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安定二年,天下初兴。
初春的细雨淅淅沥沥,一滴滴从乌蒙蒙的天空落下来,打在崎岖不平的黄土路上激不起一点尘土。
远处,一黝黑的汉子身穿灰色粗布短打,脚上鞋子的补丁都已经开线了,他眉宇间深深皱成川字。
只见他微微躬身,引着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鹤发长须的道士疾步而来。
“道长,您快随我去看看我家棠姐儿吧,从昨日起便昏昏沉沉,至今早则是怎么也叫不醒了!”
他抬起手臂,粗糙干瘦的手掌指着前面土墙斑驳的人家,古旧的木门大开着,依稀听到院子里担心着急的低语。
“前面就是我家了”,疾走两步,他站在门口大喊:“母亲,阿云,快出来,我把道长请来了——”
听到门口的喊声,头发斑白的老妪和一位年轻些的妇人匆匆从西面的茅屋内走出来。
“道长,快快请进,阿云,还不快去烧壶热水,莫要让道长淋病了。”
“是,母亲。”
“信士,不忙,还是先去看看你家女儿吧!”
说罢,青衣老道轻抚微湿的衣袖,抬步向她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见道长没有怪罪,三人相视一眼,汉子急忙上前为道长引路。
年轻妇人打开橱柜,拿出最顶上放着的一个布袋子,小心翼翼地掂量了一下,秀气的眉头紧蹙。
“唉——”
这时,门口出现了黝黑汉子的身影,听见叹气声,他快步走进厨房。
“怎么了,阿兰?”
“弟妹昨日送来的精米,许是她娘家贴补的。”
妇人身材瘦弱,面目泛黄,可见受尽生活的磋磨,唯独一双眼睛仍能看到往日的风采。
她抬起手背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哽咽地说:“我可怜的棠姐儿,可快些好起来吧!”
黝黑汉子上前接过妇人手里的袋子,揽着她往锅灶前走去。
“阿兰,莫要伤心了,道长方才不是说了吗,棠姐儿就快清醒了,快些熬粥吧,莫要让她醒来饿着肚子。”
妇人听闻也抓紧了手上的动作,只是面上愁容仍是未褪。
“勿要执着过往,日后皆是新生。”
“也不知道长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思?”
“不管是何意思,总之不是坏事罢了。”
——
春日的暖阳透过半开的窗棂照了进来,正好打在床上女子翕动的眉眼上。
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像花丛间翩飞的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苍白的双颊也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渐渐染上粉红色。
而此时此刻,床上女子的思绪正沉浸在一幕幕交替变换的生命画卷中,不能自已。
此女名叫苏晓棠,在一次外出游玩时,意外从山坡滑落。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能被迫回溯名字和她只差一个字的苏小棠痛苦又幸福的一生——短短十五载。
看着她在父母的期盼中呱呱坠地,看着她对未婚夫的憧憬和期许,看着她病重后对家人的感动与歉意,更有着她对自己短暂人生的悔恨与释然。
走过这让人心疼又无奈的人生长廊,唯有最后一句话言犹在耳:“今日及笄之礼已成,一愿家人健康安泰,二愿负心之人长痛,三愿我能抛下这沉痛一生。”
看着这与自己命运何其相似的女子,苏晓棠既羡慕又可惜。
羡慕的是她的家人对她极其关爱,而她的病也有药可医,只是可惜生错了时代。
苏晓棠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只因为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就被家人抛弃了。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自怨自艾,反而就要活得好才行,自己开心永远是最重要的。
乐天的苏晓棠喜欢上了旅游,她喜欢去领略不同的自然风光,她喜欢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去了解他们的故事。
可是,身体上的病痛使她常常不能随心所欲,但她从不会轻言放弃——食疗大师就此诞生了。
——
“嗬!”
细密的睫毛突然快速地颤动,紧闭的双眼猛的一下睁开了,看着极其陌生的环境,苏晓棠迷茫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她环视四周,干枯的茅草铺成的屋顶扎实严密,四周的土墙也是干燥平滑,只是墙壁上从屋顶流下的深色痕迹,暴露了窘迫的现状。
原木色的衣柜矗立在角落,而窗边也有一只原木色书桌,上面放着些许女儿家的用品。
窗外,满是绿叶的花枝上点缀着许多粉白色的花苞,它小心翼翼地偷溜进来,仿佛也想看看这屋内的少女是否醒来。
床角处,头发斑白的老人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她想:这便是苏小棠的祖母赵氏了吧。
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她仿佛现在才明白以前的自己已经死去,凌厉的双眼满是坚毅。
“那我以后就是苏小棠了,放心,我会代你好好活下去。”
“嘭嘭嘭——”
“母亲,女儿回来了,快些开门。”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和着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酣睡中的赵氏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背,她醒了一会儿神才慢慢站起身,见床上的孙女仍没有清醒,低叹一声缓步往外面走去。
苏小棠现下还没有熟悉身份的转变,便装作昏睡在屋内凝神细听。
“母亲,您慢着些,我去开门。”
低沉的男声说完便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想来这就是父亲苏田。
这时,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担忧:“是三妹的声音,这时候来也不知是什么事!”
“吱呀——”
木门打开,门外站立的四个人总算出现在眼前,打头的老妪衣着富贵,满头珠翠。她大步扑到赵氏面前,提起衣袖在布满沟壑的老脸上佯装擦拭。
“亲家母,我们也是刚刚听闻棠姐儿病重,这才匆匆赶来,不知棠姐儿如何了?”
苏父落后几步关上院门,这才匆匆走上前来:“不如进堂屋去坐下说吧!”
听得这话,刘兰和赵氏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苏父摸摸脑袋,不明所以。
看到随行而来的王媒婆和与自家孙女定亲的瑞哥儿,婆媳二人哪还有不明白的,也只有苏父真以为他们是来探病罢了。
赵氏立在院子当中,截住了话头:“今日已请了青云观的道长给棠姐儿瞧过了,并无大碍。”
“怎么会无事,不是都快嘶——”
“二婶,你踩我作甚?“
面白体瘦的清秀少年瞪视着旁边面容高傲的妇人,满脸怒容。
“对不住了瑞哥儿,二婶也是太急切了。”
苏眉看他少爷脾气又要上来了,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放柔了语气道歉。
“母亲,棠姐儿自从前些日子落水身体就越发不好了,大夫都说药石无医,你们可别是被小人欺瞒了才好。”
苏父当下也知道这几人来者不善了:“三妹,你在说什么胡话,青云观的道长怎会是骗子”。
“哈哈,各位毕竟是一家人,莫要伤了和气。棠姐儿既是无事了,也是好事一桩,不知棠姐儿可在,我们好去探望一番。”
王媒婆见势不好,急忙上前打圆场,还不忘眼神示意孙氏:别忘了来此的目的。
见他们如此作态,刘兰也不再故作客气,语气强硬地质问:“你们此时过来到底为何,莫要打扰了棠姐儿休养。”
早就瞧不上穷困的娘家,更是嫉妒温婉貌美的刘兰和大哥感情和睦,苏眉恶毒的本性再也按压不住。
“嫂嫂,谁不知道棠姐儿自小体弱多病,你就莫要再欺骗自己了。”
“今年瑞哥儿就要下场了,棠姐儿这时候病重可不该连累了家族的大事。”
赵氏看着自己往日疼爱的女儿如今变成这副模样,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倒下去。
旁边的刘兰眼疾手快地扶住赵氏,抬手在她胸口不住的顺气:“母亲,别气坏了身子。”
“眉儿啊,棠姐儿也是你的侄女,你怎么这样心狠呢?”
“母亲,您怎么如此糊涂,女儿可是瑞哥儿的婶娘,待他高中举人,你们不也跟着沾光吗!”
“哼,就你今日这般态度,我可不敢肖想以后。”
孙氏见母女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欣然地在旁边看起了热闹。
王媒婆见她如此行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钱给足了,她才不来趟这趟浑水。
她用力给了孙氏一拐子,忘我的孙氏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她转眼一看,注意到王媒婆的眼色,这才想起来正事。
“好了,好了,眉娘也是为瑞哥儿担心,脾气急了点,亲家母不要见怪。”
“不过,两个小辈定亲的事也该放一放,今年秋闱瑞哥儿高中再来求娶,对棠姐儿也是好事儿不是。”
“祖母!小小村姑怎么配得上我,只会惹得同窗笑话!”
苏家三人皆是被孙家祖孙二人的无耻之言气的语塞,恨不得立时将他们赶出去。
这下苏小棠再也坐不住了,只恨原主太过软弱,竟因这种草包丢了性命。
她从床上坐起来,双脚踩在鞋上差点软倒下去,赶紧用葱白细嫩的手撑住床沿。
“咕噜——咕噜——”
腹中突然传来雷鸣般的响声,吓得苏小棠浑身一个激灵,苍白的脸蛋涨红,她赶紧捂住乱叫的肚子,好叫它声音小一些。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扶着墙慢慢往屋门挪去,仿佛过了一个时辰那么久。
苏小棠斜斜倚靠在门框,左手藏在身后紧紧抓着墙壁,她用右手稍微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右手发力,打开房门,趁人不注意赶紧收回颤抖的手臂。
“哐”的一声,一下子吸引了门外众人的注意。
苏小棠在众人的注视下轻笑了一声,她水润的一双鹿眼轻飘飘地看向孙家瑞。
“瑞哥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莫不是忘了哪里来的银子助你求取功名吧!”
孙家瑞两眼发直,哪里还听得到苏小棠的嘲讽。
眼前的女子面容苍白,形体消瘦,但怎么也掩盖不住那明媚飒爽的气质,再也找不到一点儿从前娇憨可爱的害羞小丫头的样子。
苏家三人见苏小棠醒过来了,忙围上前查看情况。
“棠姐儿,你怎么起来了,快快回屋躺下,莫要累到了。兰娘,快把粥端过来。”
感受着自己从没有体会过的关爱,看着他们围着自己忙碌,苏小棠从没有这样开心过,自己果然是幸运的。
想到还有一群不速之客,她忙说道:“祖母,我现下已经好了,不用担心。母亲,不忙,还是先打发了这群人吧!”
见苏小棠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苏家瑞与其轻佻道:“棠姐儿若是现在这般样貌,勉强给我做妾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苏父再也忍不住,拿起手边的扫帚就打了过去:“你个小瘪三,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蠢样。”
他一边往自己祖母身后躲,一边对着苏父叫嚣:“你个老东西,我可是秀才,你敢打我。”
看着苏家祖孙二人狼狈的模样,苏小棠忍不住轻启薄唇,两颗小虎牙不小心露了出来。见她这样,苏家婆媳二人也才真正放宽了心。
“父亲,快停手罢,莫要为这种烂人伤了自己。”
见苏家瑞发带松散,衣衫凌乱,她又想到梦中的场景,无端脏了人的眼。
面对他们,苏小棠再没有了刚才玩弄的心思:“瑞哥儿可还记得前几日的松山亭,可是叫我听了一出好戏,文雅端方的公子竟是这般不择手段,哈哈——”
苏家瑞面白如纸,豆大的汗水从鬓角滑落,竟比苏小棠还像个病人了。
他尖利的嗓音犹如被饿虎追捕一般,阴鸷的语气难掩眼底的慌乱:“苏小棠,你怎么会知道!”
见他吓成这样,苏小棠眉毛一挑,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眉头蹙起,疑惑道:“瑞哥儿怎么这样认真,我不过开个玩笑,莫不是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刚要发作,那道甜美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我前两日倒是托人去县上的万通局寄存了一则消息,若我家有人出事,消息便会传出去了。”
这下孙家瑞再也不敢托大,他紧握拳头,涨红着脸看着苏小棠,咬牙说道:“若你不想退亲,我应了便是。”
“哈哈哈,大哥你也太自恋了吧”,看他满脸问号,苏小棠也不卖关子了。
“我自是会和你退亲的,只是你要知道,这亲事是我苏小棠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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