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登楼跑了。
这位向来端方守礼的温润亲王,光风霁月的天潢贵胄,此时竟在妻子的面前狼狈地夺门而出,这不仅让江延锦感到一瞬怔愣,更是让门外恭敬守着的侍从们惊疑不定。
江延锦收回目光,不再去望那在短暂的放肆之后以手掩面匆匆逃离的背影,她低头看着自己方才被顾登楼弄乱的衣服与头发,心下叹气,只好留在室内出声平慰侍从们陡然悬起的心。
“并无什么事。今日出关劳累,且都回去歇息吧。”
昭康王离开后,长宁公主便是此间最大的主子,侍从们得了她的吩咐,也将东张西望的心思压了下去,道了谢后各自回到房间中歇息去了。
唯独平兰宫中随嫁江延锦去亭韶的宫人颇为胆大地告罪后放低声音走了进来。
她将房门缓缓带上,小声问着面前明显走神的长宁公主:“殿下?这几日间我瞧着两位贵人的关系分明逐渐熟络,昭康王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
江延锦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脱离,她像是才听到对方的问话一样,垂眸应付道:“嗯,没什么大事,方才有些争执,一时之间言语失当罢了。”
那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可是与联姻之事有关?殿下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同我说说,我也好向陛下去信,陛下知晓后,定然会对殿下多关照些。”
平兰宫中的侍女,自然是平兰皇帝君木椋手下的人,江延锦也知晓君木椋此番也有监视自己以免联姻生乱的打算,但她只是温和地笑着,将混乱的心思搁置一旁,先去宽对方的心。
“哪里的事,”她的面上一片坦然,“与联姻的事无关,只是些微琐事罢了,明日便不会了。”
那宫人方放下心去,又听长宁公主话锋一转:“啊,对了,确有一事需同你分说。”
江延锦笑得宛如稍早些时候处置那名侍卫与宫女的顾登楼一般和煦。
她歪了歪头道:“昭康王今日处置了一名平兰的宫人,虽是僭越之举,但那宫人的确与行刺昭康王的侍卫有首尾,话里话外对我多加诱导。待会儿你便对平兰随嫁的宫人们再过一遍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对吧?”
那宫人心中一凛,她连忙躬下身子道:“定遵殿下之命。”
江延锦送走了平兰的宫人,这才真正有机会慢慢消化着被顾登楼突然的举动所勾连起的翻涌心绪。
她重新把自己摔回了床铺上,双手捂住了自己慢慢泛红的面颊,后知后觉地忆起方才二人到底在神志不清间都做了多少失礼的事情。
江延锦才做了个深呼吸,将手缓缓放下,转念想着既已发生,接受现实便是,复又想到自己刚刚那直率又热烈的剖白内心之语,还是将脸埋了回去。
什么皎月灿星之于冗夜……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忙把这段回忆塞到自己思绪所接收不到的地方去。
可是若是不去想这些,在其余的回忆中,不可避免的便是对方那个攻击性极强的吻。
江延锦腹诽,这还不如去想自己的一时失语呢。
她倏忽间坐起身来,抬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衣领,果不其然被对方突然的扑倒和自己的挣扎弄得凌乱无比,本应贴合在皮肤上的布料松松垮垮地敞开着,还好她的外衣并未有什么差错。
江延锦缓缓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摸不清顾登楼这么做的缘由。
分明是已经一同完整经历过成婚之仪的夫妻,她却全然不了解这个与她的过往难舍难分的故人。
或是对自己失态先逼迫他的报复,或是对自己的解释不满意的强制封口,抑或是……她自己不敢去设想的那个理由?
江延锦不知道,也不欲进一步深思而沉溺其中。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回自己的理智,思索顾登楼目前知晓的真相与他可能的应对态度。
顾登楼知晓她便是匪女阿宁,这并不重要,毕竟长宁公主的身份本就引得过许多人的议论。倒不如说,阿宁身份的暴露反而会打消亭韶的疑心。
阿宁与长宁公主的行程中有一段空白,这便是南家幺女南黎,再去深究阿宁的前尘,便是真正的江延锦。
江延锦曾与二皇子在亭韶宫中有过一段玩伴一样的过往,但那已是过往云烟,就好似在她记忆中亲密无间的顾登易与顾登楼早已彼此不睦、相互猜忌一般。
她兀自住了思量。
顾登易的名字让她想到顾登楼成为亭韶联姻对象更深层次的一个原因。长宁公主身为平兰陛下名义上的直系血脉,此时成为昭康王的正妻,自然也就绝了他荣登大宝的可能。
除去顾登易登基多年地位稳固以外,毕竟亭韶的宗室与朝臣都不愿意看到亭韶变成平兰的女婿国。
江延锦想通了这一节,觉得自己平白多了几分底气。
她笃定顾登楼不会与自己真正撕破脸皮,只要她一日还是长宁公主,对方便一日不能同时得罪于亭韶与平兰。
江延锦面上因顾登楼的失礼之举而起的红晕早已褪去,她此时心中惟余一片清明。
就像是在印证长宁公主心中的思量一般,翌日时的顾登楼果真是恢复到往常那般温和知礼的模样了。
他看着面色同样如常的江延锦,温声问好:“殿下。”
江延锦露出一个与先前一般明媚的笑容来,颔首回礼:“殿下,早。”
她从容地转头去望窗棂外的蔚蓝天空,宛如闲聊一般柔声道着:“今日倒是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呢。”
晴朗的日光照射着这一隅天地,也不经意挑着江延锦鬓旁的碎发,恰巧映在顾登楼的眸中。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帮对方把碎发挽回耳后,却在方要触碰到的那一瞬默默收回了手。
江延锦依然抬眸望着碧澄如洗的天空,并未留意到身后之人的动作。
她合上窗子,回眸轻笑:“殿下觉得呢?”
顾登楼只是垂眸,可他此时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却握了握拳复又松开。
他抬眼与对方视线相交,含笑答道:“的确是个好天气。”
江延锦看着顾登楼一举一动都似精确计算过一般的循规蹈矩,无端有些惋惜的心绪涌上。
她早知对方与自己各自都戴着属于自己的假面,以维持着联姻的平稳与二人的合作。
可在真正见识过顾登楼撕碎一切假面与谎言的真实后,她突然发觉自己有些难以忍受属于昭康王的完美模样了。
江延锦同他客套了几句,就如同躲避几欲窒息的气氛似的回绝了对方作陪的好意。
她自己坐在马车中,感受着外面侍从抬起嫁妆时的嘈杂与马车的颠簸,只是又想起了自己昨日在失态时无意之中脱口而出的剖白之语。
……皎月灿星吗。那皎皎悬于冗夜之中、又毫不留情地攫取着她的目光的,究竟是对方的假面还是真实?
江延锦自嘲地笑了一声,明明自己还一直掩藏着过往的一切,明明早已想好这不过是换取她回到亭韶的一场联姻。
自己既然作出了选择,便不要再去贪图那一颗真心。
她定了心神后便阖眸小憩,不过还未等她歇下多久,便听得有人在马车旁小心地唤醒她。
来人压低了声音:“殿下,千叶姑娘回来了。”
江延锦闻言清醒了许多,她还记得南让曾传信告诉她长南郡最近风声不对之事。
前来见过公主的千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沉稳模样,她在例行问安后便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一封信笺来,双手递给神色同样凝重的长宁公主。
江延锦一边拆着信笺,一边听她道着这一行的收获:“回禀主子,近日的南家因为江郎君入仕的缘故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南家家主自然行事多受掣肘。”
“至于旁的,最近去探查‘江延锦’这个名字的人物着实太多了些。”
江应淳以江家遗孤之名公然出现,虽说亭韶天子并未再谈彼时江家的罪名,但此等暧昧的处置方式也让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江家的姻亲、江应淳的母族,南家。
她对这些事早有准备,不过当江延锦真的在长南郡的暗流涌动中窥见顾登易与兰采嵘的人手后,还是微微攥紧了握着信纸的手。
今日的邻国贵族、联姻连带的兄嫂,他们会否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又在将顾登楼敲定为人选的联姻中扮演了何许的角色呢。
或许这就好像平兰的公主曾是亭韶帝后的幼时好友一般,是一个只有顾登易及兰采嵘本人才明了的隐秘事实。
本章开头的登楼:我的天哪我都干什么了太失礼了太失礼了顾登楼你简直禽兽不如为什么这里没有地缝让我钻一钻(落荒而逃)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呜呼,阿锦也逐渐动心了(吃瓜不嫌事大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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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章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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