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箭矢破空而来，宛如一抹划过夜空的流星。
徐澄照手上一空，温澈出手如电，“叮”的一声脆响，一朵微小的火花在夜色中迸溅。
四野骤然寂静，众人的私语声戛然而止，连风声都仿佛凝固。那支来势汹汹的箭矢令所有人惊叹，而轻描淡写将其击落的身影，却令他们心中涌起一阵惧意。
众人呆在原地，白衣男子已拾起那支坠地的黄金箭。这是徐澄照苏醒后第一次见到温澈拔剑，他心旌摇摇，走上前去。
温澈将木剑递还，指尖摩挲着箭头上镌刻的“胜”字。这一箭凌厉非常，若不是有他在，温如不一定能躲得开。
想到叶胜箭术精进至此，温澈大感欣慰，可一想这支箭是对着他兄弟出手的，又泛起几分苦涩。
“你回去。”他收起金箭，目光转向温如。
少年抬手一招，钉在树干上的长.枪化作一缕黑雾，重新凝于掌中又变成了一杆枪。他迎上温澈的视线，眼神明净，语气淡然：“有人想打架，那就打。”
“回去。”温澈语气转冷。
温如眼睫微垂：“哦。”黑马昂首长嘶一声，林间阴风骤起，骑着黑马的少年和来时一样，化作黑雾消失。
徐澄照扫了一圈渐渐逼近的修士们，低声问道：“你能不能变成雾？”
“当然可以。”温澈手中蓝符流转，“我还能变成风。”
修士们握紧武器，包围圈不断收缩，就在兵刃即将落下的刹那，狂风平地而起，将众人掀得人仰马翻。
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叶胜心头翻涌。
他收起黄金弓，快步往山顶赶去。
山路两旁，修真者和魔物的尸体散落一地。幸存的修真者们或倚树调息，或狼狈地整理衣衫。当叶胜走近时，众人停止交谈，目光一齐黏在他脸上。
叶胜耳尖瞬间烧得通红，攥紧拳头瞪向人群。有人慌忙别过脸去，不识趣的却仍直勾勾地盯着看。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慕容真厉声喝道。
众人这才纷纷移开视线，低头窃窃私语，但仍不时偷瞄叶胜几眼。
叶胜愤然转身，冲进密林深处，直到那些扎人的目光完全被树影隔绝，他才停下脚步，对着树干狠狠砸下一拳。树叶纷纷落下，指节渗出殷红。
紧跟而来的慕容真急忙抓住他的拳头：“啊呀，流血了！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方才那些人的眼神难道你没看到吗？”叶胜抽回手，又是一拳砸在树上，“忘归矢例无虚发，可今天……”他大喊一声，“我的箭！”
慕容真从怀中拿出一块布巾，裹住他渗血的指节，又替他拂去头上肩上的落叶，柔声安抚道：“我们回去找找。”
“回去让他们看笑话吗？”叶胜拳头攥得发白。
“好了好了，别生气。”慕容真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那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去找。”
“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叶胜拂开他的手，对着树一动不动，胸膛剧烈起伏。
慕容真不禁想起了儿时往事，每次比武输给同门师兄后，叶胜总是这样气鼓鼓地面壁生闷气，有时一站就是整夜。这个好胜心比天高的搭档，果真人如其名。
等了片刻，见叶胜拳头渐渐松开，慕容真上前道：“小胜，别不高兴了，我去前头春风镇上给你买桂花糕好不好？”
叶胜冷静了不少：“我去附近的乱葬岗找那颗珠子，你……”他有些难以启齿。
慕容真笑道：“我等他们走了，去找你的箭。”
“嗯，半个时辰后山下汇合。”
“桂花糕还要不要？”
“要！”
叶胜风一般跑远了，干脆利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慕容真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林中。
月亮如一只硕大的银盘，高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一股怪异的风团从天而降，呼啸着撞入一处林中。狂风席卷而过，林中树木剧烈摇晃，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许久才恢复平静。月光下，两道修长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面上。
其中一道身影摇摇晃晃，挨在另一人身上。
“下次就不能变成风了……”温澈扶着额头，声音有些虚弱，“若不是这招风符只剩最后一张……我、我肯定不会用见羽做的东西……”
徐澄照揽住他的肩膀，顺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用完了不能再做吗？”
温澈撑着他的手臂站稳，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符咒和丹药一样，需要特殊炼制。我家的符，只有在施加了温氏术法的符咒台上才能制成。”
“原来如此，你们家的术法很厉害。”
“那是自然！”
温澈的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剑法厉害的世家不少，但能将符文咒法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唯有我星临宗。连说书人都说，这百年来，修真界再没出过像我爹那样独步天下的符咒师！”
说到这，他忽然沉默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四周。
阴冷的风拂面而来，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坟地。无数坟堆杂乱矗立，幽绿的鬼火飘荡其间，游魂穿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徐澄照问道：“这是哪里？”
温澈仔细辨认了一下：“招风符不会传送太远，这里看起来……应该是个乱葬岗。”
他们的到来显然惊动了此地的游魂，原本四散的小鬼们纷纷聚拢过来，鬼火幽幽飘近，似在窥探。
徐澄照挥手驱散一团凑得太近的鬼火，问道：“要超度吗？”
近处的一块墓碑突然晃动起来，坟堆缓缓隆起，泥土簌簌滑落。周围的游魂立刻退避，被徐澄照赶走的那团鬼火闪了闪，又回到他身后，紧贴着他的背。
徐澄照看向温澈：“你怕不怕？”
温澈唇角微扬：“有你在，我怕什么？”
“我很强吗？”
“你非常强。”
徐澄照顿时感觉生出了无限的力量，即便要打一千个也根本不在话下！
他昂首挺胸，大步走到温澈前面，连那把烦人的梳子的事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墓碑止住了动静，几只胆大的小鬼飘过去，对着同伴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鬼话。其他游魂也好奇地聚拢过去，可还未靠近，一阵阴风骤起，将它们的魂体吹得更加透明稀薄。
狂风愈烈，鬼魂们面容扭曲，缥缈的身形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抖动，凄厉的哀嚎此起彼伏。
墓碑剧烈震颤，坟堆下涌出一股强劲的阴风，如同巨鲸张口，瞬间将所有鬼魂吞噬殆尽，群鬼嚎哭之声瞬间止息。
原本喧闹的乱葬岗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两个人和那团紧贴着徐澄照而幸免于难的鬼火。
徐澄照放下捂着温澈耳朵的手：“不用超度了。”
温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难道下面埋着一个叶家的死人？”
二人走近墓碑，果然看到上面刻着飞廉纹饰和那只“丑黄狗”夔牛。这时，那团鬼火颜色黯淡了几分，悄悄从徐澄照背后飘到了温澈肩头。
徐澄照低下头，温澈也看了过去，一只苍白的手破土而出，抓住了徐澄照的脚腕。
“什么脏东西！”
温澈跳了起来，一脚踹开那只手，顺手抄起徐澄照的木剑，剑光一闪将墓碑劈成两半。
“砰！”
坟堆应声炸裂，烟尘四起。
待尘埃落定，月光下赫然立着一具高大的白骨，血肉早已腐化殆尽，身上残破的黄色衣料依稀可辨——正是叶家内门门生的服饰。
温澈皱眉：“叶家的死人怎么埋在灵州？这里离云下城可远得很……”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徐澄照道，“他挡路了，就除掉他。”
“你说得对。”
那具白骨缓缓抬手，周围坟堆接连爆开，一具具身着黄衣的腐尸破土而出。
徐澄照长剑在手，正欲上前，就在这时——
“嘶——”
一声马嘶划破夜空，浓郁的黑雾伴随着淡淡花香弥漫开来。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凭空出现，马背上的少年手持漆黑长.枪，身形单薄，面色惨白。
他出现的位置恰到好处，马蹄落下，那具领头的白骨顿时粉碎。
“噼噼啪啪”的碎裂声中，少年扯了扯缰绳，自言自语道：“什么声音？”
几具白骨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他信手挥枪，动作行云流水，转眼间所有尸体尽数倒地。黑马踱步至温澈面前，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温如已卸去盔甲，身形比先前单薄许多。黑色圆领袍只穿了一半，左侧袖子随意塞在蹀躞带里，织金贴里龙形暗纹若隐若现。他十指指甲漆黑如墨，两手护臂戴着金镯，正漫不经心地扯着缰绳。
那半张鬼面也已摘下，左眼戴着一只眼罩，胸前金环坠着长命锁，耳垂上金镶红玉的圆耳环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轻晃，高马尾用暗金发绳束起，缀着的两块红玉叮咚作响。
仍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却被这些黄金红玉衬得神采英拔，周身萦绕的淡淡花香，更让他像个病弱矜贵的世家公子。
徐澄照摸了摸发间那根白玉蝴蝶簪子，心想：温澈的小侄子比他有钱。
“不是让你回去吗？”温澈皱眉道。
温如盯着他脸上那块红斑看了好一会，面无表情道：“小叔叔，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我……”温澈摆摆手，“小孩子别多问。你怎么又来了？”
温如声音毫无起伏：“方才忘记传话。首领让我告诉你——”
他苍白的脸上有了怒意，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大喊道：“那个姓徐的醒了，你那见色忘义的小叔叔定会跟他跑了，你去提醒他别忘了正事！”
喊完表情立刻恢复如常，语气平淡，“首领他这么说。”
温澈眉头紧锁：“我难道是他说的那种人吗？”
“你不是吗？”温如冲着徐澄照一抬下巴，“我知道这个就是姓徐的。”
“姓徐的？”温澈眉头皱得更紧，“这是你叔叔我的朋友。难道我没教过你，遇到长辈要怎么打招呼吗？”
温如盯着徐澄照脸上的刀疤看了许久，忽然乖巧地低头行礼，身上金玉相击，清脆作响：“徐叔叔好。”
徐澄照莫名欣喜，低咳一声，挺了挺胸，故作严肃地点点头：“你好。”
“温澈叔叔，好久不见呀！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呢！”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温如身后探了出来，笑嘻嘻地向温澈打招呼。
少年与温如年纪相仿，肤色白皙，嘴旁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头顶一对黑色猫耳，颈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碧蓝的兽瞳如湖水般清澈见底，与温如黑枪上缠绕的蓝布颜色如出一辙。
“漂亮？”温如脸上显出一丝疑惑。
温澈笑道：“这不是小黑吗？好久不见了，又出来找你的主人？”
“我叫小玉！才不是小黑！”猫耳少年大声反驳，盯着温如苍白的脸，“都是你，又不是长得黑就是小黑！再说了，我也不黑！”
温如声音没有起伏：“你不也叫我小白吗。”
小玉化作一只乌云覆雪的小黑猫，轻盈地跃上温如肩头。颈间的银铃清脆作响，他睁着圆溜溜的蓝眼睛看向温澈：“温澈叔叔，我找了主人好多年了，他……”
“说不定早就死了。”温如一脸平静。
一只雪白的猫爪拍在他脸上，小玉炸毛道：“喵！不许胡说！若是死了，首领肯定会知道的！”
温如被拍得偏过头，依旧面无表情：“那也未必。”
小玉舔了舔爪子，目光转向温澈身旁的徐澄照时，蓝眼睛突然一亮：“温澈叔叔，你的同伴真好看呀！”
“好看？”温如歪了歪头，小黑说的同伴好像是这个姓徐的，这哪里好看了？
“妖怪的眼睛能比人看得到更多东西，更何况你只有一只。”小玉轻轻拍了拍温如的眼罩。
温如两指捏着猫爪挪开：“不要用舔过的爪子碰我。”
小玉灵巧地跳到他头顶，又直勾勾地盯着徐澄照：“原来他这么好看，难怪温澈叔叔愿意三次下冥府去喵……喵唔唔……”
话未说完，小猫被温如一把薅下来捂住了嘴，眼珠滴溜溜一转，从温如手里挣脱，跳进了马背上的牛皮袋里。
温如从那袋子里抓起一把黑色旗子抛给温澈，“首领给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板着脸喊道：“把这些交给他，让他危急的时候别吝啬用，没什么事的时候也别随便用！否则我要打断他的腿！”说完恢复面无表情，“首领他这么说。”
温澈收下那把旗子，点头道：“你回去告诉他，我自有分寸。”
“还有这个。”温如又拿出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见令牌如见鬼王，鬼修之人任你驱使。”
温澈扔回那块牌子：“这是他给你的，好生收着，我用不上。”
温如握着令牌，又盯着温澈看了许久，从贴身处扯下一块断成两半的玉佩扔给他。
“若你召我，我就会来。”
温澈伸手接住，红绳系着的断玉冰凉，没有一丝体温。
温如神色淡然：“小叔叔，这是我给你的，好生收着。”
温澈收下玉佩，笑道：“知道了，回去吧。”
温如轻轻颔首，缰绳一抖，小玉从袋子里探出脑袋，挥舞着爪子：“喵喵！温澈叔叔再见！好看的同伴叔叔也再见！”
黑雾升腾，转眼间，少年、黑马与黑猫都消失在夜色中。
眼见黑雾散尽，徐澄照看向温澈，腰杆挺得笔直，嘴角微微上扬，故作矜持地问道：“那只猫口中的同伴，是我吗？”
温澈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哦，是我的挚友。”
徐澄照肩膀一塌：“不可能！那只猫说你那挚友没我好看！”他本想问温澈为自己三次下冥府是为了什么，可他为的居然另有其人！
“他什么时候说了？”温澈扫他一眼，“小妖怪的话信不得。”
徐澄照气得有些头晕，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三次下冥府……是为了什么？”
“真想知道？”温澈转头看着他，语气轻佻，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想象着他面具底下那张脸上露出这种表情的模样，徐澄照一口气堵在胸口。又想到“温澈的侄子知道我是姓徐的而不是姓颜的”，不愿再找不痛快，生硬道：“不想。”
“呵，”温澈轻笑一声，摩挲着掌中断玉，“没想到……这块玉又回到了我手里。”
徐澄照强压下翻涌的心潮，捏紧拳头，面无表情地问：“接下来去哪？”
温澈望向远处空明山的轮廓：“去山顶，那里有我爹当年设立的别院，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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