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夫多赔给他的那几十文,郦羽自然连摸都没摸到过。非但没摸到,沈姨也没有因为那日郦羽帮了他一回就对他态度好点。
那天的话本他没看完,奇怪的是沈姨倒也没有收起来,而是继续放在衣柜里。郦羽当时正看得兴致盎然,也想知道话本最后的结局,便又偷偷将话本藏入怀中。
临近初夏,屋外的夜晚也没有刺骨的寒风。至少能让他借着月光把剩下的部分读完。
书中上回说到,富家子弟性情大变,烧杀掠夺,借着亲戚当官狐假虎威,简直无恶不作,惹得城中人无人不痛恨他。
还好此时有一大官来城,百姓便联名请愿,状告富家子弟的恶行。大官查明属实,勃然大怒,便制裁了富家子弟,顺带连根拔起了他背后的庸官亲戚。结果就在百姓们拍手称快时,那富家子弟本人,竟然就在快被斩首时清醒过来了。
原来,附身富家子弟的,是天上下凡历劫的仙人,这仙劫的要求就是惹民愤,当恶人,最后被斩首示众。苦身苦心,仙人方才德行圆满。富家子弟连连喊冤,可也没有人愿意听他辩解。富家子弟便如此枉死了。
这话本一看完合上,就在郦羽正打算把它撕了喂鸡时,才注意到话本封面上写着大大的“卷一”二字。
郦羽过去是最讨厌这种没写完就拿出来卖吊人胃口的东西的。而且,就算是开头,这个故事也真是烂透了。他只从话本中看到了被仙人捉弄的凡人们悲惨的一生。
富家子弟何其悲惨,百姓也无辜。
身居高位者,就可随意糟践弱者命运吗?
他没把话本物归原地,而是塞进鸡窝之中。而且,不知是不是睡前看得东西太过震惊的缘故,郦羽感觉自己在梦中,仿佛变成了那倒了血霉的富家子弟。
梦中他正被两根廷杖夹着胳膊,身后两个太监模样的人也举着廷杖,其中一人往他后背一抽,他便吃痛得趴在石板上。
“陛下圣谕,郦氏乃罪臣之子,尔等可慎勿怠慢了。”
那尖锐的声音,刺骨得跟刀子似的。随后,一下,两下……不分轻重,廷杖如雨点般落在自己的腰上。
那可比什么藤条、皮鞭,都要疼得太多了……郦羽在梦里硬生生被疼醒,醒来时惨叫一声,又笔直地从床上蹦起来。
“哟,今天倒是醒得早。”
天只蒙蒙亮,沈姨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桌前搓着面疙瘩。郦羽立马去摸自己的后腰。
还好,屁股是好好的,他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沈姨一边麻溜地把面疙瘩都扔进锅里,边训着他。
“还赖着床干什么?还不滚起来干活。”
郦羽照往常一样,起床先给他那话都没说上几句的死人“丈夫”上了炷香。沈姨已经将面疙瘩煮好了端了上来。
那天在刘家药铺多卖了些钱,郦羽这几日难得吃了几回白面。沈姨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赶紧过来吃了,吃饱了好上山。”
“上山?”
沈姨见他疑惑,立刻拧了把他耳朵,“昨晚跟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啦?今天要上山,可是。你手脚快点,不然被隔壁那几个抢了先了就不好了。”
郦羽倒是想起来了,然而他面露难色:“沈姨,那朱心藤长在那种位置,他们就是想抢,也不见得快的。”
“那你更是要抢在先了!这朱心藤一年就长在这几日,一株卖一贯钱呢!多摘几株,岂不更好?”
去年郦羽对药山村背面那鸡冠山还颇为不熟,结果采药时,在山里迷了路。最后除了沈姨一顿又揍又骂,什么都没得到。
不过他倒是想好了,这次一定要采到朱心藤,然后找沈姨要钱买纸笔墨。有了纸笔墨,他就能写封信交给驿差,寄回京城的郦府了。
可惜,老天似乎不太想帮他。
郦羽背上绳索和背篓,跟随**个村人一同上山。爬到半山腰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朱心藤长在峭壁石缝中,因此才需要带上绳子。然而雨天湿滑,身上绑十条绳子,也难以保证安全。
屋子挨着沈家的安二姐眼看着雨越来越大,解下背篓挡住头顶,“这雨真是糟心哪……越下越大,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千万莫把那朱心藤给打残了。”
却见郦羽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山头方向,安二姐急忙叫住他。
“雨郎!你去哪啊?不回去吗?他们都走了!”
郦羽头也没有回,只对安二姐摆了摆手。
“我要去摘药,摘到了再回去。”
“雨这么大,不安全啊!”
但郦羽是铁了心,今天要采到药,弄到钱,才能回家。
朱心藤原本生长的地方其实很好找,有一种通体红色,长得像甲虫的虫子,会盘旋在朱心藤的四周。见了虫子,便离朱心藤不远了。只是今日雨水太大,那虫子也让郦羽找了好一番功夫。拨开深得快有郦羽大半个人那么高的丛叶,才见它们都窝在一起,像是躲雨。
朱心藤藤枝无用,有用的是它的花。郦羽迎着打在脸上发疼的风雨,趴在悬崖旁向下望去。这鸡冠山一下雨,便起了浓雾,悬崖也不知多深,只一眼便头晕目眩。
他立马把脑袋缩回来,又深呼吸好几次才算平复。找了棵看着还算结实的树把绳子拴紧,另一头则系在自己的腰上。
幸好他带的绳索够长,郦羽用力拽了几下,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便抓着岩石慢慢往下沉去。
可峭壁比他预想得还要滑,好几次都差点踩空。郦羽浑身都在颤抖,几乎无数个生死瞬间都在后悔。
并且越想越觉得无法理解。他为何如今要在峭壁悬崖上拼命?为何要在沈家被不认识的女人当牛做马百般辱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姨将他买回的第一天,他就告诉了沈姨自己的身份,也纠正了很久自己的名字。可沈姨不会写他的名字,只是“雨郎、雨郎”的叫他。
鸟在雨里待久了,羽片便会被浸湿。附着在羽毛上的水使它原本轻盈的身体变沉,难以维持飞行。
然而郦羽太想回家了。
他抹了把脸上几乎快要糊住眼睛的雨水,咬着牙继续缓缓朝红花的方向下沉。等到终于握住朱心藤的花茎,他终于如释重负。
这花长得确实独特,骨朵小而紧凑,远看色泽艳丽,然而凑近一看,其实是花瓣上布满了红点。
郦羽以前只见过蒸晒后的朱心藤,那些红点密密麻麻,让他心里莫名不舒服。他把东西收进背篓,想要赶紧爬上去。却不想没爬几步,右手握紧的岩石忽然裂得粉碎,郦羽一个没抓稳,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仅靠腰上那根绳子把他的命拴着,以防他就这么掉进鬼门关中了。
失去意识前,他竟有一瞬感到解脱。说不定现在就是一场噩梦,自己就这么掉下去,也许那梦就醒了……
昏迷只是短暂的,醒来时,郦羽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死去,反而身体还靠那根救命的绳子,像秋千一样来回荡着。得亏他平日里吃得少,身形削瘦,也得亏沈姨拿的绳子够结实。
可是不对……他为什么反而感谢起她来了?导致自己变成现在这种境遇的不就是那女人吗?他豁出性命来采这破药,是因为谁的命令?他明明有手有脚,为什么事事都要听她的?
越想这些,郦羽心中的怒气就越旺盛。他红着眼,一把死死抓紧那根保命绳。一步一步向上攀爬而去。等他终于双脚够着地面时,又浑身脱力,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在爬上来后不久,那雨就下停了。
朱心藤一株便值一贯钱,足够他回京的盘缠。想到这些,郦羽片刻都不想再继续耽搁。他要在天黑前就赶到镇子上,把朱心藤卖了换钱。这样就能摆脱这一切。
可就在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山下赶去时,突然从林子中传来了声响。
初听还以为是小兽的动静,但当郦羽缓下步伐,仔细一听,却发现是孩童的呜咽声。
并且离他很近。
“有人吗?”
“救命……”
“呜呜…救救我…我爹爹是王爷……”
郦羽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想不会这么凑巧吧,原本打算无视那声音继续赶路,不想越是走声音反倒离自己越近了。
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灌木丛,靠近声音的来源。
果不其然,有个像只兔子一样的浑身透湿的小孩瑟瑟发抖地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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