”
叶胜“唰”地一声展开折扇，凌厉气流划过魂魄，顿时撕开一道裂口，墨绿色的雾气嘶嘶逸散。
“无礼小儿！”绿魂暴怒，“没人教你要听完别人说话吗？！”
慕容真嘲讽道：“你又不是人。”
绿魂忽然瞥见叶胜腰间玉牌，惊惧道：“你、你是清风宗的人？！”
“怎么？”慕容真挑眉，“怕了？”
叶胜腕间一转，扇面旋风骤起，绿魂半边身躯被吹得消散了一半，他斜睨慕容真：“实力强劲？”
慕容真耸耸肩，摊开双手：“我说的是‘应当’。”
绿魂大惑不解，难以置信地抓挠着虚空，他分明按照那页“红崖残卷”所载，吸尽七七四十九名修士精魄炼就凶魂，怎么如此轻易就被这小鬼挥散了？
“你这无礼的小鬼！”绿魂瞪着叶胜，“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慕容真道：“你这样应该做不到吧。”
绿魂看向他，忍无可忍地咆哮：“住口，你这啰嗦的小鬼！我要撕烂你的嘴！”
叶胜也看他：“他嫌你话多。”
“你也嫌吗？”
“有时候。”
“那我少说几句嘛。”
绿魂暴怒地在空中扭曲，猛地扎进倒地的黄衣弟子体内，那弟子突然剧烈抽搐，抓起佩剑，踉跄着向叶胜扑来，可刚迈出两步就重重栽进泥沼，再无声息。
“怎么回事？”
破烂的绿魂从尸体上飘出，又尝试附身另一名少年，却连对方的身体都钻不进去。
慕容真若有所思：“我记得师父曾说，精神坚韧之人即便昏迷也不会被邪祟附体。”
“你是说，你十三岁那年，被梁上的倒吊女鬼吓得晕死过去，被附身的那一次？”
“没让你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慕容真用手肘撞他，有些奇怪，“可这群家伙为何也不会被附身……他们真的是老头的失败之作吗？”
“也没过去几年。”叶胜轻摇折扇，“谁知道，反正都是老头用来监视我的。”
几番尝试无果，绿魂悻悻地缩回了那摊静止的淤泥中。那滩黑泥剧烈翻涌，竟化作了无数巴掌大的黑蝎！
蝎潮汹涌而来，慕容真脸色骤变：“我的左耳又开始痛起来了……”他迅速抽出碧玉毛笔，凌空画出数道墨圈，袖袍一挥，墨圈落地成牢，将蝎群尽数困住。
群蝎蹦跳着冲撞墨圈，一只踩着底下同伴跳了出来，正落在最初劈开木偶的黄衣弟子脸上。昏迷中的少年本能地扯下毒蝎，脸上却已留下两个血窟窿，几条紫黑毒虫从血洞里爬了出来。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绿魂的狂笑在林中回荡。
“小娃娃，你这群手下可真是不得了啊！”
那少年猛然睁眼，眼白已浸满血丝，原本清瘦的身躯开始诡异地膨胀，肌肉虬结撑破衣衫，露出底下乌紫色的皮肤。
慕容真倒吸一口凉气：“这群毒尸人不是只有老头才能唤醒吗？怎么在这醒了？”
叶胜“啪”地合拢折扇，反手抽出腰间短刀：“老头炼毒尸人用的也是魔教功法，说不定和这用傀儡术的绿鬼同源。”
接连不断的筋骨爆响中，其余八人也相继睁眼，他们的躯体扭曲膨胀，背后隐约可见都连着一根极细的银色蛛丝。最后一道骨头爆裂声停止时，空地上已矗立着九尊庞然巨物。
他们缓缓转头，猩红的眼珠锁定了场中唯二站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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