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镜面映照出两个疏离的身影。
闻迟刻意站在祁夏后半步的位置,外面下着小雨,他脚边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还残留在衣服上,祁夏站在公寓门口,明明是自己住的地方,此刻却陌生得像第一次来。还好小周经常来给他送东西,知道他家的密码,现在也是派上用场了。
祁夏的指尖悬在密码锁上方。
他机械地输入数字,“611231”,滴的一声门开了。
公寓很小,推开门就能一眼望到底。祁夏像第一次进来一样,四处打量这里。虽然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每件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闻迟站在玄关,行李箱的滚轮卡在门槛处,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祁夏听到声响,回过头,打开鞋柜开始找拖鞋。刚好有两双男式拖鞋,祁夏顺手将拖鞋放在闻迟面前,示意他换。
闻迟盯着脚边的拖鞋,迟迟没有动作,放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收紧。
祁夏已经换好了,见他不动,眼睛带着疑惑看着他。
“怎么了?”祁夏问。
闻迟缓慢地穿上拖鞋,然后终于将自己的行李箱拖了进去。
祁夏将客厅的窗帘拉开,雨天的光线为家具镀上一层灰蓝色。
“要喝点什么?”祁夏拉开冰箱门,冷藏室的灯管接触不良地闪烁,没有什么吃的,倒是有一些酒。
祁夏伸手想拿两罐啤酒出来,闻迟站在他身后突然开口,“你才刚出院,最好不要喝冷的。”
“更不能喝酒。”
还不等祁夏说话,闻迟就已经帮他把冰箱门关上了。
“你渴了的话,我给你烧开水吧。”说完就自顾自地拿起烧水壶去接水。
祁夏张张嘴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也就任由他忙活了。
把这间公寓的每个地方都扫了一眼,祁夏站在卧室门口,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对着在厨房的闻迟说,“这里只有一个房间,怎么办?空间太小了,要不你还是别住我这儿了吧。”
闻迟正在洗杯子,听到祁夏的话,他不慌不忙把杯子擦干净再出去。
“没关系,我可以睡沙发,或者打地铺。”
闻迟走近了,站在祁夏旁边,两个人相视无言。
沸腾的水声"咕噜咕噜"地涌上来,叮的一声打破房间的安静。
水开了。
窗外的雨突然变得很大,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
-
公寓的日常用品基本都是单人的,冰箱里也没有菜,所以闻迟直接在网上买了菜和洗漱用品。
雨停了,买的东西也送到了。
祁夏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抱枕的边缘,视线却忍不住往厨房飘。
闻迟背对着他,正在整理刚送到的超市货品,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明显,偶尔夹杂着瓶瓶罐罐轻轻碰撞的脆响。
”饿了吗?”闻迟的声音突然传来。
祁夏抬头,发现闻迟正看着他,目光沉沉的,却又在接触到他视线的瞬间微微偏移,像是怕泄露太多情绪。
“还好。”祁夏语气平淡,手指却不自觉地揪紧了抱枕。
闻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整理食材,煮饭备菜。
祁夏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闻迟正在淘米,水流哗啦啦地冲刷着他的手指,修长的骨节在水流中显得格外分明。
“需要帮忙吗?”祁夏问。
闻迟的动作顿了一下,水流声戛然而止。他侧过头,目光在祁夏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很快移开。
“不用。”他低声说,“你去休息。”
祁夏没动。
闻迟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擦手,指节微微泛红。
“怎么了?”他耐心十足地询问。
祁夏眼神飘忽,说:“我就是……坐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有点无聊。”
闻迟笑了笑,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差点忘了,祁夏的手机在车祸中摔烂了,这几天在医院忙也没人想起这事儿。
闻迟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祁夏,“我的手机,密码是611231,想了解什么信息都行。”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愣住了。
祁夏刚才开门的密码也是“611231”。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祁夏问。
闻迟声音有点哑,“是我们生日的组合。”
祁夏点点头,然后没什么表情地拿过闻迟递来的手机。
厨房的灯光在闻迟侧脸投下晃动的阴影,他看着祁夏安静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水龙头又被重新打开。
祁夏虽然失忆了,但失去的是情景记忆,他的肌肉记忆依然存在。
他带着好奇输入密码,解开闻迟的手机。
闻迟的锁屏壁纸是风景,开锁之后的桌面壁纸是一个短发女生的背影。
祁夏点开游览器搜索自己的名字,既然他是演员,那应该演过很多戏吧。祁夏满怀期待地点进自己的个人简介,一条条地认真翻看。
简介上写着他先是当了两年的平面模特,后面才转行去当的演员,演的戏也没几部,还都是客串和小配角。退出个人简介,游览器往下轻轻一划,就能看见那些醒目的娱乐新闻标题,“花瓶演员祁夏,演技令人堪忧”“被称为木头美人,空有皮囊毫无灵气”……
他并没有大气到可以点进去看别人写一大段话或一篇文章骂自己,于是点了退出。
祁夏又试着搜闻迟的名字,网络上介绍他是“新锐导演”,游览界面大多是和电影相关的报道,配文的图片都是冰冷的侧脸、不苟言笑的神情,和现在这个在厨房里给他熬粥的男人判若两人。
“吃饭了。”闻迟的声音突然响起。
祁夏抬头,发现对方已经站在餐桌旁,手里端着两碗粥,他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干净利落。
祁夏放下手机,走过去坐下。
餐桌上摆着清炒时蔬,还有一碗熬得软烂的南瓜粥。闻迟给他盛了一碗,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小碟子,里面是几片腌制的酸黄瓜。
“你最近胃口不好。”闻迟低声解释,“这个开胃。”
祁夏盯着酸黄瓜看了两秒,突然问:“我以前喜欢吃这个?”
闻迟的动作顿了一下,睫毛微微垂下,“你现在应该会喜欢。”
祁夏觉得这话云里雾里的听不懂,他不再说话,低头喝了一口粥,味道很好,清淡又不失鲜甜。他又夹筷子尝了一些其他的菜,都还不错。
“你做饭很好吃。”祁夏夸赞道。
闻迟露出了他今天发自内心最自然的一个笑容。
“你做饭更好吃。”闻迟说。
祁夏跟着笑,“真的吗?我以前经常做饭给你吃?”他试探道。
闻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沉默了几秒才回答,“很多年没吃过了。”
祁夏低头继续喝粥,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暖意,却又很快被某种说不清的烦躁取代。他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讨厌闻迟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更讨厌自己心里那股莫名的酸涩。
他们沉默地吃完饭,谁也没有再开口。
-
黑暗彻底笼罩下来。
祁夏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黑夜中,他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那声音停在卧室门外,隔着门板。
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门缝下的光影微微晃动,像是有人长久地伫立在那里。
第二天。
晨光透过纱帘时,祁夏闻到了煎蛋的香气。
他起床走出房间,看见闻迟背对着他站在厨房灶台前。
“醒了?”闻迟的声音突然响起,“早饭刚做好”。祁夏这才发现对方已经转过身,手里端着餐盘。
煎蛋边缘焦黄酥脆,旁边配着两片全麦吐司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看着很诱人,祁夏夹起煎蛋放在嘴边刚咬了一口,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突然涌上喉头。他猛地捂住嘴,直奔洗手间,冰凉的陶瓷触感贴着掌心,祁夏双手撑在洗脸台前干呕。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闻迟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后背。
祁夏弯着腰,肩膀微微颤抖,吐出的却只有几口清水。
一只手从旁边递来温水。
等祁夏漱完口,抬头时在镜中刚好对上闻迟的视线。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此刻暗潮汹涌,目光落在他的腹部,又快速移开,快得像是个错觉。
"我这是车祸的后遗症吗?"祁夏自问自答,“应该是着凉了吧。”
闻迟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接过水杯,一言不发。
-
祁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了。
最近明明什么都没吃,却莫名觉得反胃。
一阵剧烈的干呕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祁夏弓着背,酸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刺激得他眼眶发红,他大口喘息着,喉管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灼烧过一样。
祁夏抬手擦了擦嘴角,手背蹭过下巴时,触到一层冰凉的冷汗。
镜子里,他面色惨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皮肤上。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闻迟站在门口,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听到里面的动静匆忙跑进来的。他的目光在祁夏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快步上前扶住他。
祁夏撑着洗手台又干呕了两下,这次连胃液都吐不出来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痉挛,疼得他指尖发颤。
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一前一后坐在餐桌前。
砂锅里的鸡汤金黄清亮,表面浮着几颗鲜红的枸杞。
“多少吃一点吧,你这几天吃的都吐了。”闻迟不忍心地说。
“你说,我会不会是得了什么病?”祁夏开始胡思乱想,“要不然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在氤氲的热气中,闻迟眼神复杂地看着祁夏。
“你别这样看着我。”祁夏有些烦躁地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吧,我能接受。”
闻迟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离开餐桌去柜子上拿来一个文件袋。
他站在祁夏身边,将文件袋里的东西取出来,只听他说,"你这些症状不是病,是因为……”
“你怀孕了。"
祁夏呆愣在那里,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手中的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起几滴鸡汤。
“你说什么?”他仰头看着闻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开什么玩笑。”
“快五周了,是车祸之后在医院检查出来的。”闻迟将手中的检查单递给他。
祁夏飞速地看完内容和诊断结果,嘴里还喃喃道,“不可能,我是男的,怎么可能……”他一只手拿着检查单,另一只手靠撑在桌子上才站起来。
闻迟急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你别激动,其实就是特殊体质,医生说……”
“别碰我!”祁夏一把推开他,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他靠在墙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闻迟眼眶通红在一旁看着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一个多月前,我们都喝多了,是我……对不起。”
祁夏的胸口剧烈起伏,“我之前就问过你,可你说我们既不是恋爱关系,也没有在一起过。”
“那这样算什么?”
“一夜情?”
这三个字好似重锤砸下。
“不是的,阿夏你听我说,我们……”闻迟伸手想碰他。
祁夏靠着墙往旁边躲不让他碰,“你继续说啊,我们什么?”
“我们……”闻迟的嘴唇颤抖着,是啊,他们都没有正式在一起过,连喜欢都是单方面的,没有得到过对方的共鸣与回响。故事又该从何讲起呢,他不知道。
“对不起”,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现在也只能说这一句。
祁夏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主动提出到我家照顾我,是因为这个孩子吧?”
他死死地盯着闻迟,“那你现在就可以从我家搬出去了,我不需要你照顾。”
“因为我会打掉他。”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之间也什么关系都没有,那这个孩子的出现就是错误。”
“错误,就该及时止损。”
祁夏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门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闻迟站着没动,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去收拾自己本就稀少的物品。
拖着行李箱走到玄关处时,闻迟回头看了他一眼。
“鸡汤冷了就不要喝了。”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祁夏的心上。
他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小腹那里依然平坦,却有了一个不该存在的生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