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石佳敏的院子里闲适地休息了一整日。次日，石佳敏回到院中告知云万渺，她和冉晟办了个私人宴，邀请云万渺和阿锦今晚到场，权当感谢两人在古物失窃之事上的帮助。办宴的地点选在了石佳敏的小院里，厨师则是冉晟专门请来的，据说出自厨艺世家，主厨的父亲在花城城主府里掌勺，主厨从小受其父指教，手艺是一脉相承，出了名的好。
这种事情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云万渺一口应了下来。
冉晟请她和阿锦吃饭很正常，毕竟她们的见义勇为帮了花城护卫队的忙，但石佳敏并非护卫队的人，也算是被请来的帮手，这事本和石佳敏无关，她却在里面插了一脚和冉晟一起宴请是什么意思呢？
云万渺总觉得这场私宴除了表感谢还有别的用意。
具体是什么用意，云万渺不欲多猜，到时候就知道了。宴会还是应该以吃喝玩乐为主，好好享受席上美食、宾客尽欢才是正道。
因为是朋友间的私人宴会，场地布置得并不隆重，只在院中空地摆了张大圆桌，桌上摆着茶壶酒盏、乘着糕点的托盘。婢女们在宴会场地四面挂起灯笼，将院中照得夜如白昼。
四人就坐，饮酒的饮酒、喝茶的喝茶，先闲聊了一阵，这才等来正餐上桌。
请来的厨师借用了院里的厨房，如今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厨房里正热火朝天，一道道冒着热气的好菜被托着从厨房中传出，传上了同样热闹的大圆桌。
冉晟正经端酒谢过在座各位公事上的相帮后，便解脱形骸、放飞自我，借着一杯杯下肚的酒水，吐起在花城护卫队里任职的苦水来。
任谁被外派去深山野林蹲守两天一夜，任务结束好不容易回了城却不能归家，还要赶着去司里进行汇报，心里都难免积些怨气吧。何况以冉晟的性格，一看便是工作上常常碰壁，云万渺倒挺理解她借酒消愁的举动。
酒就是这样的好东西，任何不甘与忧愁都可揉成一团投之于酒壶，再一大口闷下肚，酒气散在空中，所有一切便也随之消散而去，明日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不过，若是大醉就不好了，消不了愁还会被酒吞噬，伤身又伤心。
见冉晟转眼给自己灌下了一整壶酒，酒气上头，面染醉意，云万渺看向石佳敏问道，“她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必管她，我已经嘱托厨房留些好菜，给她半夜酒醒时垫肚子。让她喝去，我们只管吃我们的就好。”石佳敏说完身体力行先加了一筷子菜，“好几日没吃饭了，甚是怀念这热腾腾的菜香啊。”
云万渺注意到她面前的酒盏没有一滴酒，仿佛只是个装样子的装饰品，加之她一脸的习以为常，云万渺想她或许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根本就没打算陪冉晟喝酒。
好吧，那就随冉晟去吧，就算喝醉了半夜爬起来吐，难受的也是她自己。
云万渺将注意力转回桌面，终于动起了筷子，不愧是为一城城主服务过的手艺，桌上的菜品没有一个不好看、没有一个不好吃，每一口都让她由内而外感受到幸福的滋味，简直如临仙境。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要让阿锦尝尝自己刚刚吃到的好菜，却见阿锦的碗已经堆得高如小山。
也是，想在餐桌上关照阿锦，这可真是多虑。何须别人提醒，在其他三人还在闲聊时，她就已经专注于桌上的美食大块耳颐起来。
她吃的姿态有多优雅，速度也就有多快，云万渺毫不怀疑，这张桌上只需要她一个人就能吃掉所有。
美丽的无底洞啊，简直恐怖如斯。
饭程过半，除了冉晟和阿锦，另外两人都停下了筷。
石佳敏主动聊起了古物失窃案的后续，最后定下的罪名是蓄意扰乱城市治安。
竟是这个罪名啊，云万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原来说了这么久的古物失窃，这古物却是一直未受花城律法保护。
因为古物的性质无法定义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你们一定很好奇那古物，啊，现在该说是小白兔了，它到底是什么呢？”石佳敏一口道出了云万渺心中所想，至于阿锦，她对这个问题并不好奇，沉浸于味蕾的艺术，连头也没有抬。
云万渺配合问道，“所以，你们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
“算是吧，我们问了小白兔，”石佳敏笑了一下，直到现在她仍觉得石头一样的古物变成人口中的白色鬼影，又变成一只活生生的白兔是一件相当奇妙有趣的事情，“说来神奇，它的学习能力很强，还记得我们刚见到它时它的样子吗？话都说不连贯。但一日过去，它已经如五六岁幼童一般言语流畅了。”
云万渺问，“它说了什么？”
“我们结合它的表述总结了一下，”石佳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云万渺，“你听过女娲补天的故事吗？”
“女娲补天”，这故事云万渺不要太熟，当她们还在清微山的竹楼中时，云万渺就为某个喜爱古老神话的人讲过无数遍、无数个版本的补天奇闻。因为看得多、讲得多，对这个故事，她已经不是听过、讲过的程度，她甚至可以列出一共有几个版本，哪个版本更权威，又有哪个版本一听就是后人幻想着写出来的。
她看向阿锦，果然看见原本一心吃饭的人抬起了头，眸中流溢着奇异的光彩。
云万渺回想之前读过的补天奇闻，其中很大部分都说女娲在炼石补天后，将多余的补天石留在了人间。她又想起两人初至祭场，在祭台上拿走的石壳，思索片刻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说，那个东西是补天遗石？”
石佳敏肯定了她的猜测，“对，它就是女娲补天的遗石，被花城先民供养于祭台之上，慢慢有了对外界的感知，又慢慢产生了灵智，直到有一天破壳而出获得新生。”
云万渺陷入了沉默，女娲补天，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事情，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居然真的存在。
怪不得石头里也能孕育出生灵，怪不得冉晟和石佳敏都说以前没有见过这种兽类，神仙经手、神仙留下的东西，当然非同凡响。
既然传说中的神仙真的存在，那祂们后来去哪了？把补天遗石这么一丢，都化出灵来了也没仙来管管。
不，这都不是最关键的问题，神仙存在与否、留下了什么、后来又去了哪里，这些跟她们这些平凡之人有什么关系，自有上面的大人物和那些以求索为道的修真者为之操心。对她们而言，最关键的问题是，补天石蜕生后留下的壳有一半在她们身边，准确来说是在阿锦的储物袋里。与补天石相关的东西会有什么影响吗？曾经用来填补天空的，应该是好东西，应该会有不错的功效？
习惯性地云万渺开始思考起石壳的价值，和可能的潜在客户。
她沉思时，阿锦的声音响起，“你说供养，祭场中的古阵法作用是供养吗？”
没想到阿锦现在还念着那祭场里的残阵，她都快把这事忘掉了。
石佳敏答，“准确来说，不是我说，是白兔这么说。它的原话意思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时不时会听见有着奇妙韵律的吟唱与念诵，感受到很多生命围在它的四周，每当这时就会有一股力量涌入它的身体，然后它就会被温暖裹挟着陷入沉睡，醒来后，它的意识就会更加清醒。但在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事情再也没发生过。执法司的记录员认为这段话，符合受到阵法与祭祀供养的感受，阿锦认为呢？”
阿锦摇了摇头，“我没有异议。我和云万渺搜集比对了许多阵法后，只剩下两个可能的阵法，其中之一作用就是供养。”
“看来这位记录员判断很准确啊。”云万渺笑着夸赞。
已经喝醉的冉晟捂着晕乎乎的脑袋半趴在桌上，安静许久的她，突然插入了三人的对话大声喊道，“什么？执案过程记录！不是已经交上去了吗，还有哪里写的不够清楚，已经打下来三回了有完没完啊！”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抱着脑袋抱怨着什么“那么多字，又不是写诗篇文章……格式要求也忒多……熬夜写，头昏脑涨”。
这人醉得耳朵也不好使了，话都听错掉，哪里就让她听到“执案过程记录”这六个字了。云万渺捂住被吵到的耳朵，她虽然也喜欢喝酒，但向来有数，从未在外人面前醉过，每每亲眼看见酒鬼犯浑的场面都忍不住撇过头去，不愿多看。
石佳敏也被这突然大喊的人吓了一跳，抬手按住脑袋把冉晟的脸塞进了酒盏里，恨铁不成钢地说，“跟你说了文书工作找个手下代做就好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做，累死活该。”
冉晟从酒中挣扎起身，动作之间酒水在她面前撒了一桌，她哀嚎着，“不行啊，我被骂已经很惨了，不能让大家都被骂吧。”
石佳敏眉头皱得堪比城外连绵的山丘，显然类似的对话在两人间发生过不止一次，她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用手按住眉头，抚平成了好看的模样，“脑子转不过弯的家伙，活该被骂。”
嘴上说着活该，但看石佳敏的样子，根本放心不下这个耿直的朋友吧。云万渺忍不住笑了一下，还是第一次看到让石佳敏如此头痛的人。
冉晟还在一旁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石佳敏已不再搭理，转过头来说，“别管她，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云万渺发觉今日的石佳敏似乎格外好说话。
阿锦问，“那个，嗯，白兔，它现在在哪？”
石佳敏迟疑了，没有立刻回答阿锦的问题。
于是云万渺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有些机密，不适合她们两个外人知晓。
她问阿锦以扯开话题，“你似乎对那只胆小的兔子很感兴趣。”
“是，你对它不感兴趣吗？”
“哈，还好吧。会传音的兔子确实很稀奇。”
云万渺话是这么说，其实对它并不感兴趣，或者该说，不管她感不感兴趣，花城外发现的稀奇玩意，肯定会被花城收下……等等，阿锦这么说，难道是想要再看看那只兔子，研究研究？
她看见阿锦的神情有些苦恼，似乎在发愁该如何开口，她试探着递了个话锋，“说起来，那天我发现她好像还挺亲近你的，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它主动爬到了你身边，难道神仙留下的东西也喜欢心思单纯的人？”
果然阿锦立刻接话道，“嗯，它亲近我，我也很喜欢它。”
石佳敏说，“这么说起来，和白兔的接触确实并不顺利，靠近的人多了它就要团成一团，安排的人少了它还要挑人，脾性急躁、性情乖张的人它不愿意与之对话。”
“太好了。”云万渺隐隐听见阿锦轻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就听阿锦对石佳敏说，“那我可以把它带走吗？”
“咳咳咳！”
云万渺急促的咳嗽声突兀响起，盖过了阿锦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阿锦睁着那双澄澈的眼睛看向她，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吃得太快呛到了？”
云万渺摆了摆手。
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啊，其中的澄净透彻往日让她赞叹，此时却让她头痛，只想敲敲阿锦的脑门，听听里面有没有晃荡水声。
她想着阿锦或许是想有机会探究白兔身上的未知，结果阿锦比她想象的更有胆量，直接想把白兔要过来。
唉，哪有这么直接讨东西的啊，这跟问农民要农民家门口长出的大白萝卜有什么区别，那大白萝卜还是一人高的稀奇品种，人要真给出来了才是正稀奇。
就算想要，也不能这样直接问，得想想别的法子。
云万渺说，“那兔子花城留下应当是有什么用处吧。”
同样装作没听见的石佳敏应道，“毕竟是花城先民祭祀过的古物，他们总想试试能不能问出更多的消息。”
“合情合理，”云万渺专门转过头对着阿锦又说了一遍，“跟花城过往有关，留下研究挺合理的。”
于是阿锦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正当的理由去要来那白兔，她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云万渺的角度看去她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此时云万渺又隐隐感到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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