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和他感情很好，不会分的。”
说完这句话，冉榕明显感觉到听筒那边叹了一口异于平常的气，力嘉阳的表情十分沉重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欲言又止。
就在冉榕以为这份沉默还要继续僵持下去时，力嘉阳终于酝酿好了措辞，“冉冉，我严重怀疑那男的是干传销的。”
“？”
“把你洗脑得这么严重。”
“……”
冉榕想了想，给了力嘉阳有史以来最致命的一击，“他对我挺好的。”
力嘉阳深深闭上眼，暗骂了一句他能说出的最不雅的词汇，“冉冉你没事儿吧？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挖野菜去了？”
冉榕道：“挖野菜，什么意思？”
力嘉阳已经无力解释，强忍着一口气问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他呢？”
冉榕顿了下，傅停敬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完全是他的理想型，再也遇不到第二个的那种。
再者，傅停敬也不是空有其表的人。尽管失忆，不记得曾经与他的点点滴滴，但冉榕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受，傅停敬不是会随便对人好到细致入微的人。
冉榕珍惜都来不及，怎么又会不喜欢？
“以前的我太任性。”
冉榕反思道。
尽管他现在也属于年少轻狂的年纪，力嘉阳能这么说，一定是他以前对傅停敬太不好了。
力嘉阳皱眉瞪眼，满脸不可思议，“完了。”
冉榕想起傅停敬种种克制的疏离，骤然醒悟般，“怪不得他要和我闹别扭。”
“彻底完了。”力嘉阳道。
“嘉阳，谢谢你。”
力嘉阳：“？？”
冉榕在手机镜头前露出灿然的笑容，全然看不出半点勉强。
“我现在宁愿你跟你的那个老婆粉在一起也不想听你说这些话。”力嘉阳咬紧腮帮子道：“在我回国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通电话了。”
冉榕：“为什么？”
“我怕被你气死。”
“。”
-
楼下。
管家泡好热咖啡，屈腰端给傅停敬。此时，空气中仍然凝固着尴尬而沉冷的气氛，管家习以为常，老傅总一来便会如此。
“熬些驱寒暖胃的汤粥，给他送上去。”傅停敬微微侧脸道。
这个他指谁，管家无需多问便能明白，应了声好后离开了客厅。
待到客厅只剩下傅家父子两人，傅庸眉心的褶皱愈来愈深，“说吧，他是谁？”
傅停敬对傅庸强势命令的语气置若罔闻，缓缓抬手，素色的瓷杯贴近唇边，浅尝了一口醇香浓郁的咖啡，又苦又涩。
他喝咖啡从不加糖，认为纯粹的东西一旦参杂了其他的味道，便失去了本真，不再完全属于它自己。
“父亲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将瓷杯放回杯托，手腕撑在大腿上，股股白雾随着黑褐色的液体表面卷出。
对于傅停敬的态度，傅庸眼尾的皱纹微微抽搐。若放在以前，傅停敬无论如何也不敢用这种夹着命令和强势的语气同他说话，那时他还是一个对自己被人遗弃的身份有自知之明的小孩。
自从那场意外后，他像是变了个人。
现在倒是傅庸怎么拿他也没办法了，毕竟若不是傅停敬在敬方岌岌可危时进行了一场惊险的大改革，敬方才得以存活，傅家世代的家产才不至于落入别人的手中。
“听说你接受了康复中心的建议，”傅庸长出了一口气，“你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傅停敬的神色再次冷了几分，“她不是我的母亲。”
“她把你当成亲儿子对待的！”
傅庸下意识地将训斥的语气端出来，却在看到傅停敬轻飘飘扫过来的眼神时，他收敛了几分，“好了不纠结这个，既然你选择治疗，就不要像之前一样自暴自弃，你痊愈了，你母亲……你阿姨也不用一直陷在愧疚里，常年生病了。”
“她患有遗传性疾病，不用把责任推在我身上。”傅停敬冷声道。
这么多年，傅庸也懒得再争论什么。跨过这个话题，又道：“我来还有一件事，你小侄分手的事你应该听说了？”
说话间，他抬头看了眼二楼的房间门，那里紧闭着，也看不真切，却莫名有种令他感到不详的错觉。
“嗯。”
也许是屋外的寒气侵入，没有暖气维持，手中的咖啡很快冷掉了，傅停敬失了再喝的兴趣，放在桌上。
“他还是太年轻，一个分手就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整天抱着手机什么也不干，他爸怎么劝都没用。”
傅庸看到管家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上楼，敲响了那道紧闭着的门。没一会儿，那扇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接过了粥，又重新关上。
傅庸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道：“昊英最崇拜的人是你，什么事都愿意和你说。”
“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傅停敬道：“不用拐弯抹角，父亲您有话直说吧。”
傅庸默了一瞬，问：“你屋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昊英分手的那个男朋友？”
傅停敬毫无隐瞒地道：“是。”
傅庸的瞳孔瞬间扩大，他也没想到傅停敬竟然承认得这么快，“你——”
“在发现李昊英背叛他的那天，他出了车祸导致失忆。”
傅停敬的理智在此刻留着寒冰的余烬，眉目阴沉恹恹，无一指责的字眼却处处在指责。
傅庸沉默着。
“医生说他情况不太好，海马体严重受损，还伴有中度幻想症状，运气足够好也许会恢复部分记忆，但也有很大的几率永远丧失那部分记忆。”
话毕，傅停敬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忍着烦躁和厌恶般，“这答案足够了吗？”
傅庸面色复杂地沉思着，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那他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傅停敬淡漠道：“巧合罢了。”
-
傅庸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也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
屋内陷入死一半的沉寂，傅停敬使动着轮椅到偌大的落地窗边，看向外面泛黄的树叶和有些灰蒙的天空，视线所及，色调单一而寂寥。
比起秋天，傅停敬更喜欢五年前的深冬。
温度比往年的更低，呼出的气是白色的，树枝和房顶也是白色的，傅停敬不喜白色这样纯粹到容不下任何杂质的颜色，也厌极了让他双腿残废的冬季。
却在那一年看到了身穿一身白，唯独鼻尖和掌心透着粉红的小男生。
他好像不怕冷，一个人站在窗边，集起堆积的雪，用手指雕刻着雪人的脸蛋。
在懂得麻木时，又会双手捧起放到嘴边哈气。
最后耗时许久的作品完成，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才罢休。
也许是傅停敬在那里看了太久，小男生注意到了他，红红的双唇咧开害羞的笑意，“你看出我堆的什么了吗？”
傅停敬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被人叫走了。
后来才知道，傅停敬一眼便喜欢上的那幅画，就是出自那个小男生之手。
“你不冷吗？”
身后传来一声轻音，像是怕打扰到他，连脚步都没有用力。
傅停敬转身，“怎么下来了？”
“我一个人很无聊。”冉榕道。
傅停敬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怎样才不无聊？”
冉榕唇角勾起，脸颊边淡淡的梨涡显现，“你陪着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停敬眉梢轻扬，躁郁的心情似乎没有那般沉重了，“想不想回家去看看？”
“可以啊。”
这才中途没有什么事揽住两人的步伐，一小时后，两人到达了冉榕的家。
下车后，冉榕站在门前，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傅停敬在他身边，耐心地等候着，也不催促。
“这里是我失忆也不会忘记的地方，以前我常常在那里等我爸爸妈妈回家。”
冉榕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指着大门外的花园里，一个木质的凉亭，桌椅和圆柱表面已经被风雨浸染成灰黑色，上面爬满了多年未曾修建过的藤蔓。
“可惜一次都没等到过。”冉榕又道：“所以现在那里是我最讨厌的地方，再脏再旧，爷爷也不许人去打扫那里，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能听出冉榕的话里藏着少许的遗憾和难过，但早已被时间冲淡得不想去在意。
傅停敬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像是不忍看第二次般。
等待的煎熬和难以言喻，他再清楚不过了。
“以后不会让你等了。”傅停敬道。
冉榕：“什么？”
傅停敬道：“我说，进屋吧。”
这里是冉榕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实在有些不明白傅停敬要他在这里寻找和什么相关的记忆。
傅停敬似乎在给他提示，道：“这里除了你的家人，还有谁来过吗？”
“力嘉阳。”冉榕道：“我最好的朋友。”
傅停敬点了点头，“还有吗？”
冉榕实在没有印象，想到眉心微拢，“不记得了。”
“不用想得太用力，会头疼。”
傅停敬尽力给了他一个舒心的笑容，想让他放松，但他平日里总不爱笑，扯着嘴角看起来不算太自然，音调喑哑，有些闷闷的。
但意外的，竟让冉榕笑出声来，眼睛像小小的月牙，“是我要找回记忆，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害怕呢，笑得太僵硬了。”
傅停敬没有说话，任由冉榕笑他。
不过好在，傅停敬因为看到他的笑容，也放松了些。
过了一会儿，等冉榕笑够了，傅停敬又道：“物品也是记忆的载体，或许房间里有一些原本不属于你的，对你有帮助。”
冉榕随意转回到玄关，打开鞋柜门的同时，对傅停敬道：“你是不是知道这里有谁来过，是我忘记了的？”
没等到傅停敬的回答，冉榕微微怔愣，看着鞋柜里的某处，轻“啊”了一声。
傅停敬仍旧在原地，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
“情侣拖鞋，是新的。”冉榕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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