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瑶的房间里满是浓郁的药味,傅闻璟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
他讨厌这股味道。
抬眼望去,床前围着丫鬟和大夫。
大夫边把脉,边摇头,抬头看到傅闻璟,放下手叹气,“这位姑娘发热是受寒加之受到惊吓所导致,我先开个药方,先吃着看,明日我再来看诊。”
傅闻璟颔首,示意赵隋跟着去抓药,赵隋心知自己闯祸,不敢多说,连忙跟上去。
李婆子坐在床边,拧了条湿帕子敷在洛瑶的额头上。
因着发热的原因,洛瑶原本苍白的小脸红得厉害,像是做梦,眉头紧拧,睡得极其不安稳。
李婆子见傅闻璟到来,连忙起身行礼。
这贵人让小绿来照顾这位小姐,小绿却贪睡睡过去,如今正被驿丞责罚着呢。
“不必多礼,我过来瞧瞧,她如何了?”
“回贵人,姑娘发热,现在一直降不下去。”
李婆子垂首立在一旁。
“还有姑娘方才似乎是梦魇,叫也叫不醒,嘴里念叨着什么,奴婢听不大清。”
屋里的气氛凝滞,李婆子连忙端起面盆,向傅闻璟行礼告辞,“奴婢再去换盆水。”
说完忙不迭地跑了。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地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声音。
“水、水……”
傅闻璟给洛瑶擦了脸上的冷汗,听到一道不真切的声音,仔细分辨了会,起身端了杯热水,喂给洛瑶。
洛瑶此时还在梦魇中,嘴巴紧抿。傅闻璟送到嘴边的水,全部都从唇角滑落,弄湿了衣裳和枕巾。
傅闻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恰好这时,李婆子端着水盆进来了,连忙接过傅闻璟手里的瓷碗,“贵人先歇着,让奴婢来。”
傅闻璟看着李婆子抽出干净的帕子,从碗里沾了点水,印在洛瑶的唇上,少量多次,洛瑶干涸的嘴唇总算有所缓解。
“贵人有所不知,姑娘现在正在昏迷,水是无法喝进去,只能一点点沾湿她的嘴唇。”李婆子耐心解释。
傅闻璟:……
当初在军营,自己昏迷的时候,父亲不也是这样灌自己的吗。
“嗯。”傅闻璟应了一声,坐在一旁看着。
李婆子觉得傅闻璟压迫感十足,连忙道:“姑娘衣裳湿了,奴婢先给姑娘换一身,还请贵人避一下。”
傅闻璟看了眼床上脸色潮红的洛瑶,虚弱得跟刚出生的小猫一样,一不小心可能就养不活了。
傅闻璟:……养小丫头就是麻烦。
但还是到了屋外。
*
洛瑶还在梦魇中。
她又梦到那天晚上的场景,黑衣人无尽的屠杀,娘亲的鲜血喷了自己一脸,温热、粘腻,血腥味侵袭鼻息,她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
奶娘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动静。
她和奶娘躲在草垛里,躲了两天,扬州城就阴雨绵绵两天。
这场雨好像一直都下不停,但洛府的却火烧了两天两夜。
后来奶娘也去世了,她合上眼之前,用自己身体堵住草垛的缝隙,把自己护在里面。
奶娘的鲜血也溅到自己脸上,好烫好烫。
三十八口,只剩下自己……
好像在黑暗中走了好久好久,前面忽然出现光亮,走近才发现,原来是被烧毁的洛府。
梦里,洛瑶感觉自己好像置身火海之中,周围都是熊熊大火,火光映照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容。
爹……娘……哥哥……
伸手触碰,却像泡沫一样,一碰就碎。
“阿瑶……”
“妹妹……”
*
李婆子给洛瑶换好衣服就去厨房端药。
赵隋一个大老爷们,生怕傅闻璟觉得是他吓晕洛瑶,要治他罪,所以抓完药回来,兢兢业业地熬药。
“婆婆,洛姑娘怎样了?”赵隋希冀地看着李婆子。
期待从李婆子那里听到好消息。
可惜,李婆子摇摇头,“还发着热呢,没醒过来。”
赵隋蔫了,这下不仅李赟的官做到头了,自己也差不多了。
李婆子端着药回到客房,发现洛瑶又汗湿了一身衣裳。
“哎哟,天爷呀。”
李婆子一声哀嚎,把隔壁屋的傅闻璟引过来,“何事?”
李婆子没想到傅闻璟过来,连忙解释,“奴婢准备给姑娘喂药,发现姑娘衣服又汗湿了。”
傅闻璟上前一步,发现洛瑶脸色潮红更甚,眉头拧得更紧,“给她擦擦身子,先喂药,喂了再换。”
说完背过身,等李婆子给洛瑶清理。
李婆子端着药给洛瑶喂药,勺子撬不开洛瑶的嘴。
似乎洛瑶异常抗拒,像是在对抗。
药汁顺着洛瑶的嘴角往下流,颈边的白帕子沾上棕褐色的药汁。
傅闻璟眸子颤了颤。
“我来吧。”
傅闻璟把昏迷的洛瑶笼在怀里,一手钳住洛瑶的下颚,一手把药汁灌进去。
“咳咳咳……”
洛瑶呛了下,傅闻璟拍了拍她的后背。
大半个时辰,一小碗药总算是喂完。
傅闻璟把人放回床上,准备起身离开时,衣袖被死死攥住。
“娘,别走……”
“别扔下我……”
傅闻璟被拽得一愣,微微用力想要把衣服扯出来,却扯不动。
“不如劳烦贵人在这陪一下姑娘吧,这姑娘也是可怜。”李婆子小心觑了眼傅闻璟的神色,见傅闻璟只是面色阴沉,没有任何不耐烦,小声提议。
洛大人是好官,怎么就糙此祸事。
傅闻璟蹙眉点头,在床边坐下,让李婆子回去休息。
如果不是他不相信传信,在大雪之前赶到扬州,这小丫头也不至于落得个家破人亡。
说到底,这也有自己的原因。
傅闻璟无声叹了叹,靠着床柱子闭目养神。
前半夜洛瑶睡得都不安稳,傅闻璟起来好几次,给她擦汗喂水。
大夫开的药起效果了,半夜洛瑶发了一身汗后,便退热了,人也睡得安稳不少了。
可第二天天亮,傅闻璟都醒来半天了,洛瑶还是在昏睡中。
手里抓着傅闻璟的衣袖还是不放开。
甚至更用力了。
大夫过来时,就看到傅闻璟给洛瑶擦汗。
“姑娘退烧了,但脉象却比先前弱了不少。”大夫眉头紧拧。
傅闻璟低头,洛瑶脸上的潮红褪去,露出一张苍白虚弱的小脸蛋,下巴尖尖的,脸上没有半两肉,就像瓷娃娃一样。
傅闻璟碰了碰她的额头,不烫。
指尖靠近洛瑶的鼻尖,气若游丝。
傅闻璟眸色沉沉,“这是怎么回事?”
傅闻璟五指收紧,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样,他深呼吸,稳住气息,“要如何做?用什么药或者吃什么补品?”
大夫把脉枕收回匣子里,脸色为难,“恕老朽学艺不精,姑娘这种情况,老朽确实不知道如何是好。”
“贵人不如用人参先吊着姑娘的气,免得姑娘没有求生意识,咽下这口气撒手人寰。”
傅闻璟让人去药房取了上好的参片,钳开洛瑶的嘴,塞了两片参片进去。
“洛瑶,活下去!你不想为你家人报仇了吗?”
傅闻璟俯身在洛瑶耳边低语,“你爹为民请命,却落得如此下场,你当真就这样放弃自己吗?”
“洛府三十多口的性命,你就置之不顾吗?”
“洛瑶,活下去!”
傅闻璟说完,洛瑶的手指罕见地动了动。
但人依旧没有醒过来。
李婆子又伺候洛瑶两天,洛瑶的脸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巴越来越尖。
这天,李婆子给洛瑶换衣裳擦洗后,傅闻璟照例过来喂药。李婆子不敢对洛瑶动粗,只好都由傅闻璟经手。
傅闻璟照例把洛瑶拢在怀中,一手钳开下颚,一手灌药。
“咳咳咳……”
洛瑶被汤药呛到,连连咳嗽,挣扎着睁开一条缝。
在两人对面的李婆子迅速捕捉到洛瑶的异样,“醒了!姑娘醒了!”
傅闻璟放下瓷碗,扶正洛瑶,和她对视。
“醒了?醒了就自己喝药。”
洛瑶看着眼前陌生的人,脑海中一片空白,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傅闻璟看洛瑶没动静,把瓷碗往前一送。
“喝药。”
洛瑶听到傅闻璟的声音,小鹿一样的眼睛亮了亮。
梦中一直有一道声音让自己活下去。
就是这个声音!
自己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叫自己活下去?
他一定不是坏人,他让我活下去!
但是……
他是谁?
我又是谁?这是哪?
洛瑶陌生的眼神看着傅闻璟,没有接他手中的瓷碗。
两人僵持。
李婆子见状接过,“姑娘刚醒,奴婢来喂吧。”
洛瑶蹙眉避开送到嘴边的勺子,一双水眸怯生生看着傅闻璟。
似乎是傅闻璟不喂,她就不喝。
“麻烦。”
良久,傅闻璟拿过李婆子手里的碗,舀了一勺药汁送到洛瑶嘴边。
洛瑶张嘴含住勺子,立刻吞了下去。
下了猛药的药汁腥苦,洛瑶小脸皱成一团。
傅闻璟沉着脸,一勺一勺喂进洛瑶嘴里,很快药碗就见底了。
李婆子见状,端着空碗,离开屋子,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洛瑶的视线跟着傅闻璟移动,傅闻璟走到哪,她的视线就跟到哪。
她不认识这个男子,他看起来不好招惹,但是总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跟着他是安全的。
“你还记得那天闯进洛府的是什么人吗?”
傅闻璟撩开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和她对视。
洛瑶茫然摇头,那天,是哪天?
洛府,是哪里?
洛瑶一脸茫然。
傅闻璟以为洛瑶被吓到说不出话,又问道:“你会说话吧?”
“会。”声音沙哑。
傅闻璟蹙眉,试探性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洛瑶拧眉,良久,她歪了歪脑袋,一双水眸疑惑地看着傅闻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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